店伙一眼看到岳少俊,立即迎了来,陪笑道:「公子爷,小姐这时候没到,
大概今天不会来了。」竺秋兰依然没来。
岳少俊心里不禁暗暗有些着急,竺秋兰如果找到了娘,她一定会赶来,莫非
她娘不在扬州,她循着记号找下去了?不,她娘如果不在扬州,她也一定会赶回
来告诉自己的,不可能一个人走的,莫非她出了什么事了?店伙见他半响没有作
声,又陪着笑道:「公子爷,你老替小姐留的房间……」
岳少俊道:「不要紧,房间仍然留着好了。」
店伙连声应是,巴结的道:「公子爷,小的已经点上了灯,你老先请回房,
小的这就给你打水去。」
岳少俊走入后进,推门而入,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这一股幽香,拟有
若无,普通得极难闻得出来,分明有女子在房中逗留过一阵,才会留下香气。岳
少俊心中突然一动,暗道:「莫非兰妹已经来过了?」急忙举目一瞧,果然看到
桌上灯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有一行字迹。果然是兰妹来过了,敢情自己不在,
她留下字条又走了。
岳少俊迅快的走近桌子,移开灯盏,拿起那张素笺,又有一阵淡淡的幽香,
钻进鼻孔,素笺上字迹十分娟秀,那是用黛笔写的:「月上柳梢,瘦西湖五亭桥
边,恭候侠驾。」没有称呼,也没有具名,光看这口气,绝不像是竺秋兰写的,
这会是谁?
店伙送来脸水,又沏了一壶茶,陪着笑道:「公子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岳少俊问道:「伙计,瘦西湖如何走法?」
店狄笑道:「路是不远,只是瘦西湖在天宁门外,这时城门已经关了,公子
爷要逛湖,明天一早去才是。」一面说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才行退出。
岳少俊重又取出素笺,仔细的看了一遍,细数自己认识的姑娘,只有竺秋兰
,恽慧君,连恽慧君的丫头小翠也算上了,不过三人而已。从这张素笺上的口气
看来,和自己似乎并不陌生,但自己就是想不起。现在他考虑的去还是不去?恽
慧君身落人手,竺秋兰一去不返,如今既然有这么一位姑娘约见,这机会自己自
然不能放过。
这就过去闩上房门,抬手熄灯,悄悄穿窗而出,越过两处民房,跃落后巷,
已是街尾,这就依照店伙所说方向,直奔天宁门。不过片刻,便己奔近掀门,数
丈高的城垣,迤逦而来,黑压压的遮住了一半天色。岳少俊避开正路,循着城墙
而行,走到较为荒僻之处,才略一吸气,双臂一抖,凌空直上,一下跃登城头,
然后轻轻飘落城外,已可看到潋滟湖光。
这时正当孟冬十月,瘦西湖空荡寂静,不见半点人影。岳少俊不知那人素笺
上说的五亭桥在那里,只好沿着湖堤信步走去。夜色膝陇,果然有一座亭子矗立
在数丈之外,亭子四周,围以稀稀疏疏的柳树,雕栏曲折,有桥相通,景色十分
清幽宁静。
想见春日柳丝吐绵,波光荡漾,这座临水亭子,必然仕女如云,鬓影衣香,
使人徘徊忘返。他心中暗想:「月上柳梢,这大概就是五亭桥了。」只可惜今晚
没有明月。
他缓步行去,如今亭子渐渐接近了,他已可看到一个苗条人影,秀发披肩,
一手扶着雕栏,站在那里,面向亭外,凝目远眺,自己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
似在等人,又似在沉思,连岳少俊已经走近亭前,都一无所觉。
美人斜倚玉栏杆,惆怅花容一见难,岳少俊依然猜不出她是谁来。她没有转
过身来,他不便贸然讯问,只好在亭外站停下来,轻轻咳下一声。苗条人影问道
:「是岳相公么?」声音娇脆,岳少俊虽觉听来极熟,只是想不起她是谁?
这就拱拱手道:「正是岳某。」
那苗条人影轻笑道:「我在这里已经恭候你一刻之久了。」她这话隐然有责
怪之意,怪他来的太晚了些,但她在笑,笑就没有深责之意了。
岳少俊道:「姑娘约在下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自然有了。」苗条人影直到此时,才缓缓的转过身来。这下,岳少俊看清
楚了,她,不就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仲飞琼仲姑娘吗?会是她。
岳少俊微微一怔,拱手道:「原来是仲姑娘。」
仲飞琼那双清澈深邃的凤目,宛如两颗闪着晶莹光亮的寒星,凝注着岳少俊
,嫣然说道:「你以为约你到这里来的是谁?」
岳少俊道:「在下就是猜不出来。」
仲飞琼柔笑道:「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
岳少俊道:「姑娘宠召,究竟有何见教?」
仲飞琼凤目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是老虎,会
把你吃掉,进来,请坐呀。」她已俏生生的走近亭子中间,抬了抬纤手,作出肃
客入座的样子,然后当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岳少俊看她这么说,也只好跟着走
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这时云层渐开,半轮明月,从如絮浮云中钻了出来,月华如水,波光如镜,
显得分外清幽。岳少俊面对佳人,只觉她一身窄窄的玄色衣衫,紧裹玲瑰娇躯,
经月光一照,更显得她纤腰一握,婀娜多姿,她身上穿的玄色衣衫,衬托出她粉
脸樱唇,秋水明眸,就显得更艳若桃李,更冷若冰霜。
不,今晚她并不冷,清澈而深邃的风目之中,一直含蕴着脉脉情意,和她平
日冷峭模样,如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岳少俊借着月光,望看她,几乎有些微微出
神。仲飞琼似乎并无所觉,轻轻挑了下眉毛,嫣然道:「月亮终于出来了。」
岳少俊憬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玉脸不禁一红道:「仲姑娘到底有甚么见教?」
仲飞琼微笑道:「我在街上看到你,所以约你到这里来,想和你谈谈。」
岳少俊听得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到扬州来,有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仲飞琼举手掠了一下披肩秀发,说道:「我是晋见一个人来
的。」
岳少俊道:「那么姑娘要和在下谈什么呢?」
仲飞琼道:「我也想问问你,到扬州是做什么来的?」
岳少俊道:「你问这活,什么意思?」
仲飞琼望着他,徐徐说道:「你不肯说?是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
为恽慧君来的。」
岳少俊脸色微沉,说道:「是你劫持了恽小姐。」
仲飞琼幽幽的道:「你错怪我了,劫持恽慧君的并不是我。」
岳少俊逼问道:「那会是谁?」
仲飞琼道:「今晚我不顾一切,约你到这里来,就是有一句话告诉你。」
岳少俊道:「姑娘请说。」
仲飞琼看了他一眼,含情问道:「我说出来了,你肯听么?」
岳少俊道:「你说出来听听?」
仲飞琼一脸诚挚的道:「听我相劝,你明天一早,就离开扬州。」
岳少俊道:「为什么?」
仲飞琼道:「恽姑娘虽遭人劫持,但并无危险,只要拿吸金剑去交换,对方
立可放人,再说得明白一点,如果不拿吸金剑去交换,谁也救不了她,所以你在
不在扬州,都是一样。」
岳少俊冷笑道:「姑娘邀约在下,原来是作说客来的。」
仲飞琼粉脸微变,说道:「你说什么?我是作说客来的?」
岳少俊哼道:「难道不是?岳某既然插手,岂会轻易退走?除非你们立刻放
了恽慧君。」
仲飞琼气愤的道:「岳少俊,你真有些不识好歹。」
岳少俊道:「在下如何不识好歹?」
仲飞琼忽然幽幽一叹道:「岳少俊,难道我的话,你一句也不肯相信么?我
说劫持恽慧君的,另有其人,你不肯见信。我劝你明朝离开扬州,原是一番好意
,你也不肯见信,好像我今晚约你前来,和你说的话,都是预先设好的圈套,要
你上当似的……」
她说到这里,已是满眼幽怨,一个平日冷面冰心的仲飞琼,如今却化成了万
般柔情,接着幽幽的道:「岳相公,一个女孩子,一生以名节为重,我仲飞琼一
向眼高于顶。没把男人放在眼里,自从和你相遇,自从……那晚替竺秋兰疗伤…
…」她晕红双颊,说到碍口之处,似乎说不下去。
岳少俊听她提起那晚金铁口以「隔身传功」,替竺秋兰疗伤之事,也不禁玉
脸一热,蹑哺道:「那晚委屈了仲姑娘,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仲飞琼目光一抬,说道:「岳相公不用说了,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再说我
虽然仍是冰情玉洁女儿身,可是我的心已经……已经属于……你的了……」
岳少俊心头不期一震,忙道:「仲姑娘……」
仲飞琼不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岳相公,仲飞琼今晚不顾女儿家的羞耻
,向你剖心示爱,我并不是淫荡无耻的人……总之……谁叫我生为女儿身……」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晚,金铁口以「隔身传功」,女孩儿家不该让人碰的地
方,都给岳少俊抚摩殆尽。她不向岳少俊表明心迹,这话能向谁诉说呢?
