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米斯兰达尔是阿枫的妹妹。

　　害死阿枫的人类，五十年内将会在中土出现，米斯兰达尔去寻找他。

　　阿枫……枫公主？

　　蓝龙的话里信息量太大，琼恩被震住了，半响才逐渐理清思绪，「你认识枫公主？」

　　「是啊，我和阿枫是好朋友。」

　　「我确认一下，你说的阿枫，是指八千多年前，莫岚王国第十一代精灵女王的女儿，枫公主，对吧？」

　　「是啊，我不认识别的阿枫。」

　　「……你多大？」

　　「干嘛？」蓝龙警惕地看着琼恩，「问女孩子的年龄是不礼貌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类也是这个规矩。」

　　「我的意思是，你在胡说八道，」琼恩指出蓝龙话语中的破绽，「你自己也都说了，枫公主是八千多年前的人，你才多大，怎麽会认识她？还和她是好朋友。」

　　「我确实是阿枫的好朋友，我也确实是出生在八千多年前，骗你们干嘛，」蓝龙不高兴地说，「我只是……看起来显得年轻而已。」

　　「这不可能，」维若拉说，「研究已经证明，龙族的寿命上限，最高也就是五千年。退一步说，就算你用甚麽方法延长寿命，也不可能永葆青春。从你的体型和鳞片来看，充其量也就两百岁——你别跟我说你用了幻术，我已经开启了真实之眼。」

　　蓝龙是幻术大师，但维若拉也是高手，单纯比拼法术造诣，维若拉肯定更胜一筹，在她的真实之眼的观测中，流光的本体无所遁形，就是一只青年蓝龙罢了。

　　「好吧，我说，」蓝龙不高兴地撇撇嘴，「我是被封在一面镜子里，封了八千多年，前段时间才跑出来，就是遇到小青的时候。」

　　终于和故事对上了。

　　「恶龙与公主」的故事里，蓝龙就是被精灵们骗去东方，被一位公主封入镜中。蓝龙的说法，证实这个故事并非胡编乱造，至少部分细节很准确——那麽，欺骗她的精灵是谁？

　　大家原本以为，这头蓝龙是和精灵派出的哨兵蔚蓝女巫因为某种缘故起了冲突，被骗去东方，吃了亏又跑回来，杀了蔚蓝女巫，并且来破坏七柱封印作为报复。然而现在越听越不对，蓝龙压根对精灵没有敌意，她是跑来救人的，只是被骗了，而且欺骗她的是米斯兰达尔，也不是蔚蓝女巫。所以之前的设想就要被推翻了，新的问题产生：第一，八千多年前，谁把她骗去东方的？第二，谁把她封在镜子里，而且居然能把一头巨龙封印八千多年？第三，米斯兰达尔为甚麽要破坏封印？她再有怨怒，也不至于这麽赶尽杀绝吧，虽说被仇恨扭曲的人无法用常理来衡量，但琼恩还是觉得太奇怪了。

　　「之前是谁把我骗去东方？」蓝龙想了想，「没有谁骗我啊，就是有一天，小青来找我，说阿枫死了，害死她的人类住在东方，我就去找他算账。那家伙住得地方好远啊，我飞得翅膀都抽筋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没见到本人，就被他姐姐给封到镜子里去了。」

　　「……他姐姐叫甚麽名字？」

　　「名字？我想想……好像听别人叫她凯瑟琳。」

　　「能描述一下长相麽？」琼恩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凯瑟琳是个很常见的人类名字，重名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人类都长同一张脸，我怎麽描述？」蓝龙抱怨，「反正就是一个个头很小，胸却很大的女人。」

　　……你的描述明明很准确嘛。

　　「而且你也认识她啊，」蓝龙说，「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半年之内你们肯定见过面。」

　　「……」

　　精灵长老和伊芙的目光都朝琼恩看过来，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心里发虚，「你闻错了吧，」琼恩强自镇定，「我没见过甚麽凯瑟琳。」

　　「不可能，我的鼻子最灵了，」蓝龙很有把握地说，「时间在半年之内的，你亲密接触过的女性，只要是我认识的，我肯定闻得出来。」

　　「男性呢？」

　　「男性？男性我记他们的味道干嘛？一点都不好闻。」

　　琼恩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是准备向精灵展示一下自己高超的审讯技巧，怎麽问着问着，似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为了扭转这种不利局面，他重重地一拍桌子，「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他义正辞严地说，「你有甚麽证据证明你说的话吗？」

　　「证据？」蓝龙有些迷惘，「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有证据的事实才是事实！」琼恩气势汹汹。

　　蓝龙妹子被他吓得身体一缩，「我想想啊，」她努力思考起来，「对了，你们不是有莎罕妮之弓吗？拿出来测一下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那个精灵的测谎宝物？