岳少俊这下可作难了,望着仲姑娘,搓搓手道:「姑娘这番深情厚爱,照说
在下……」
仲飞琼凄婉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另有所属,我今晚向你说出这番话来,
并不是要你同情我,怜惜我,更不想你也爱我,和夺人所爱。我只希望你知道我
的心,海内存知己,我说的是一个「存」字,存在你心里,存在我心里……」
岳少俊听了她这般缠绵悱恻,一时大为感动,那还把持得住,情不自禁伸手
抓住仲姑娘一双柔荑,说道:「琼姊姊,你对我太好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仲飞琼任由他握住了双手,粉脸生晕,转愁为喜,嫣然笑道:「俊弟,有你
这句话,就够了。如果你心里有她,我也不会嫉妒的,谁叫我认识你比她晚了一
步,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
岳少俊一阵感动,把她缓缓拉了过来拥入怀里,说道:「琼姊姊,你太好了。」
他低下头去,轻吻着她额头,她仰起脸,羞涩的闭上眼睛,于是他一颗头渐渐的
更低,终于找到了轻轻喘息着的樱唇,如漆似胶的粘在一起。
过了一回,她才轻轻的把头别开,埋在他怀里,悄声说道:「俊弟,那你就
听琼姊姊的话,明天一早就离开扬州,好么?」
岳少俊又轻轻的吻了她一下道:「琼姊姊,你为什么一定要小弟离开扬州呢?」
仲飞琼道:「这里应该没有你的事,你还是离开的好。」
岳少俊听得出,她是不肯说,其中一定另有缘故,这就说道:「姊姊还要瞒
着我么?」
仲飞琼唉了一声,柔声道:「不是姊姊要瞒你,实是……实是……」
岳少俊道:「究竟是什么事,姊姊这般吞吞吐吐,不肯实说?」
他一口一声「姊姊」,叫得仲飞琼芳心无主,低声道:「好,我告诉你吧,
姊姊这次赶来扬州,是晋见火灵圣母来的,你有没有听人说过火灵圣母?」
岳少俊摇摇头道:「没有。」
仲飞琼道:「这也难怪,你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火灵圣母就是崆峒姬山主
的师妹祝灵仙,练成一身火功,数十年来,罕有对手……」
岳少俊道:「这和小弟有什么关系?」
仲飞琼道:「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但……」她还没有说下去,岳少俊轻「哦」
一声道:「找知道了,恽慧君是给火灵圣母掳去的,对不?」
仲飞琼道:「姊姊既然说了,就不想瞒你,火灵圣母要的是吸金剑,只要归
云庄交出吸金剑,她绝不会难为恽慧君的,所以你还是离开的好。」
岳少俊面有难色,望着仲飞琼道:「小弟也不敢瞒骗姊姊,吸金剑就在小弟
身上。」
仲飞琼惊奇的看了岳少俊腰间一眼,说道:「剑在你身上?」
「是的。」岳少俊道:「小弟佩着的就是吸金剑,这是宋老爷子托小弟送到
归云庄来的。」他把宋老爷子之托:和面见恽夫人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
:「小弟已经答应了恽夫人,势难反悔……」
仲飞琼轻「嗯」一声,双蛾微蹙,沉吟了半响,才道:「恽夫人愿意以剑易
人,你即已答应了她,自然不能反悔,那就依时前去,拿剑换人,把恽慧君接回
去就好。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可逞一时意气,语言上得罪了崆峒派的人,火灵
圣母最是护犊,不可招惹了她,免得姊姊替你担心。」
岳少俊道:「小弟自当谨记。」
仲飞琼接着叮嘱道:「今晚姊姊和你说的话,你不可泄露出去,更不可告诉
恽夫人,只要她女儿回去了就好了,好了,姊姊要走了,你千万别忘了你是替恽
夫人拿剑换人的,不可逞强……」说完,回头望了岳少俊一眼,俏生生走出亭子
,踏月如飞而去。
岳少俊目送仲飞琼远去,他心中思潮,兀是起伏不停难以平静得下来。想着
仲姊姊一再叮嘱自己,明晚拿剑去换人,不可逞强,不可得罪崆峒派的人,好像
火灵圣母祝灵仙谁都惹不起她。从她神情,口气中,可以看得出,也听得出来,
那是出于一片诚挚和爱护。但自己受宋老爷子之托,送剑出来,岂能把吸金剑拱
手送给火灵圣母?
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才好,若是兰妹赶来了,她江湖经验,比自己强得多
了,也许可以出个主意。一想到竺秋兰,不知她此刻是否回转客店。这就迈开大
步,往城中赶去,回到客店。他仍然由窗口回入房中,点燃起灯火,推门走出,
隔壁房中依然空无人住,竺秋兰并没有回来。
岳少俊感到甚是失望,同时也不禁替竺秋兰担起忧来,莫非她有甚不测?但
继而一想,兰妹已有多日没和她娘见面了,母女见了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
肯放她就走。何况她娘若是知道在客店里等她的是一个男人,女孩儿家自然不便
夜晚赶到客店里来,大概明天才会来了。
想到这里,也就回房安寝,一宿无话,第二天因心中有事,就没有出门,待
在房里。一直等到午牌时光,依然不见竺秋兰的影子,这可叫岳少俊的心上,多
了一层忧虑。她会不会真的出了事?她娘沿途留的记号,会不会是别人假冒的呢?
他踏入江湖,为时虽然极浅,但经历了不少事故,使他对江湖的橘诈伎俩,
却有很深的体认。尤其她对竺秋兰,相当了解,他要自己到小江南客店落脚,见
到了娘,自然会赶来的。昨晚也许被她娘留住,今天一早,一定会赶了来,如今
已经到了午刻,不可能连她的影子也没有。
这只是一个解释,她没见到娘,她娘留的记号,是歹徒假冒的,她已经落入
贼党的手难道也是火灵圣母掳去的?火灵圣母劫持恽慧君,是为了吸金剑,她劫
持竺秋兰,又是为什么呢?自己不知火灵圣母落脚何处,要找她也只有等到晚上
再说了。
店伙眼看岳少俊一个上午都没有出门,推门进来,伺候着说:「公子爷若是
不想出去,可要小的吩咐厨下给你老准备酒菜。」
岳少俊随口道:「好吧,你要厨下给我做几式可口的小菜,再来一壶花雕。」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过不一会,就送来了酒菜。
岳少俊心头烦闷,取起酒壶自斟自酌,喝着闷酒,本来想借酒消愁,喝了几
杯,几是想不出如何能从火灵圣母手中,救出恽慧君和竺秋兰的办法来。不禁又
后悔昨晚没问仲飞琼落脚的地点,否则也可找她商量商量。一时只觉自己一人,
大有孤立无援之感,心头感触,也愈来愈多,不知不觉间把一壶酒,喝了下去。
他本是个不善饮酒的人,这一来只觉酥醉欲睡,放下酒杯,和身躺在床上,迷迷
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店伙叩着房门,叫道:「公子爷,有一位女客找
你。」
「女客」,那一定是兰妹了。岳少俊急忙一跃而起,问道:「是什么人?」
只觉头脑还有些昏昏的,抬目看看天色,敢情己是下午申牌时光。
房门开处,一个苗条人影,很快的闪了进来,娇声道:「岳相公,小婢小翠
,奉老夫人之命,来请相公的。」原来是小翠,不是竺秋兰。
岳少俊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差点误了正事,一面说道:「小翠姑娘来得正
好,在下正想到雷塘旧苑去呢。」
小翠睁大眼睛说道:「岳相公,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时分呢,现在去
不是太早了么?何况老夫人整治了一席酒菜,特地打发小婢前来相请,岳相公务
必在驾一行,老夫人正在等着你呢。」
岳少俊眼看店伙已经退走,这就悄声道:「不用了,你回覆老夫人,就说在
下已经打听一些眉目,劫持恽小姐的是崆峒派的火灵圣母祝灵仙。在下想在天色