　　莎罕妮是精灵的月神丶魔法神丶预言女神，她赐予精灵的神器，能够侦测谎言，对除精灵本族之外的所有智慧生物都有效。问题在于，「莎罕妮之弓前天刚刚用过，」月长老说，「再次使用要等下一次满月之后。」

　　这东西原来还是需要充能的。

　　「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啊有了，我有办法可以证明了，」蓝龙开心地对琼恩说，「你前段时间见过阿枫，对不对？」

　　「……你是不是被石头把脑袋砸晕了？」

　　枫公主是八千多年前的人——当然，八千多年前的人，现在仍然活蹦乱跳的也有，而且很多，比如凯瑟琳啊，比如扎瑞尔啊，比如米斯兰达尔啊，比如琼恩啊——但枫公主是确定已经死了的，琼恩怎麽可能会遇到她？还是最近，这不是摆明了胡说八道麽，这只蓝龙果然是瞎蒙的，刚才差点把琼恩给唬住。

　　「没有啊，」蓝龙极力辩解，「你身上有阿枫的味道，虽然很淡很淡了，但我绝对不会闻错的，你们肯定见过，时间应该在半年以前，但不会超过一年。超过一年的话，就算是阿枫的味道我也闻不出了。」

　　「不可能，」琼恩很确定自己没见过甚麽枫公主，上辈子不好说，这辈子绝对没有，「半年到一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来东域呢。而且枫公主早就去世了，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嘛。」

　　「我在镜子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阿枫，她说她会再活过来的，只是换个身份，」蓝龙解释，「你应该是遇到了阿枫的转世，只是你没认出来而已。」

　　「……」

　　琼恩觉得这只蓝龙越编越离谱，枫公主就算转世，肯定也是精灵，而自己来东域之前，压根就没见过几只精灵。而且枫公主是皇女，肯定是日精灵，琼恩认识的日精灵就金闪闪一个，还是朋友的妹子，他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发生过任何亲密接触。就算不是日精灵，其他精灵琼恩认识得也不多，难道是阿忒妮？但琼恩和她也没甚麽关系啊。

　　再说了，枫公主是精灵，她转世甚麽啊。虽说东域这地方邪门，很多人都能转世，但要麽是神王，要麽是伊玛斯卡的奇械师，总之和精灵没关系。按照精灵的文化，应该也不允许转世吧？他们视生死为自然，怎麽能强行去打破呢？

　　「咦，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蓝龙瞪着琼恩，「你就是那个家伙。」

　　你在莫名其妙地说甚麽啊？

　　「你身上既有阿枫的味道，又有凯瑟琳的味道，说明你同时认识她们两个人，而且关系都很亲密，」蓝龙若有所思，「能同时认识她们两个人，并且关系亲密的人类，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一个奇怪的女人，身上从来闻不到半点味道，还有一个是男性，就是害死她的那个——」

　　「醒醒！」琼恩打断，「你说的这是八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你怎麽知道他死了？」蓝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琼恩。

　　「……这是正常推理好吧，八千多年了啊，谁能活这麽久，或许你们龙可以，但我们人类绝对不可能。」

　　「凯瑟琳是人类，你也是人类，凯瑟琳既然能活到现在，你当然也能活到现在，这有甚麽好奇怪的？」

　　……你这逻辑学得不太对啊。

　　意识到不能让蓝龙再这麽胡说八道下去，否则审着审着，自己就要到监狱里去和维康尼娅作伴了——不，可能连作伴的机会都没有。精灵们如果知道他就是那个「害死枫公主家伙」，肯定立刻翻脸，直接抄刀砍过来。「你的说法完全是临时编造的，」琼恩严正指出，「如果你真的闻到我身上有甚麽枫公主的味道，凯瑟琳的味道，昨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怎麽完全不提？按道理说，你发现我近期见过枫公主，应该会非常好奇，问我详细情况的吧？」

　　「因为昨天你离我太远了啊，」蓝龙辩解，「我能闻得出半年以内的，和你有过亲密接触的女性的味道，距离现在越近的，味道越清晰，距离现在越远的，味道越淡。你身上的阿枫的味道已经非常淡，几乎就快没有了，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贴近仔细闻，是闻不到的。」

　　这只龙还挺能狡辩的，不过没关系，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法律是讲证据的。

　　「你看，你编了很多东西，但都没有任何证据予以证实，」琼恩耐心地教育这只法盲蓝龙，「你说你是被米斯兰达尔骗了，所以来破坏封印，这个没有证据对吧？你说你认识枫公主，这个也没有证据对吧？你说你是因为被封在镜子里，所以活了八千多年还这麽年轻，这个也没有证据对吧？你还说我见过枫公主，这个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也同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空话，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你叫了很多土巨怪，指挥它们破坏了七柱封印，给这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我是被小青骗了嘛，」蓝龙觉得很委屈，「谁知道她会骗我，我就说她身上的味道怎麽变得那麽奇怪呢？」

　　「除非你把她找出来，大家对质，否则我们没办法相信你的话。」

　　「小青去中土了啊，我去哪找她？好远的，我又飞不过去。」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琼恩表示自己只是依法办事，「反正按照现有证据，足以证明你蓄意破坏七柱封印，理当接受惩罚，」他转过脸问月长老和伊芙，「按照你们精灵的法律，这应该怎麽判？」

　　两个精灵面面相觑，「……先关起来吧。」月长老说。

　　蓝龙被关进监牢里，就是维康尼娅原本待的那个房间。卓尔少女作为有功之臣，被释放出来，安排了一座单独的木屋居住，算是软禁，虽然仍限制自由，但生活环境好多了。其他黑暗精灵因为人数太多了，怕引起精灵们的不安，仍然先关着，等琼恩要离开的时候再带走。

　　费尽心思忙碌一通，没想到是这麽个结果，真是大大出乎意料。这头蓝龙看起来呆萌呆萌的，如果不是演技出神入化，那就真的如她所说，是上了米斯兰达尔的当，好心办坏事。这些精灵们似乎都挺讲道理的，蓝龙当真没有恶意的话，精灵们肯定不会杀她，估计关几天出出气，也就罢了。

　　精灵如何处置蓝龙，琼恩不关心，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和精灵达成的协议，就是要把破坏封印的元凶抓到，其他就与他无关。月长老也同意了，约好明天就进入枫公主的陵墓，去拿那枚银枫。这帮精灵们虽然天真了点，但办事效率高，不拖沓，速战速决，还是值得夸奖的。

　　一切搞定，回到住处，琼恩发现他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谁是枫公主啊？」芙蕾狄好奇地问。

　　「别听那只蓝龙瞎说，」琼恩努力澄清，「我真的没见过甚麽枫公主。」

　　「都说了是转世嘛，你不知道她是枫公主很正常，」维若拉说，「就是问你觉得哪个女孩子比较像。」

　　「我哪知道，」琼恩摆摆手，「而且这种事情一点依据都没有，我觉得她纯粹就是在说梦话，不要当真。」

　　「那半年到一年前，这段时间你在哪？」维若拉追问，「和哪些女孩子亲密接触过？」

　　现在是1374DR的七月中旬，往前倒推六到十二个月，那就是1373DR的七月中旬，到1374DR的一月中旬这段时间，考虑到蓝龙的嗅觉总不可能那麽精确，前后再放宽点，那就是去年七月初到今年一月底这段时间。这时候琼恩在哪呢？

　　「去年七月份，我正在下层界参加血战，帮恶魔杀魔鬼呢。」琼恩说。

　　先是帮恶魔杀魔鬼，后来又跳转阵营，帮魔鬼去杀恶魔，好不容易回到幽暗地域，待了两个月，在去年年底接到命令回家，于是从地表的泰瑟尔丶安姆丶博得之门等地一路回到阴魂城，转过年来，又从阴魂城出发，到了桑比亚，从坠星海里打捞出星陨城，然后不小心把奥加莱斯给弄出来，导致双子姐妹离队——这是今年一月底的事情。

　　半年时间看似不长，但琼恩已经跑了一堆地图，打过交道的妹子一大堆，谁知道哪个是枫公主啊。

　　「打过交道的很多，但有亲密接触的应该不多吧，」莎珞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三言两语问清楚了情况，然后兴致勃勃地参加讨论，「而且还是吃完就扔，始乱终弃，没有一直带在身边的，所以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这种屈指可数。」

　　「……甚麽叫吃完就扔，始乱终弃啊？」

　　「维康尼娅算一个，她是在阿斯卡特拉遇到的，昨天晚上才重新推倒，白天遇到蓝龙的时候，她之前留下的味道应该散得差不多了，」莎珞克板着手指头，「莉法尔也算一个，你去烛堡的时候遇到的，之后就没见过面；扎瑞尔也符合……」

　　「扎瑞尔肯定比枫公主年长，」琼恩提醒，「怎麽可能是她的转世，反过来还差不多。」

　　「也对，那扎瑞尔去掉，哦，对了，还有那个月女神的牧师——」

　　「还有个月女神的牧师？」维若拉问。

　　「绝无此事，纯属造谣。」琼恩矢口否认，别的无所谓，这可是秘密，至少暂时不方便让维若拉知道，毕竟她是凛的师姐，她万一告诉凛怎麽办？凛知道了，那艾弥薇就知道了，那就麻烦大了。

　　莎珞克从深渊重逢开始就一直跟着琼恩，对他的情况是最熟悉的，她刚列出来的四个可能人选，扎瑞尔首先排除，维康尼娅也不可能，蓝龙今天已经见过她，而且枫公主怎麽可能转世成黑暗精灵？除非是罗丝在捣鬼……还别说，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枫公主的不幸，就是出生时被罗丝诅咒而导致。莉法尔也不可能，她是个人类还是吸血鬼，这也太讽刺了。最有可能的，还真的就是那个苏伦牧师。