未黑之前,先到雷塘旧苑去瞧瞧,此刻如果随姑娘前去恽府,可能会引起对方猜
疑,还是不去的好。姑娘可在日落之后,赶到雷塘旧苑去,在下会在那里等你,
叫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小翠眨着一双大眼,说道:「岳相公像有什么心事?」她果然慧黠,一眼就
看出来了。
岳少俊道:「姑娘快回去跟老夫人覆命吧,日落之后。在下会在那里等你,
绝不误事。」
小翠道:「好,那小婢就走了。」
岳少俊低哦一声道:「小翠姑娘,慢点,雷塘旧苑如何走法?」小翠详细的
说了一遍,才行别去。岳少俊等小翠走后,就要店伙替自己准备了一壶好酒,一
包卤菜,才行出门而去。
说起雷塘旧苑,原也是扬州的名胜。那是隋炀帝巡视扬州时留下来的遗迹,
只是长久以来,没有去保存整理,如今已是衰草连岗,狐兔营穴了。岳少俊赶到
雷塘旧苑,太阳还没下山,目光所及,只是一片荒凉的山岗,萧疏的树林,到处
都有瓦砾堆和半人高的野草,让人凭吊而已。
岳少俊提着酒菜,迈步往草丛中行去,走没多久,已经走上了一处小山岗,
这里倒是一片空地,正好有一座残破的小亭,还有几方大石。当下就在大石旁,
站停下来,觉得此处视线较广,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把手中酒菜,放到另外
一方石上,打开纸包,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抓起一片卤牛肉,慢慢吃着。
他本是不会喝酒的人,何况待会还有正事要办,自然不敢再喝。饮酒,只是
做个幌子而已,主要是为了察看对方动静,是否有人在附近隐匿,是否真会把恽
慧君送来?时间渐渐过去,眼看已是夕阳落山,万家炊烟的时候。
忽听右首林间,传来了两声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似是有两个人同时在林间
飞落。这声音自然瞒不过岳少俊的耳朵,他故作不知,举起酒壶,对着嘴「咕」
的喝了一口,然后轻声低吟:「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口中虽
在低吟,耳朵却用心谛听着对方两人的动静。
果然只听身右稍后,传来了一阵沙沙轻响,那两人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只
要听他们步履声十分轻快,可见身手不弱。岳少俊屡经大敌,当然不会把他们放
在心上,伸手抓起一片猪肚,放入口中,一阵咀嚼,正待举壶饮酒。
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冷冷喝道:「喂,朋友,天快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岳少俊连头也没回,笑了笑道:「此时夕阳在山,流霞满天,正是最富有诗
情画意的时候了,踏月归去,为时未晚,怎可轻言回去?」
只听另一个口音哼道:「这人是个书呆子。」
先前那人粗声道:「老子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
「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朋友说话怎好如此粗野?」岳少俊随着话声,
缓缓转身去,这才看清楚两人一身青布大褂,灯笼裤,腰间束一条育布阔带,年
约四旬左右,生得甚是彪悍。
只见左首汉子目射凶光,粗声吼道:「小子,掉什么文,叫你回去,你还不
快滚?」
岳少俊可以猜得出来,这两个青衣汉子,准是崆峒派火灵圣母的手下,听他
出言不逊,不觉剑眉一挑,倏地站起身来,冷然道:「本公子在这里喝酒,碍着
你们什么?你两个是那家的奴才,倚仗人势,居然敢对本公子这般说话?」他这
一站起身来,登时露出了腰间悬挂的长剑,剑穗飘风,萧然有致。
左首汉子看了他佩剑一眼,嘿然笑道:「好小子,原来你还是会家子。」
岳少俊双目一瞪,沉喝道:「大胆奴才,你再敢出言不逊,本公子就要你爬
着回去。」
他一连两声「奴才」,叫得那汉子凶心突发,厉喝一声:「小子,你连爬着
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喝声出口,突然踊身扑起,双手箕张,十只钢爪,朝岳
少俊胸前插来。
岳少俊自然看得出来,这汉子练过「铁爪功」,这一式「饿虎扑羊」,真要
给他抓中,胸前说不定会给他抓上十个窟窿,他自然早有准备,口中喝了声「放
肆」。没待对方卞随,右手抬处,快得如同闪电一般,一下就扣住了那汉子的右
手脉腕,一抖手,把他凌空直摔出去。
他这下差不多用了七成力道,那汉子连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呼」
的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似的飞摔出去一丈开外,背脊落地,摔在瓦砾堆上,
几乎闭过气去,口中沉哼一声,才挣扎着爬起身来。右首那个汉子看得不禁一楞
,但他因岳少俊没有注意到他,突然一言不发。身子一侧,双手并出,右手一记
摔碑手,带着轻微的风声,袭向岳少俊后心,左手五指半曲,抓向岳少俊左手胳
膊。
他这双手同发,正因没有出声,故而十分快速。那知岳少俊背后好像长着眼
睛一般,身形倏地向右转了过来,右手反探,正好接住了对方抓来的左手,五指
拢处,一下就扣住了脉门。那汉子右掌还未来得及拍下,就被岳少俊拖着后退了
半步,然后一抖手,又把那汉子往瓦砾堆中摔了出去。
岳少俊怒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出手偷袭,因此也摔得较重,那汉子连哼
也没哼出声,就被摔得闭过气去,过了半响,才挣扎着爬起。左首汉子回头道:
「老罗,你没事吧?」
右首汉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说道:「还好。」
左首汉子咬牙切齿的道:「点子扎手得很,并肩子上,剁了这小杂种。」随
着话声,已然刷的一声,从皮鞘中撤出一柄鬼头刀来。
右首汉子只说了一声:「好。」同样撤刀在手,两人一脸狞笑,目光紧盯着
岳少俊,一步步逼了过来。
岳少俊把两人摔出去之后,就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背负双手,悠闲的站在
那里,仰首看天。直到此时,才目光一瞥两人,冷然道:「你们要干什么?」
右首汉子摔得较重,腰背还在隐隐作疼,恨不得把他一刀砍倒,逼近岳少俊
右侧,还有三步来远,就恶狠狠的道:「老子要你乱刀分尸。」说到最后一字,
人已虎扑而起,刀光一闪,横腰砍来。左首汉子也不怠慢,一个箭步,窜到岳少
俊的左侧,同样抡刀就劈。
岳少俊冷笑一声,身形轻轻一闪,左首汉子劈落的锋利钢刀,从他肩头劈过
,右首汉子横砍的一刀,同样砍了个空,呼的一声,从他前胸划过,连岳少俊衣
衫都没划上。右首汉子暴喝一声,回手又是一刀,往上翻起,向右臂削来,左首
汉子刀光一圈,直扎心窝。
这两人变招虽快,但岳少俊依然只是一个轻旋,两个雪亮的钢刀,又各自砍
了空,呼啸着从他身边划过。两个汉子一连两招,都被岳少俊躲开,早已激发了
凶性,口中连声呛喝,两柄钢刀,一左一右,劈得兴起,上下左右,交相劈攻。
两个人一口气劈出了八九刀之多,一时刀光盘空,霍霍生风。但任你两人刀
势如何凌厉,劈来劈去,刀光和他总是距离着三数寸之多,劈不到他身上,连飘
忽的衣角都休想碰上一点。他们那里知道岳少俊这一套身法,乃是他师傅积二十
年苦思冥索独创的「避剑身法」,当年原是针对「宋家百剑」而设计的。试想连
天下无故的「宋家百剑」,都能躲闪得过,凭这两个汉子的两柄鬼头刀,又如何
能伤得了他?