　　月女神苏伦是最古老的人类神明之一，和精灵诸神的关系非同一般，甚至有说法认为，精灵的月女神莎罕妮和苏伦是一体的，是同一位神明的不同神相。枫公主的银枫就是月神莎罕妮的神力所化，她如果转世成人类，成为苏伦牧师的可能性还真不低。问题是，那位苏伦牧师，琼恩当时上完后，献祭给了莎尔，灵魂被夜女士收走，躯体被解离成微尘，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至于吧，上辈子就是被琼恩害死的，这辈子又死在琼恩手里？如果这是一本小说的剧情，那这个作者也太恶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其实你们都被那只蓝龙给骗了，」琼恩极力转移妹子们的注意力，让她们不要忙着八卦，「它说甚麽能闻到和我亲密接触过的女性的味道——请问甚麽叫亲密接触啊？」

　　「自然就是上过床呗。」莎珞克说。

　　「搂抱丶亲吻之类的，应该也算吧，」维若拉补充，「否则怎麽留下味道的。」

　　「对啊，那凯瑟琳怎麽解释？」

　　琼恩可绝对没有和凯瑟琳发生过任何超友谊的关系，连手都没牵过呢。总不能说就见过面，聊过天，说过几句话，就算亲密接触吧，如果按这标准，那琼恩亲密接触过的妹子多了去了，谁都可能是枫公主转世了。

　　由此可见，这只蓝龙完全是在鬼扯。

　　他觉得自己的推理很缜密，然而妹子们似乎并不这麽认为，「谁知道你和凯瑟琳有没有发生过甚麽？」维若拉嘀咕着，「反正我们又不知道。」

　　「真的没有。」琼恩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她闻出来你见过凯瑟琳，这是事实啊，」维若拉指出，「说明她的鼻子真的不一般。」

　　「有可能只是巧合罢了，」琼恩觉得以后对妹子们要加强教育，「你们要有法律意识啊，不能听她讲得像模像样就相信，得要有证据才行。」

　　「有证据。」珊嘉从房间里走出来。

　　「……姐姐，她哪有甚麽证据啊。」

　　「她是没有证据，我是说我有。」珊嘉说着，把手中的《命运长夜》放在桌上，打开，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琼恩看。

　　琼恩探过脑袋，只见标题写的是：「万华镜中之物索引」。

　　珊嘉的手指一行一行往下移，索引分为「生物」与「死物」，死物项下种类繁多，在生物项下只有「人类」丶「精灵」丶「龙」和「其他」四类，而在「龙」项下有三条记载，一只黑龙，一只绿龙，最后一只是蓝龙，后面都有相应的页码。珊嘉再翻到蓝龙那一页，上面只有两行字，写得很简略，记载的是「蓝龙，自名为流光，约一百二十岁，自西方来，封印八千四百年，战斗力评价：弱。」

　　「……」

　　「你们在看甚麽呢？」维若拉奇怪地问，「我看到的是一页白纸……这上面有屏蔽魔法？」

　　「算是吧。」

　　《命运长夜》是奥嘉莱斯奥嘉莱斯的魔法书，实际上是伊玛斯卡帝国的第四秘器「日月书」的影器，临终前传给了珊嘉。上面的很多内容，外人是看不见的，只有琼恩和珊嘉姐弟俩能够阅读，就比如这张索引。这其中原因不问可知，但不方便和维若拉解释，只能含糊敷衍过去。

　　巫师都有各自的秘密，维若拉知趣地没有再问。闲聊了会天，妹子们各自回去休息，客厅里只剩下姐弟两人，命运长夜摆在面前的桌上，原本展开的书页自动合拢，封面上的栀子花泛着泠泠微光。「原来是被凯瑟琳用万华镜摄进去了，」琼恩说，「我就在想，甚麽镜子能封印一条龙几千年？」

　　伊玛斯卡的第六秘器「万华之镜」，传说凡是被它映照过的东西，都能原封不动地复制出来——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十分准确，有一些偏差，因为万华镜真正的运作原理，并不是「复制」，而是「投射」。

　　先摄入，再投射。

　　无论死物活物，万华镜都可以将其摄入其中，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投射出来，对于被摄入之物而言，就相当于被封印了。这种封印是有时间的，到期之后会自动解除。这只叫流光的蓝龙，就是被封印了八千四百年，到期自动释放。在被封印期间，持有万华镜的奇械师，就能够召唤这只蓝龙的投影出来，供其驱遣。