岳少俊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是以只不过随便闪动就好,无须用心。这时
夕阳已下,晚霞渐敛,但东首林梢问,犹有一抹残照,岳少俊身形闪动之际瞥见
林梢间似有黄影一闪,心头不禁暗自一动,忖道:「莫非对方又有人来了?」心
念这一转动,立即朗笑一声道:「来的大概是你们主子了,本公子懒得和你们纠
缠。」身形一转,已从两柄钢刀霍霍刀光中从容走出。两个汉子听得方自一怔,
还没来得及收势。
但听林间有人呵呵一笑道:「下人们开罪之处,公子幸勿见怪。」随着话声
,走出一个身材瘦高的黄衫老人,朝岳少俊拱手为礼。
左首汉子看到黄衫老人,连忙反刀入鞘,恭敬的抱拳为礼,说道:「靳老来
得正好,属下奉命……」
黄衫老人没待他说下去,面色一沉,叱道:「你们两个还不退下去?」两个
青衣汉子唯唯应是,果然立即退开。
岳少俊看他脸型瘦削,双目神光炯炯,心知来人不但身份较高,一身内功,
也相当深厚,一面拱手还礼道:「老丈好说,两位贵介只是出言不逊,强迫在下
离开,引起误会,其实也没有什么。」
「真是胡闹。」黄衫老人目光一瞥岳少俊腰间长剑,接着拱手道:「老朽还
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不敢。」岳少俊道:「在下岳少俊,老丈是……」
黄衫老人含笑道:「老朽崆峒靳半丁,岳公子还是武当高弟,老朽失敬了。」
岳少俊看他把自己误认为是武当派的人,那是因为宋老爷子把吸金剑改装之故,
心中暗暗好笑,但却不便明言,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靳半丁目光一掠石上的酒菜,含笑道:「岳公子初到扬州,登临旧苑,想必
是凭吊古迹而来?」他这是探岳少俊的口气。
岳少俊自然听得出来,颔首道:「正如老丈所言,在下昨天才到扬州。」
靳半丁笑了笑,又道:「公子雅人,老朽不胜钦佩,只是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不知岳公子能否赏老朽一个薄面?」
岳少俊心中暗道:「来了。」一面故作不知问道:「靳老丈好说,有何见教
,但说无妨。」
靳半丁道:「如此老朽先谢了,实因敝派今晚在雷塘旧苑有事,敝派和贵派
谊属江湖同道,岳公子如无必要,能否移往别处?」
岳少俊轻「哦」一声,含笑道:「靳老丈如此说,在下本当回避,只是在下
受人之托,代人赴约而来……」
靳半丁同样「哦」了一声,双目异芒一闪,逼注岳少俊,问道:「岳公子是
代何人赴约而来的?」
岳少俊嘿然一笑道:「恽夫人,她女儿为贵派所掳,五内如焚,所以要在下
代表她前来。」
靳半丁嘿然道:「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岳公子来早了。」
岳少俊道:「在下初到扬州,正好来此流览古迹。」
靳半丁道:「岳公子把剑带来了么?」
岳少俊微微一怔道:「靳老丈怎的忘了,方才你自己不是说过,约定的时间
,是在初更么?」
靳半丁被他问得答不上话来,心中虽有怒意,但脸上却丝毫不露,哑然笑道
:「岳公子说得是,老朽失言了。」
岳少俊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跟靳老丈打听一下,不知靳老丈是否知道?」
靳半丁「哦」道:「岳公子有什么事,但请明说,老朽知无不言。」
「如此多谢靳老丈了。」岳少俊抱抱拳道:「在下有位义妹,昨日同来扬州
,不料突告失踪,不知是否和贵派有什么误会……」
「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靳半丁随即问道:「不知岳公子义妹姓甚名谁?」
岳少俊道:「她叫竺秋兰,是卖花婆婆竺三姑的女儿。」
靳半丁似乎神色有异,勉强笑道:「岳公子放心,敝派如无特殊事故,绝不
会轻易掳人,此事容老朽回去查查,方可奉告。」
岳少俊道:「那就偏劳靳老丈了。」
靳半丁道:「老朽刚才巡查至此,岳公子请坐,老朽要失陪了。」
岳少俊道:「在下义妹失踪之事,不知老丈可否在初更赐告?」
「好吧。」靳半丁答应一声,双足一顿,长身飞射而去,岳少俊重又回身在
大石下坐下。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瞥见一条苗条人影,急匆勿往土岗下行来
,那正是小翠,她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岳少俊急忙站起身来,扬扬手叫道:「
小翠姑娘,在下在这里。」
小翠抬头望望土岗,就往上奔来,口中叫道:「岳相公,你已经来了很久的
吧?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她敢情一路奔行而来,是以娇喘吁吁,胸口还在起伏
不停。
岳少俊道:「见到了,是他们了个姓靳的老丈。」
小翠的问道:「他怎么说?」
岳少俊道:「没有,约定的时间是在初更,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了。」
小翠道:「这姓靳的是什么身份呢?」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倒没有问他,但看来靳老丈的身份,不会太低。」
小翠忽然轻「哦」了声,说道:「对了,老夫人说,以剑换人,是他们的条
件,但咱们也有一个附带条件,他们在释放小姐之时,必须连王四一起送回来。」
她把食盒放到大石上,一面说道:「这是老夫人要小婢给岳相公送来的,你一定
还没吃晚饭,那就请用吧。」随手打开盒盖,里面是四式精致的菜肴,和一盘火
腿鸡丝蛋炒饭。
岳少俊道:「多谢夫人了。」
小翠催道:「岳相公不用客气,快些用吧,菜都快凉了呢。」岳少俊也就不
再客气,取起竹筷,匆匆吃毕。
小翠收过食盒,又从盒中取出一把紫铜小茶壶,放在石上,嫣然一笑道:「
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道:「你连茶也带来了。」
小翠笑道:「这也是老夫人要小婢替岳相公准备的,咱们扬州,很重视喝茶
,所以才有皮包水之称。」
岳少俊道:「夫人真是想得周到,吃过饭,谁都会想喝一口水呢。」说罢,
举起紫铜壶,轻轻喝了一民但觉满口清芬,还是上好的杭州龙井。
小翠突然幽幽地道:「岳相公,你可知道我们小姐的心事?」
岳少俊脸一红,低声道:「我非常感谢恽小姐的青睐,但是我已经……」
他话没说完,小翠已经接道:「是不是因为竺姑娘?我们小姐跟我说过,她
不会在意,只要你对她好就行了。」
岳少俊诧异地道:「她跟你这样说?」
小翠发现岳少俊定定地注视着自己,不由脸一红,低声道:「我和小姐情如
亲姐妹,她什么话都跟我说。」顿了一顿,粉脸上飞起两朵红晕,羞涩地道:「
有几次我听见小姐在梦中都在叫岳相公的名字,岳相公,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岳少俊看她娇羞模样,不由心中一荡,低声道:「那你呢?有没有在梦中念
我的名字?」
小翠被他说得更是娇羞不胜,粉脸酡红,低垂着头,说道:「公子折煞小婢
了,小婢怎么敢……」
岳少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说心里话,有没有想过?」他一双
眼睛只是盯在小翠的脸上,痴痴地望着她。
小翠被他握住了手,身躯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但却并没挣脱,任由他握着
,脸涨得通红,但是却低声道:「小婢只希望能服侍小姐和相公一辈子,其他的
就不敢奢望了。」
少女的羞态着实迷人,岳少俊道:「小翠……你……你真美……」情不自禁
,握着她玉手轻轻一拉,把她的娇躯一下拉入怀中。
小翠羞怯地道:「岳相公……你……你要做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她只
觉他双手一环,樱唇上已被两片嘴唇给盖住了。她没有挣扎,只是一颗心,像小
鹿般跳得生猛,一个人就像喝了酒一般,软绵绵的,轻飘飘的,比腾云驾雾还要
舒适,这是她从未有这的感受。她感到陶醉,也觉得有此晕眩,但她喜欢这种令
人晕眩的吮吸。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小翠才警觉的轻轻把他推开,羞红着脸,低低说
道:「要是让小姐和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岳少俊一手抱着小翠,一手却已伸进衣服摸到了峰峦起伏之处,闻言低声道
:「你怕了?」
小翠任由岳少俊的魔手在自己胸前活动,羞红着脸低声说道:「我不是怕,
如果小姐嫁给相公,小婢也势必会作为陪嫁丫头跟随小姐,也是相公的人,但是
小婢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占了小姐的先。」接着又用更低的声音道:「等相公收了
小姐,相公要小婢怎样都行。」
岳少俊收回作「坏事」的手,拥住小翠,「啧」地亲了她一下道:「看不出
,你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丫头,令人钦佩。但是今天你却已经占了先,那要怎
么说?」
小翠羞涩地道:「小婢自会向小姐坦白,任她处置,不过小婢贞关未破,也
可聊以自慰。」
岳少俊轻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接着又道:「不怪我
今天的无礼吗?」
小翠羞涩地一笑道:「除开相公,换了别人,我非跟他拼命不可……」顿了
一顿,低声又道:「但是相公就不同了,小翠除了欢喜,还有就是感激。」
岳少俊听得也是十分感动,但还是又问了一句道:「不怪我有别的女人?」
小翠娇声道:「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人乎?相公钟灵毓秀,怎么可能被
独占?刚开始时我还有些气愤相公对我们小姐不公,后来我才明白,相公是不可
能被某个女孩子独占的。我们小姐曾对我说过相公有如天上的星星,周围需要很
多伴星,才能一起划破黑暗,照亮夜空。」
岳少俊赞叹道:「恽小姐真是一个奇女子。」
小翠也道:「是啊,书上常说有「一见钟情」,想不到发生在了小姐身上。」
岳少俊想起了和恽慧君、小翠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笑说道:「咱们两可算是
「不打不相识」啊。」
小翠忸怩地一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乱闯?」
岳少俊笑道:「不乱闯怎么会有如花美眷到手呢?」
小翠娇啐一口,正要说话,岳少俊突见岗前出现了几条人影,似是正朝自己
这边走来,急忙低声道:「有人来了。」
小翠忙从他怀中离开,讶然道:「这时才是上灯时候,离初更还远着呢。」
岳少俊道:「大概他们知道在下已在这里等候,所以来得早了。」两句话的
时间,对方一行人,已经上了上岗,当前一个正是靳半丁,他身后是一个身材苗
条的红衣女子。
这人,岳少俊在秦履峰石窟中见过,她就是火魔女祝巧巧,火灵圣母祝灵仙
唯一的掌上明珠。火魔女身后,跟着两名佩剑的青衣少女,最后是两个青衣汉子
,正是黄昏时候,被岳少俊摔过斤斗的两人。一行六人,没见他们带着恽慧君同
来。
岳少俊早已站起身,拱拱手道:「靳老丈不是说约定的时间是初更么?」
靳半丁含笑拱手道:「本来约定是在初更,但岳公子既已来了,自然不好让
你久等,故而提早前来,双方也好早些了却一件公案。」
火魔女祝巧巧目光一转,一双俏眼,打量着岳少俊,问道:「他就是代表恽
夫人前来的岳少俊么?」她虽在秦履峰见过岳少俊,但当时敌明我暗,双方人数
较多,岳少侠又并未正式和对方较过手,是以印象不深,当了面也认不出来了,
靳半了方应了声「是」。
岳少俊就接口道:「在下正是岳少俊,代表恽夫人前来接恽小姐的。」
祝巧巧挑着柳眉,问道:「吸金剑带来了么?」
岳少俊道:「剑就在在下身上,请问姑娘,恽小姐人呢?」
祝巧巧道:「你把剑拿出来,让我看看。」
岳少俊道:「可以。」伸手一拍腰间长剑,说道:「这就是吸金剑。」
靳半丁在旁插口道:「岳公子可是代表恽夫人来的么?」
岳少俊道:「不错。」
靳半丁冷声道:「恽夫人那是不想换回她掌上明珠了?」
岳少俊道:「靳老丈此话怎说?」
祝巧巧偏头道:「右护法,莫非他身上不是吸金剑么?」原来靳半丁是崆峒
派的右护法,身份果然不低。
靳半丁点头道:「岳相公身上佩的乃是武当派松纹剑,此事如何瞒得过老朽
这双眼睛?」
祝巧巧怒哼道:「好哇,姓岳的,你敢以武当派的松纹剑来混充吸金剑,那
是毫无诚意以剑换人了。」
岳少俊俊目一绽,沉声道:「谁说这不是吸金剑?」「呛」的一声,抬手掣
出长剑,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此剑可是吸金剑么?」长剑出鞘,大家都可以
看到那仅是一柄黝黑无光的铁剑而已。
祝巧巧偏头问道:「靳老,你看如何?」
靳半丁道:「传说中的吸金剑,虽然黝黑如铁,但咱们不经试过,怎知他此
剑就是吸金剑呢?」
岳少俊道:「你们要试过才相信么?」
祝巧巧道:「自然要试过才相信了。」
岳少俊一按手柄,返剑入匣,冷声道:「要试自然可以,但在下也想请问一
句。」
靳半丁道:「岳公子要问什么?」
岳少俊道:「咱们是以剑换人来的,剑你们已经看过,人呢,恽小姐现在那
里?」
祝巧巧道:「只要交出吸金剑,咱们自会放人。」
岳少俊朗笑一声道:「以剑易人,是你们提出的条件,所谓条件,应该一样
换一样,咱们交剑,你们放人,才叫「以剑易人」,现在要咱们先交剑,你们后
放人,在下如何信得过你们?」
祝巧巧道:「怎么?你不相信崆峒派?」
岳少俊看到来的是祝巧巧,心里早就有了计较,闻言不觉仰首敞笑道:「崆
峒派值得相信么?」
祝巧巧脸色微变,叱道:「姓岳的,你说什么?」
岳少俊道:「崆峒派也算是江湖的一个门派,本该值得相信,但你们为了觊
觎一柄吸金剑,居然使出江湖下五门的卑鄙手段,掳人勒索,又言而无信,崆峒
派这种行径,与强盗何异……」
「住口。」靳半丁脸色一沉,喝道:「你知道诬蔑本派的后果么?」
小翠眼看岳少俊和对方言事起了冲突,心中不觉大急,忙道:「岳相公,小
姐还在他们手里,你还是忍耐的好。」
岳少俊忽然神色一凛,说道:「小翠姑娘,不用担心,诬蔑他们崆峒派是我
岳少俊,一切后果,自由岳某负责。」
祝巧巧冷笑道:「你又怎么?哼,诬蔑崆峒派,论罪当死,现在你乖乖的献
上吸金剑,只要此剑是真,本姑娘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岳少俊忽然滞洒一笑道:「姑娘只怕看惜人了。」
祝巧巧盛气的道:「凭你还能怎么样?」
岳少俊依然含笑道:「在下本意,既是以剑易人,就要看到恽小姐,才能奉
上吸金剑,现在看到姑娘,也是一样了。」
祝巧巧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说道:「你说话清楚些,看到本姑娘,是不是
愿意把剑送上了?」
岳少俊道:「看到姑娘,顿使在下想起,以人也可以易人。」话声甫出,和
她还有一丈距离,突然一闪而至,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了祝巧巧右手脉门,左手
同时飞快的一指,点落在「肩井」穴上。
祝巧巧还没想出他说的「以人也可以易人」这句话,只觉眼前一花,右手脉
腕已被人扣住,心头猛然一惊,想要挣扎,但半身发麻,已是动弹不得,这就恶
声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靳半丁站在祝巧巧身旁,他是老江湖,虽然听
出岳少俊口气不对,但也没想他出手会有这般快法,睹状大惊,口中暴喝一声,
抬手一掌,朝岳少俊劈来。
岳少俊轻轻一拉,把祝巧巧拉了过来。靳半丁这一掌若不撤回,就会劈到祝
巧巧的身上,急忙之间,一招手,硬把劈出的力道,收了回去,心头又急又怒,
大喝道:「姓岳的,扣住一个姑娘家的手腕,岂是英雄行径,你放开祝姑娘,可
敢跟我放手一搏。」这一瞬间,祝巧巧两个使女和两名青衣汉子已经迅快的撤刀
在手,围了上来。
岳少俊那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大笑道:「堂堂崆峒派,劫持恽小姐,要人家
以剑易人,又岂是英雄行径?崆峒派可以这么做,岳某又有何不可?」
靳半丁气得怒哼一声道:「姓岳的,你和崆峒派作对,会后悔莫及。」
岳少俊微笑道:「靳老用不着虚言恫吓,在下要是怕崆峒派,就不会代表恽
夫人来此赴约了。」
祝巧巧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右手脉腕任人扣着,这是她打出娘胎以来,从未
受过的耻辱,一张粉脸,气得煞白,切齿道:「岳少俊,只要你一放手,姑娘就
要把你剑剑诛绝,方雪我心头之恨。」
岳少俊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现在知道身落人手,就有如此委屈,如此气
恼,那就该想恽小姐被你们劫持多天,心头委屈又当如何了?」
祝巧巧道:「恽慧君是你什么人,要你这么卖力?」
岳少俊道:「在下和恽小姐只不过认识而已,在下看不惯你们崆峒派掳人勒
索的行为,和姑娘你盛气凌人的态度。」
祝巧巧目光怨毒,盯着岳少俊,哼道:「本姑娘既然落在你手,杀剐请便,
最好你一辈子都莫要放手。」
岳少俊道:「姑娘不用激我,激也没用,因为你是火灵圣母的掌珠,用你去
交换恽小姐,该是公平交易,双方都不吃亏。」说到这里,朝靳半丁道:「靳老
丈,那就有劳你带路了,在下要亲自去见见火灵圣母,以人易人。」
靳半丁身为崆峒派右护法,一身功夫,自然极高,但此刻祝巧巧落在人家手
中,投鼠忌器,武功再高,也不敢贸然出手,嘿然道:「好吧,老朽替你带路。」
举步往上岗下行去。
岳少俊回过去,朝小翠道:「小翠姑娘,你还是先回去,覆上夫人,在下要