　　《命运长夜》是欧贝伦送给奥加莱斯的定情之物，欧贝伦此人双重身份，既是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又是伊玛斯卡的皇室奇械师，猜测应该是伊玛斯卡灭国时，他逃离东域，来到中土，混进了耐瑟，和奥嘉莱斯结婚，生了个名叫阿拉莎的女儿。这些是综合各方面信息分析所得，也得到过奥嘉莱斯的确认，唯一蹊跷的是，他出现在耐瑟瑞尔的时候，伊玛斯卡已经灭国两千年，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做甚麽去了，总不至于像蓝龙一样，被封在镜子里了……不会吧？

　　琼恩打开命运长夜，翻到「万华镜中之物索引」，在「生物」项下找到了「人类」，再往下就是一堆人名，但并没有欧贝伦。「欧贝伦应该不是真名，」珊嘉说，她知道琼恩在找甚麽，「或者说，不是他的原名。」

　　「他原名叫甚麽？」

　　「不知道，」珊嘉摇摇头，「老师没说，这上面也没有记载。」

　　既然不知道名字，也就无法核实，而且这个名单也不一定准确，因为在命运长夜的另外一页，关于「七秘器」的记载中写得很清楚，第六秘器在伊玛斯卡灭亡的前夕，在奇械师和神王的最终决战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欧贝伦一直在寻找万华镜，但一无所获，既然万华镜不在他手里，那他记录下来的名单肯定不准确，至少是长期没有更新。

　　话说回来，核实了又有甚麽意义。反正欧贝伦已经死了，而且是和卡尔萨斯一起胡搞乱搞，被神明击杀，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那种，绝不会突然又冒出来诈尸。现在没空管他，还是先解决蓝龙的问题吧。

　　命运长夜中的记载，证明了蓝龙所说属实，至少是部分属实。它的的确确是来自八千多年前的古人，或者说古龙，确实是被封印在镜中，不久之前才脱困而出。如此一来，她所说的其他的话，可信度也就陡然增加了。

　　这也意味着，琼恩的麻烦更大了。

　　假如蓝龙所言全都属实，而且嗅觉没有出错，那麽推论起来，琼恩和维康尼娅在阿斯卡特拉合谋杀死并献祭给莎尔的那个苏伦牧师，还真有可能就是枫公主转世。前后两辈子都死在同一个男人手里，这命运也太悲惨了，难道这就是罗丝的诅咒，如影随形，连转世都无法逃脱？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琼恩并不是甚麽善良人士，他生命中的前十六年，绝大部分是在阴魂城，其次就是在幽暗地域和下层界待得最久，和那些邪魔丶黑暗精灵打了一年多交道，每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或者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或者当面谈笑风生，转身立刻捅刀，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三观早就扭曲了。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并不介意做坏事，就算是剥夺别人的生命，他也全然不当一回事。当日在阿斯卡特拉，为了救凛，他答应维康尼娅的条件，帮她谋杀了那个苏伦牧师，事后也从未后悔或者愧疚过，唯一担心的，只是怕被艾弥薇知晓罢了。

　　他所恐惧的，是凡人的命运，居然会被神明这样操纵玩弄，彷佛提线傀儡一般。那自己的人生，自己一路走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否也是被操控的呢？自己远离中土，来到东域，本以为如此一来，就能够脱离控制，但现在想来，是否还是小看了神明的力量。

　　「不一样的。」珊嘉轻声说。

　　姐弟俩共同生活了这麽多年，早已心意相通，琼恩在想甚麽，珊嘉一清二楚。「不是说了吗，中土诸神无法进入东域，」她安慰，「蛛后是精灵神。」

　　七神与神王签订诸神协定，代表的是中土诸神，准确地说是中土的人类神系，至于其他神系则约束不到，比如矮人神丶兽人神丶侏儒神等等，自然不会让七神来代表他们。当然，东域这地方比较单纯，没有那麽多智慧种族，绝大部分是人类，有极少量兽人和精灵，所以兽人神和精灵神的力量，仍然是能影响到东域的。精灵待在森林里不出来，和人类基本没交集，所以精灵神和神王们关系还过得去，听说前年他们联手，把兽人神都杀光了。

　　蛛后罗丝是卓尔神，而且黑暗精灵也是精灵的一支，她能给枫公主下诅咒很正常。而可能会想控制琼恩的，比如莎尔，或者其他，应该都要受诸神协定的影响，只要神王还活着，就没办法把手插进来。

　　那如果神王死光了呢？

　　琼恩有一种预感，或者说都不叫预感，而是巴尔的行为，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东域神王团灭在即，圣杯战争即将开启。届时，最后的胜利者将获得东域的神权，如此说来，琼恩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要不要提前抱个大腿。