随他们易人去。」
小翠道:「小婢奉命接小姐来的,自然也要跟着岳相公去了。」
岳少俊点点头,抬目朝祝巧巧含笑道:「祝姑娘,委屈你了,请吧。」他依
然握着祝巧巧手腕,随同靳半丁走去。他这一举步,祝巧巧自然也只好跟着他走。
小翠紧跟着岳少俊身后,她是怕祝巧巧两个使女和两名青衣汉子猝然出手。两个
使女和两名汉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随在小翠身后而行。
祝巧巧从小就得乃母亲传,善使火器,又是从小娇纵惯了,对人凶巴巴的,
谁遇上都让她三分。所以江湖上给她起了个火魔女的外号,其实她今年才十八岁
,从来也没有和男人接触过。这回给岳少俊握着手腕,先前觉得这是莫大耻辱,
委屈得几乎要哭,也恨不得立时掏出火龙镖给他来个穿心一镖,拔出火灵剑,砍
下他一双手臂,才雪心头之气。
现在她和岳少俊并肩走着,渐渐她发现岳少俊扣着自己手腕,但握得不很紧
,自己丝毫不感痛楚,尤其他说话时,总带着微笑,笑得又那么蒲洒。她心里忽
然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再偷偷的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灯光下面,觉
得他并不讨厌。不,他人如光风霁月,俊逸不群,该是许多女孩儿家梦寐思慕的
情郎。她粉颊渐渐起了红晕,心头哼道:「我才不呢。」
夜色中,一行人疾步奔行,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行径一片广场,岳少俊觉
得有些眼熟,等到越过广场,迎面是一座宏伟庄严的庙宇,赫然是仙女庙。靳半
丁脚下丝毫没停,领着岳少俊从东首一道便门走入,那是一条很宽的巷道,走不
多远,右边围墙下,有两扇黑漆大门。靳半丁急步走近门前,举手叩了两下铜环。
但见大门启处,走出一个青衣汉子,看到靳半丁,立即躬身道:「右护法…
…」
靳半丁大袖一挥,沉喝道:「快让开。」他让岳少俊走入大门,然后一抱拳
道:「阁下在此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岳少俊扣着祝巧巧的手,举步跨进大门,淡然一笑道:「靳老请便。」靳半
丁急匆匆往里行去。
就在此时,只见东首一个月洞门里,人影飞闪,一下涌闪出十几个人影,往
四周散开,远远把岳少俊,祝巧巧、小翠三人,围了起来。岳少俊回头朝祝巧巧
笑了笑道:「祝姑娘,你最好叫他们别轻举妄动,万一伤了芳驾,教在下如何向
令堂交代呢?」
祝巧巧平日对人颐指气使惯了,如今当着崆峒派许多属下之人,自己被人家
扣着手腕,这使她有多难堪,双目望天,一声不作,心里忽然问又恨透了岳少俊
,恨不得打他两个耳光,把他门牙都打下来才称心。这时迎面两扇朱漆中门,缓
缓开启,靳半丁在中门现身,一张脸色沉得十分难看,敢情是被火灵圣母痛骂了
一顿,沉声道:「圣母请岳公子进去。」
岳少俊举目望去,中门内一个宽敞的天井,右阶上一排五间,中间是一个大
厅,此刻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当下回头看了祝巧巧一眼,笑道:「姑娘可以马
上看到令堂了,只好再委屈一回了,请吧。」祝巧巧心里恨透了他,但不知怎的
,只要看到他温文的笑容,心头小鹿就会怦然跳动。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
的跟着岳少俊跨进中门,越过天井,踏上石阶进入了大厅。
岳少俊右手依然握着祝巧巧的手腕,但两人并肩行来,却像一对情侣,一双
很好的小两口子。尤其岳少俊昂首阔步,走得十分潇洒,使入觉得他好像丝毫也
没有把崆峒派放在眼里。其实他心里自然有数,这里是火灵圣母祝灵仙落脚的地
方,火灵圣母和崆峒山主姬灵运是同门师兄妹,在崆峒派中身份极高,自己进入
这座宅子,无异闯进了龙潭虎穴,因此他外表虽然故作滞洒,内心却相当凝重。
大厅上首一张高背椅上,坐着一个面目冷峻,脸型尖瘦,身上披着紫红大擎
的老妇人,看去约莫五十出头,双目宛如两道冷电,极为慑人。她身后垂手待立
着四名中年青衣女子,腰间各系红穗长剑,中间两人一个手捧一柄火形古剑,一
个手捧一根紫藤鸠杖,肃静得空气就像凝结了一般。
岳少俊身后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小翠,另一个则是崆峒派的右护法靳半丁。
火灵圣母祝灵仙坐在上首,她自然看到自己女儿被岳少俊手拉手的走了进来,而
且进了大厅,当着她的面,岳少俊依然没放开祝巧巧的手。这对她来说,是大不
敬,也使她大失面子的事。
这一瞬间,她尖瘦的脸上,罩了一层严霜,冷厉的道:「年轻人,你当着老
身,还不把巧巧放开?这成何体统?」
岳少俊朝上略一躬身,说道:「这位大概就是火灵圣母祝前辈了,在下此来
,并不是叩谒圣母来的。」他并未放开祝巧巧的手腕。
火灵圣母道:「老身要你放开我女儿。」
岳少俊温文一笑道:「圣母谅察,在下要令媛受此委屈,实是情非得已,求
见圣母,只是希望以令媛换一个人,因此在圣母未俯允所请,在下不能放开令媛
的手腕。」
火灵圣母脸有郁怒,厉声道:「老身要他们释放小翠回去,约定今晚以剑易
人,你为什么扣住老身女儿的手腕。」
岳少俊道:「不错,以剑易人,是贵派开出的条件、祝姑娘要在下先交剑,
后放人,在下觉得此事有欠公允,万一在下交了剑,你们不放人,在下如何向恽
夫人交代?」
火灵圣母大概因女儿在人手中,投鼠忌器,是以隐忍下来,沉哼道:「现在
你交出吸金剑,立时可以把恽慧君领回去了。」
岳少俊道:「以剑易人,是贵派说的,恽夫人并没同意,崆峒派也算是江湖
上一大门派,觊觎宝剑,掳人勒索,圣母不觉得于理有亏么?」
「放肆。」火灵圣母沉喝道:「老身一大把年纪,要你来教训我么?」
岳少俊微微一笑道:「天下虽大,理只有一个,在下说的是理。」
火灵圣母要待发作,但还是忍了下去,哼道:「那你要待如何?」
岳少俊道:「在下觉得以人换人,才是最公平了。」
火灵圣母变了脸色,厉笑道:「年轻人,你以为巧巧在你手中,老身就无可
奈何你了?」
岳少俊冷然一笑道:「圣母大概想倚仗人多……」
火灵圣母气怒已极,右手在靠手上一拍,厉声道:「你们去把这狂妄小子给
我拿下了。」站在她身后的两名青衣女子倏地一左一右,闪身而出。
岳少俊道:「圣母可是不同意以人换人么?」
火灵圣母怒声道:「老身就是同意释放恽慧君,也非把你这小子拿下不可。」
她话声甫落,两个青衣女子已然抢到岳少俊身前,各自扬手发招,五指如钩,一
扣岳少俊右腕,一抓岳少俊「肩井」,左右分击而至。
就在此时,岳少俊只听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喝道:「小心。」
岳少俊嘲笑一声道:「就凭二位要拿下在下,只怕未必。」说话声中,突然
身形斜退半步,右手放开祝巧巧,(他早已点了祝巧巧的穴道)双手齐发,一下
扣住了两婢手腕,振腕一抖,把两人一齐摔了出去。他却在这一瞬间,以极快手
法,用左手握住了祝巧巧的脉腕,看去他依然站立原地,和没有动过手一样。
两个青衣女子几乎连如何被人家摔出去的都不知道。要知火灵圣母身边这四
个侍婢,都是自幼就进了崆峒派,由火灵圣母一手调教,一身武功,可说尽得崆
峒派真传。和火灵圣母名虽主仆,谊实师徒,尤其她们均已年逾四旬,犹未字人
,终身伺候火灵圣母。
两个青衣女子虽然没弄清楚如何被人家摔出来的,但她们刚被摔出去四五尺
远,就不约而同的在半途中挺腰作势,翻起一个斤斗,卸去被直摔的力道,倒飞
回来,疾风飒然,依然回到岳少俊的面前。她们追随火灵圣母,三十年来,何曾
在甫一交手,就被人家摔出去过,这一倒飞回来,就「锵」「锵」两声,掣出了
长剑,一左一右,剑尖斜指岳少俊。
岳少俊朝她们微微一笑道:「二位回来得很快,可是想和在下动兵刃么?」
左首青衣女子铁青着脸道:「你放开小姐,咱们放手一搏。」
岳少俊大笑道:「祝姑娘是在下的人质,在下岂能轻易言放?」
他在说话之时,右手早已暗中握住了剑丸,这时手腕一台,「呛」的一声,
射出一道剑光,软剑挣得笔直,抬目笑道:「二位要和在下动手,不妨放手攻来
,不用顾虑祝姑娘,她在岳某手中,和回到圣母身边,一样安全。」
右首青衣女子怒声道:「姓岳的,你想用小姐威胁咱们么?」
岳少俊微晒道:「笑话,在下说祝姑娘和回到圣母身边一样安全,就是在下
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二位如若不信,不妨发剑试试。二位的剑尖,若能划破祝姑
娘一点衣角,在下不但立时放开祝姑娘,甘愿束手就缚,听凭贵派处置。」
两个青衣使女几乎不敢相信,这年轻人口气竟有如此托大,她们就因祝巧巧
在他手中,两柄长剑虽然斜指着岳少俊,总是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火灵圣母端
坐在上首,她自然也有点不信,凭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个女婢,双剑在手,会
刺不到祝巧巧一点衣角?
但看岳少俊说的不像有假,一时之间,也摸不透此人来历,口中冷哼一声道
:「好,你们就试他一招。」
两个青衣使女巴不得试他一剑,就是碍着祝巧巧,迟迟不敢出手,此时听到
火灵圣母的吩咐,两人发出一声娇叱。身形闪动,本来一左一右的人,忽然移形
换位,变成一前一后,以剑骤发,避开祝巧巧,朝岳少俊电闪风飘般攻到。
崆峒剑法,素以轻捷著称,两人攻出虽然只有一剑,但这一剑,左右合击,
剑如灵蛇,一抖之势,剑尖如雨,一下就笼罩了岳少俊身前,身后的十八处大穴。
一支剑尖罩住十八处大穴,你说她们发剑有多快。但就在她们两剑飞洒之际,岳
少俊左手拉着祝巧巧,只斜跨了一步,就脱出两人攻击。
他这一步跨出之处,恰好是两个青衣女子剑势交会的空隙,两支长剑递到这
里,已经形成死角。明明只要再刺半寸,就可刺到他身上,就是再也无法往前刺
出半寸。两个青衣女子简直不敢置信,两张铁青的脸上,不期现出错愕之色,因
火灵圣母只要她们试他一招,因此就住手后退了一步。火灵圣母一双炯炯目光,
只是注视着岳少俊,紧闭嘴唇,一言不发,似是正在沉思之中。
岳少俊避开两人一击,滞洒一笑道:「二位现在相信了吧?」祝巧巧心里虽
然恨他,但两个青衣女子刚出来之时、她不禁又有些替岳少俊担起心来。后来岳
少俊把她们摔了出去,她站在他身边,依然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心中却舒
畅了不少。因为娘身边四个侍女,在崆峒派算得上是一流身手的人,她们四人,
武功高过她很多。
如今当着娘的面,被摔出去,自己脸上就好得多了,一时觉得他不但人品好
,武功更高。他握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一缕暖洋洋的气流,一直传到自己心底
深处,恨意竟然渐渐的消失了,此时他又带着她跨出两女交击的剑势,她内心竟
有洋洋得意之感。
火灵圣母突然沉声道:「你们再试他几剑。」再试他几剑,是她在沉思之后
发的命令,那是说,她依然想不出岳少俊避剑身法的路数。才要她们多发几剑,
再试试他的身法,这回并没限定招数了。
两个青衣女子输的实在不服气,自然也想再试几剑,也许可以挽回一些颜面。
她们本已退后的人,这回又倏然欺了过来。左首一个沉喝一声道:「你小心了。」
长剑扬处,「云龙三现」,一招三式,青光如练,闪电般迎面射到。
右首一个更不打话,身形一偏,欺到身侧,手起剑发,青钢剑快得如同风飘
柳条,一下漾起四五道剑光,错落刺到。岳少俊左手拉着祝巧巧后退一步,但在
后退之际,脚底下早已暗中换了一步,身躯一翻,两人已从剑光隙缝中闪到了左
首青衣女子背后。
这一步使的十分巧妙,两个青衣女子竟似毫无所觉,等到剑光交叉,忽然不
见了岳少俊、祝巧巧的人影。左首女子霍地回转身来,剑如飞鹰盘空,搂头旋扫。
右首女子腰如柳枝,折地一弯,一道剑光环扫下盘。两人剑势,配合佳妙,快到
无以复加,但任你剑势如何迅速,天下剑法之奇,无出「宋家百剑」。
岳少俊师傅传他的「避剑身法」,可以在「宋家百剑」之下游走自如,因此
对两个青衣女子的剑势,自可像逆水游鱼。带着祝巧巧,忽进忽退,在前后数步
之间,回旋如意,两柄长剑剑光如电,竟自伤他不着。岳少俊本来还没有十分把
握,右手握着软剑,准备必要时作封架之用,此时也用不着了。
不,他近来新练金铁口教他的一招剑法,颇有心得,平时倒也不觉得自己剑
法如何精进。这时在两女剑光中闪动之际,才发现她们使的崆峒剑法,虽属上乘
剑术,但却有许多破绽之处,如以自己新练的一招剑法,和她们动手,只要随手
一折,就可把她们破解无遗。
他有了这一发现,自然颇想一试,左手拉着祝巧巧,脱出两人剑势,大笑一
声道:「二位姑娘,在下已经让过你们每人三剑,这第四剑,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两个青衣女子连发三剑,都被他避开,岂肯住手,左首一个一掠而上,剑势
一圈,剑光束成一缕银练,直点咽喉。右首女子一个「盘龙绕步」,同时抢到侧
首,剑光颤动,洒出点点寒芒,向右侧袭到。岳少俊这回果然不再闪避,直立不
动,直待两人剑势,快要及身,他右手才抬了起来,剑尖朝前摆动了一下。
这一左右拨动,看去平淡无奇,根本就不成章法,但其中却含蕴了玄奥莫测
的变化,但听「呛、呛」两声,两个青衣女子急攻而来的剑势,被他轻描淡写的
一拨,就拨个正着。不,这一拨,就像四两拨千斤,不但把两人剑势拨开,而且
都站不稳脚步,一左一右往旁跌撞出去了两三步之多。
火灵圣母先前看他施展「避剑身法」,极似雪山派「天衣身法」,还当他是
雪山派门下,心中正感奇怪。此时骤睹岳少俊随手一剑,就把自己两个侍女震退
,这一下,直看得她一张老脸,流露出惊异之色,右手一抬,沉喝了声:「退下。」
两个青衣女子正待振剑再攻,听到喝声,立即长剑一收,敛手后退。
火灵圣母双目精芒闪动,望着岳少俊,问道:「年轻人,你是天山门下?」
岳少俊正待说「不是」,但继而一想,宋老爷子据说是天山门下,天山剑法
,天下无敌。自己单身入险,为了救恽慧君,说不得只好诳她一诳了,心念转动
,这就应了声道:「正是。」
火灵圣母脸色微变,半响没有说话,接着微哼一声道:「好吧,你放了祝巧
巧,老身立时释放恽慧君。」她口气果然软下来了。
岳少俊收起软剑,躬身道:「多谢圣母。」果然左手一松,放开了祝巧巧的
手腕。
小翠心头一急,低声道:「岳相公,你不能放她,他们万一不放小姐呢?」
岳少俊道:「不会的,火灵圣母祝前辈望重江湖,岂会言而无信。」说话之
时,右手随即在祝巧巧肩头轻轻一拂,解开了她受制穴道,拱拱手道:「祝姑娘
,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祝巧巧粉脸忽然一红,一言不发,就像小鸟投林一般,翩然朝火灵圣母身边
飞扑过去,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娘。」她这一举动,看得右护法靳半丁和火灵
圣母身边四个侍女都大感意外。
以祝巧巧的为人,平日就是没有惹她,只要她看你不顺眼,都不会轻易饶过
你。这回,被岳少俊扣着手腕,从雷塘旧苑找上仙女庙,这一放开她手腕,不和
你拼命才怪。那知岳少俊一松开了手,她却没向岳少俊拼命,只是飞一般扑入了
火灵圣母怀里撒娇。
这连火灵圣母都觉得奇怪,一手把她揽入怀里,蔼然道:「巧巧,乖女儿,
你受了委屈了。」
祝巧巧一颗头埋在火灵圣母怀里,低低的道:「没有。」这「没有」二字,
低得像蚊子叫,只有火灵圣母可以听到。这下,火灵圣母明白了,她这句「没有」
,不是在替姓岳的年轻人说话了么?不觉抬目看了岳少俊一眼,暗自点头,一面
朝靳半丁吩咐道:「右护法,你去把恽慧君放出来。」靳半丁躬身领命,退了下
去。
突听屏后有人接着冷声道:「不用了。」这声音一听就可以推想得到说话的
人有着极大的愤怒,因为话声冷峻之中含有极深的怒意。在火灵圣母下榻之处,
有谁敢对她这般说话?