　　中土七神（包括他们的继承者），和他关系比较紧密，而且又不是敌人的，数一数，莎尔不用说，因为艾弥薇的关系，提尔也可以算，巴尔……也算吧，就这三个了。这三人之中，巴尔首先排除，一个苟延残喘的邪神，谁知道哪天他就彻底断气了？剩下两位，提尔是正义之神，信誉很好，跟着这种老大不会被坑——但有可能会被指派各种危险任务，比如拯救世界甚麽的，想想就压力山大。莎尔姐姐呢，甚麽都好，而且也熟悉，抱她的大腿顺理成章，问题就是琼恩琢磨不透啊，他完全不知道莎尔为甚麽对自己这麽好，简直就是宠溺，要甚麽给甚麽，就连琼恩没开口的，她都贴心地打包好送上门（比如维康尼娅），就好像她真的是琼恩姐姐似的。

　　如果真的是就好了。

　　可惜莎尔没有弟弟，倒是有个姐妹，就是月女神苏伦。传说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生灵尚未诞生之前，在虚无之中，两位最初的女神诞生，即月女神苏伦和夜女神莎尔，两位女神的彼此争斗创造了魔网，魔法女神即是魔网的化身，在此之后，其他诸神陆续诞生——别的种族不清楚，反正人类的创世神话就是这麽说的。某些后来的神明原本是凡人，机缘巧合之下登上神位，可能是有弟弟的，但莎尔是原初之神，创世之神，压根没这种可能性。

　　真可惜。

　　如果能有一位高等神丶创世女神做姐姐，那琼恩还努力甚麽，每天讨好姐姐就够了。问题就在于莎尔明明不是他姐姐，却对他好得一塌糊涂，让他受宠若惊，提心吊胆……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

　　没办法，跟邪神打交道就是这麽麻烦。

　　圣杯战争暂时还没开打，抱大腿的问题姑且可以放一放，还是先把诅咒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和精灵约好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在此之前就没甚麽重要的事情，除了晚上要赴伊芙的约会之外。想到这个，琼恩又开始头疼，不知道该怎麽去和维若拉解释。所谓再一再二不过三，自己已经连续鸽了她两晚，如果今晚再鸽，估计那「塔拉夏之守护」的开发进度条，要瞬间冲到百分之九十九了。最后留百分之一，估计是看他最后的表现，看究竟是死缓，还是立即执行。

　　要麽拜托姐姐去帮忙说情？算了，这也太无耻了，开不了口，而且肯定会被珊嘉揍的。

　　正准备鼓起勇气，去和维若拉坦白，看能不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伊芙找上门来。

　　「咦，你来这麽早干嘛？」琼恩奇怪，现在才刚过中午呢，不是约了晚上吗，她也太急不可待了吧。

　　「我找你有事。」

　　「知道啊，不是说好我去你家吗？」

　　「你乱说甚麽呢？」伊芙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我是有正事。」

　　对啊，难道鉴定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不是正事吗？

　　「我是让你跟我去枫公主的陵墓。」

　　「不是约了明天吗？」

　　「明天是去取银枫，」伊芙解释，「我现在是带你去见海安。」

　　「海安是谁？」

　　「海安是枫公主陵墓的守墓人，」伊芙解释，「他曾经做过枫公主的侍卫。」

　　琼恩吓了一跳，「你们精灵能活这麽久？」

　　「当然不能，他的状况有点特殊，你见了就知道。」

　　一刻钟后，琼恩见到了海安，然后他终于明白伊芙所说的「状况有点特殊」是甚麽意思了。

　　海安是个幽灵。

　　在来的路上，伊芙跟琼恩说了事情经过。

　　精灵大撤退的时候，皇室的坟都迁走了，只留下枫公主的陵墓。陵墓分为两部分，地宫是绝对封闭的，谁都不能进去打扰，地面上的部分，就是琼恩昨晚看到的那个神殿，是祭祀丶追思所用，灵壤里的精灵们，按照传统，每五十年会进去一次，打扫打扫卫生甚麽的。现在没到祭祀时间，要临时进去的话，就得和守墓人沟通，请他开门。所以月长老就派伊芙先去沟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结果守墓人海安表示，想先见见琼恩。

　　海安原本是一只月精灵，也是月歌家族的，算起来还是伊芙的先祖，只不过不是直系的那种。他是枫公主的侍卫，忠心耿耿，枫公主去世后，他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自愿终生为其守墓。几百年后，他大限将至，为了能够永远守护枫公主，他用某种方法将自己变成了幽灵。这很不寻常，精灵对亡灵是非常排斥的，认为这打破了生老病死的法则，属于亵渎自然。亡灵巫师如果用精灵的尸体来转化亡灵，效率会比用人类尸体差一大截，精灵自己想转化亡灵，成功率也格外低。海安这种情形，可以算是特例了。