靳半丁猛然一惊,倏地真起腰来,沉喝道:「什么人?」
小翠已经听出那是老夫人的声音,一时心头大喜,急忙暗暗扯了岳少俊一下
衣袖,低声道:「岳相公,是老夫人来了。」
岳少俊抬目看去,果见恽夫人一身蓝布衫裙,手仗长剑,满脸怒容从屏风后
走出。她身后紧随着一人,脸色苍白,双手下垂,畏缩的跟着恽夫人走出,正是
恽府花匠王四。最后是恽慧君,秀发披散,同样手仗长剑,押着王四随后走出。
三人鱼贯从屏风后现身,靳半丁看得脸色大变,不待火灵圣母吩咐,朝阶前
喝了声:「来人。」但见从厅前立时涌进四五个手执雪亮钢刀的青衣汉子,向厅
上散开,包围上来。
火灵圣母四个侍女,也同时掣剑在手,配合涌入厅来的五个武士,采取包围
之势,但因火灵圣母没有下令,准也不敢出手。火灵圣母放开搂在怀里的祝巧巧
,脸色一沉,望着岳少俊冷冷的道:「你们果然是约好了来的。」
岳少俊道:「在下本来是代表恽夫人到雷塘旧苑去的,你们没有释放恽小姐
回去,恽夫人关心爱女安危,亲自赶来,也是人之常情。」
小翠早已迎了上去,叫道:「老夫人,小姐。」
恽慧君把王四交给小翠,吩咐道:「小翠,你好生看住他。」话声一落,两
道秋水般眼神,转到了岳少俊的身上,脸上立即绽起笑容,娇柔的道:「岳相公
,谢谢你。」她活声说得又甜又脆,十分动人,只可惜生成扁脸塌鼻,面貌太平
庸了,反不如小翠眉目娟好,俏丽动人。
火灵圣母沉着脸,冷冷的道:「这里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你们有话,且等
出了我这座院子再说不迟。」
恽夫人哼了一声,目注火灵圣母,问道:「你就是崆峒派人称火灵圣母的祝
灵仙了,淮扬派和贵派同属武林门派,素来毫无过节市言,你们劫持小女,掳人
勒索,江湖上还有道义么?」
火灵圣母冷然道:「本派雇人打捞贞姑剑,花了不少人力财力,结果一无所
获,却被令媛得去,如讲江湖道义,自该归还本派,老身要你们以剑易人,这有
什么不对?」
恽慧君冷哼一声道:「剑是我从一个渔人手中买来的,既没从你们崆峒派手
中巧取豪夺,你们凭什么要我交出剑来?」
火灵圣母沉声喝道:「小丫头,三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放肆
过,本来,老身看在天山老人份上,答应了姓岳的,释放你回去,现在你娘既然
赶来,那好,老身难得到淮扬来,正好会会你们淮扬派的人……」
恽夫人凛然道:「客随主便,你划出什么道来,老身绝不推辞,不过我要在
这里先了断一件事……」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去,沉喝道:「王四,你说,你
收受了什么人的贿赂,胆敢出卖小姐?」
王四虽然穴道受制,但因当着火灵圣母和右护法的面,四周又都是崆峒派的
人,胆子不觉一壮,大笑道:「恽夫人,在下没有收受什么人的贿赂,在下实是
崆峒派的人。」
恽夫人冷笑一声道:「很好,你是崆峒派的人,到我们淮扬派去当花匠,那
是卧底去的了。」说到这里,脸色倏地一沉,目光冷峻,厉声道:「江湖黑白两
道,都有一项极严厉的规定,就是卧底者死,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老身那就当
着贵派的人,先处置了你……」
王四先前还有恃无恐,但听到最后一句,心头上紧,急忙叫道:「右护法救
……」他「命」字还没出口,恽夫人挥手一掌,用重手法击在他心脉之上,冷然
道:「便宜了你,落个全尸。」各门各派处置卧底的人,就得五刀分尸,手段虽
然残忍了些,但也是含有以警来兹之意。恽夫人只是以重手法震断他心脉,较之
五刀分尸,自然便宜了。
靳半丁及时喝道:「恽夫人且慢。」
恽夫人冷然道:「老身这处置错了么?那么老身倒要请教靳老护法,如果此
人是淮扬派派在贵派卧底,你靳老护法又该如何处置呢?」靳半丁被她问得一时
答不上话来。
恽夫人哼了一声,目光回到火灵圣母身上,说道:「火灵圣母,你划道吧,
老身了断了这场过节,就要失陪了。」
「很好。」火灵圣母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花白头发拂拂自动,回身朝侍
立身后的捧剑恃女招了招手。那侍女立即趋前几步,双手捧着古剑,躬身呈上。
火灵圣母右手一伸,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掣出一柄寒光逼眼的长剑,冷峭的说
道:「你们只要有人接得下老身三招,就可以离去。」
恽夫人道:「老身自当奉陪。」长剑一指喝道:「强宾不压主,火灵圣母,
你发招吧。」
岳少俊一抱拳道:「夫人且慢。」
恽夫人道:「岳相公,你有什么事?」
岳少俊道:「夫人且退,圣母这三招剑法,还是由在下来接吧。」
恽夫人道:「不,岳相公只管和小女后退几步,老身要亲自领教她的崆峒绝
学。」
岳少俊并没后退,接着道:「圣母千金祝姑娘是在下逼着来的,因此激怒圣
母,这三招剑法,自该由在下承接,夫人不妨暂作旁观,若是在下接不下来,再
由夫人出手好了。」他先前还当恽夫人不会武功,故而自告奋勇,代恽夫人前往
雷塘旧苑赴约,及见恽夫人手仗长剑,救了恽慧君,由屏风后走出,始知恽夫人
武功不弱。
但他因仲飞琼一再叮嘱,不可开罪火灵圣母,好像火灵圣母武功高不可测,
心中就有了先人之见,认为恽夫人可能不是火灵圣母的对手。自己新近学会的一
招剑法,变化玄奥,连素有「武林第一剑」之称宋老爷子的剑招,都可接得下来
,要接下火灵圣母三招,自然也不是难事。正因他心中有此想法,故而坚持由他
来接火灵圣母三剑。
火灵圣母等得不耐,沉声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岳少俊不待恽夫人答话,抢着道:「在下自不量力,愿意接圣母三招剑法试
试。」「呛」的一声,从掌心射出一道剑光,软剑当胸,施了一礼。
祝巧巧听得心头一急,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你是找死。」她口气虽然恨
恨的,但语声甚重,分明是嫌他不该强自出头。
火灵虽母冷声道:「很好,你小心了。」喝声甫出,长剑朝前一指,抖手之
间,就卷起几道剑光,精芒冷电,缤纷飞舞,几乎使人不辨虚实,莫测真幻。
岳少俊和人对敌经验,总嫌不够,眼看对方这一剑出手就有这般奇妙,一时
不知如何封架才好。百忙之中,不管它管不管用,软剑起处,使出金铁口教他的
那招剑法,剑尖朝前轻作曲折之状。这真叫做歪打正着,他根本不知封解对方剑
势,软剑随便朝左右拨动一下,耳中就听到「锵、锵」两声金铁交鸣。火灵圣母
这招剑光缭绕的精妙招数,不但立被化解无遗,而且还把对方长剑直荡开去。
恽夫人眼看岳少俊抢着出手,不好阻拦,但因火灵圣母绝非易与,深怕岳少
俊接不下来,因此就站在他身后,并未退下,万一岳少俊遇险,她可以随时出手
抢救。此时看到岳少俊使的剑招,十分简易,毫无章法,但却轻而易举的把火灵
圣母的长剑摒开,心中暗暗惊异,这就缓缓的退后了两步。
火灵圣母沉哼一声,长剑凌空连点而出。这一招剑法宛如风雨飘洒,点点剑
芒,随风流动。她手中一柄剑,就似化成了百十点寒星一样,剑花错落,朝岳少
俊上下左右,乱洒下来。岳少俊若要举剑封架,那是万万措手不及的,但他有了
上一招的经验,胆气一壮,依佯葫芦,又使了金铁口教他的那一招剑法。手中软
剑,朝前使了一折之后,剑尖缓缓朝前递去。
他方才只使了一个曲折之状,就把火灵圣母长剑荡开,其实只使了半招,这
回一折之后,剑尖笔直朝前递出,才是完整的一招。这一招看去虽无多大变化,
但足以破解「宋家百剑」,火灵圣母剑法纵然奇诡绝伦,但若和「宋家百剑」相
比,自然不如远甚、但听一阵密如连珠的「叮」「叮」轻响,眼前像疾风暴雨的
一片剑芒,刹那尽敛。
岳少俊一支断了剑尖的软剑,却并未停止。依然缓缓的向火灵圣母胸前递去
,他若是出手稍快,早已刺进火灵圣母的胸膛,洞穿胸背了。火灵圣母一柄长剑
已经荡开,胸前门户大开,就算要回剑自救,都已不及。但岳少俊递出的长剑十
分缓慢,这时距离她胸口,还有尺多远,只是遥遥指向前胸而已。
这在岳少俊而言,只不过依照剑诀施展,并非有心如此,但在火灵圣母看来
,他已经破了自己剑势,剑尖还在缓缓递出,指向自己前胸,分明是有意折辱她
了。这一下,直气得火灵圣母满头花白头发,根根竖立,脸色狞厉得惧人,口中
沉嘿一声,左手竖立如刀,电闪般朝岳少俊当胸劈出。
祝巧巧看得大惊失色,忍不住尖叫一声:「娘……」也差幸她这一声尖叫,
火灵圣母劈出的手掌,距离岳少俊还有两尺光景,就一招手收了回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岳少俊一招剑法,堪堪使出,就发觉火灵圣母剑势
已被自己悉数化解,正待撤剑。就在这一迟疑之际,火灵圣母一只手掌,已然劈
在他胸口之上,一时但觉如被烧红了的烙铁,印上胸口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
踉跄后退。
其实火灵圣母左掌距离他前胸还有两尺来远,就已收了回去,并未真的印上
胸口,真要被她手掌印上了,岳少俊就得当场被活活劈死。恽夫人、恽慧君看得
心胆欲裂,同时闪身而出,扶住了岳少俊。恽夫人低声问道:「岳少侠,你不要
紧吧?」
岳少俊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得慌,浑身有些发热,低哼一声道:「在下不要
紧。」
火灵圣母已把长剑交给了身后侍女,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恽夫人让小翠和恽慧君扶着岳少俊先行,自己手仗长剑断后,望着火灵圣母
愤怒的道:「祝灵仙,今晚之事,淮扬派会永远记着的。」
火灵圣母冷晒道:「那很好,不论何时何地,老身都会接待你们淮扬派的人。」
恽夫人没有多说,转身道:「咱们走。」火灵圣母说过放他们走,自然不会
受到任何拦截和阻击,很快就退出了仙女庙边上的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