　　「他要见我干嘛？」琼恩问。

　　「不知道啊，」伊芙说，「我只是负责传话。」

　　「你和他熟悉吗？」

　　「不熟，海安不会离开陵墓，我们平常又不会来这里，只有祭祀的时候才会见到。」

　　「祭祀是每五十年一次对吧？」

　　「是啊。」

　　「那你见过他几次？」

　　「我想想……如果不算这次的话，是四次，上一次是在十四年前，我第四次参加祭祀。」

　　「那你第一次参加祭祀是甚麽时间？」

　　「刚成年啊，三十岁的时候。」

　　琼恩点点头，「知道了。」

　　伊芙莫名其妙，「你知道甚麽了？」

　　「你的年龄啊，」琼恩说，「你第三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祭祀，后面又有三次，每次五十年，再加十四年，所以你现在的年龄是一百九十四岁。」

　　伊芙的脸刷地一下子红透了，连又尖又长的耳朵都在发烧，「……你处心积虑探听人家年龄干嘛！」

　　「因为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嘛。」

　　「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老？」

　　「没有啊，你是精灵嘛，如果换算成我们人类，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刚成年的那种。」

　　「是吗？」伊芙将信将疑。

　　「是啊，你看，你们月精灵寿命有七百年对吧，我们人类大概七十年，你是我们的十倍。你现在一百九十四岁，十分之一，那就是十九岁——在我们人类的有些国家，十九岁还没成年呢。」

　　实际上肯定不是这麽换算，但反正伊芙又不懂，还不是琼恩说甚麽就是甚麽。琼恩其实也无意窥探她的隐私，纯粹是路上没事，开个玩笑逗逗她罢了。

　　陵墓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琼恩和伊芙并没有能进入内部，就在昨晚他和莎珞克野战的台阶上，海安突兀地出现了。

　　「你想要拿走银枫？」海安问。

　　或许是做幽灵太久了，除了外表之外，海安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月精灵的影子，沉默寡言，阴沉如冰。连伊芙都下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但琼恩倒是无所谓，甚至感觉有点亲切，阴魂城里的那帮家伙，很多都是这种风格，早习惯了。

　　「我只是想借银枫用一下，解除诅咒就归还。」琼恩解释。

　　「银枫并不能解除诅咒，它的作用是抵消诅咒，你必须一直佩戴它才有效。」

　　「……靠！」

　　仔细一想也是，故事里说得很清楚，就是因为精灵诸神解除不了罗丝的诅咒，所以莎罕妮才赐予这枚银枫，让枫公主随身携带。而枫公主也正是因为不慎将它遗失，就又被诅咒所俘获了。大概是他一直为专情诅咒的事情烦恼，忽然听到神姬说银枫可以解咒，大喜过望，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细节。

　　正如海安所言，银枫解不了咒，它只能帮佩戴者抵消诅咒，所以琼恩要想彻底解除他的麻烦，就必须一直佩戴着银枫才行。他倒无所谓，戴着就戴着好了，反正也不累赘，但精灵们肯定不会同意啊，这是女神赐予的神器，公主的随葬品，怎麽能送给一个人类？另外，塔米娅怎麽办，琼恩还答应过，拿到银枫要帮她解除厄运诅咒呢。

　　可惜，琼恩手里没有万华镜，否则直接复制一个……也不行，万华镜是要先把本体摄入，然后才能投影。也不知道银枫被封印在万华镜里，还能不能有抵消诅咒的效果，而且精灵仍然不会答应的。

　　塔米娅且先不管，琼恩现在怎麽办，难道要翻脸硬抢麽？

　　琼恩还在思考，伊芙倒是先着急了，「那怎麽办啊。」

　　海安看都不看她，「明天下午，你来拿银枫吧，」他对琼恩说，「门到时候会打开的。」

　　「咦？」

　　琼恩莫名惊诧，见海安转身准备离开，连忙叫住他，「不好意思，」他说，「我能请教是为甚麽——」

　　「我并不想把银枫给你，但这是枫公主的意思。」

　　「枫公主的意思？」

　　「枫公主答应了她的朋友，将银枫送给第一个来这里的人类，」海安说，「我必须遵命行事。」

第三十一章

　　枫公主答应了她的朋友，把银枫送给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海安如是说。

　　琼恩的心头警铃大作，这是一种经常被坑锻炼出来的直觉，世界上哪有这麽巧的事情？自己想要银枫，自己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而枫公主恰好就留下这个遗言——就好像她预言到这一切，专门就等着琼恩来似的。这绝无可能，枫公主再厉害，也不可能预言到八千年后的事情，就算是神也办不到，何况她一个被神诅咒而死的凡人。如果她有这种本事，知道琼恩这个害死她的凶手会来，那怎麽不留下遗言，要精灵们见到琼恩就直接砍死为她报仇呢？干嘛还要把银枫给他？海安说是因为枫公主答应了朋友，她甚麽朋友面子这麽大，能让她放弃仇恨，以德报怨？

　　等等，这里有个破绽。

　　「你说的『这里』，是指灵壤，或者枫息之庭，还是说这座陵墓？」

　　「陵墓。」

　　「我听说，银枫一度失落，是在枫公主去世后才重新找到的，对吧？」琼恩问。

　　海安点点头。

　　「那枫公主是甚麽时候说，要把银枫送给第一个来此的人类的呢？」

　　精灵八千多年前的文化习俗，琼恩完全不清楚，但猜想起来，枫公主总不可能还活蹦乱跳地时候，就跟海安交代后事，说要把银枫送给第一个来她的陵墓的人，这也太奇怪了。大概率是她临死之前，留下遗言——但那时候银枫已经遗失了啊，除非枫公主知道她死之后，银枫就一定会被找到，会被作为她的陪葬品，否则说这种话就完全不合逻辑。但还是那句话，如果枫公主有这种预言能力，能预见未来，怎麽会把银枫给弄丢掉，落得这种下场？

　　总而言之，完全不合理。

　　难道是个陷阱？这些精灵们貌似傻白甜，实则深藏不露，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现在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其实就是要把琼恩骗进陵墓，然后来个关门打狗？也不对啊，精灵如果真的认出琼恩，直接一拥而上就是了，难道是怕他跑掉？嗯，琼恩是「翔龙」，能够操纵空间，精灵们或许也知道这点，所以不敢在外面动手，要把他骗到陵墓里去，这个陵墓说不定根本就是假的，其实是个禁锢法阵之类，一旦进去就无法逃脱——琼恩越想越觉得有理，不由得全身紧绷起来，悄悄退开半步，和旁边的伊芙拉开距离，防止她偷袭。

　　不，不对。

　　琼恩忽然想起，如果当真是个陷阱，伊芙就不应该带他来这里见海安，本来都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要来这里，他是完全没有任何戒备的。伊芙带他来见海安，几句话一说，反而出现破绽，漏了马脚。这道理讲不通……难道说，伊芙并不知情？

　　还是不对，伊芙或许不知情，但月长老肯定是知情的，那月长老就不应该派她去找海安，导致节外生枝，安安稳稳等到明天不就行了。无论怎麽看，伊芙这麽做，对精灵一点好处都没有，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了琼恩。

　　……难道她就是故意要提醒自己？

　　琼恩刚到灵壤的第一天，精灵们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不，或许更早，说不定是翡翠发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把他骗到灵壤来……但琼恩之所以来灵壤，并不是因为翡翠，而是神姬给的信息，翡翠反而不怎麽积极的样子，所以这陷阱也有神姬的一份？

　　好，姑且假设神姬和精灵合谋，把琼恩骗到了灵壤，精灵们严阵以待，他们表面上又年轻，又单纯，又天真，其实一个个都是影帝，姿势水平不知道比琼恩高到哪里去了。蓝龙丶土巨怪也都是他们找来的群众演员，配合演戏，让琼恩毫无戒心，一路往陷阱里走。正在此时，一只看多了人类小说的月精灵小姐——就是伊芙——对琼恩一见钟情，暗恋上了他，伊芙有心要提醒他，却又限于自己的精灵身份，不能背叛同族，于是就故意带他来找海安，让他发现破绽……嗯，这样就基本说得通了。

　　等下，还是不太对劲。

　　蓝龙肯定和精灵们是一伙的，这毋庸置疑，动机也很简单，她要帮枫公主报仇嘛，但那麽多土巨怪，就算是群众演员，也不是容易找的，而且地下真的挖了无数甬道，有新有旧，最早可以上溯到几十年前，不是一朝一夕临时布置的场景，这个就有点说不通了。而且海安又是怎麽回事？精灵们的阴谋，伊芙或许不知情，但海安一定参与其中，那他就不应该跟琼恩说这些话啊。伊芙就算带琼恩来这里，只要海安不乱说话，或者索性不露面，琼恩满心想着要银枫解咒，肯定不会多想的。伊芙可以爱上琼恩，所以暗中相助，但海安总不可能也……打住打住，这个想法太变态，琼恩感觉自己都快要打冷颤了。

　　海安是枫公主的侍卫，能自愿为她守陵几千年，显然是类似于渡鸦对诺娃那样的忠实爱慕者，绝不可能对琼恩有好感。但这样一来，琼恩的整个推理就说不通了，这是怎麽回事？哪一环节出了错？

　　世界是按照逻辑运转的，逻辑本身是肯定不会错的，如果推理的结果自相矛盾，那就应该是过程出了问题，或者一开始的前提就错了。琼恩沉住气，定下心往回想，正准备重新再梳理一遍，海安见他一直不说话，便礼貌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告辞了，」幽灵说，「明天见。」

　　「等一下，」琼恩连忙叫住他，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好拼命找话题，看看能否获得更多的信息和线索，「那个……海安先生，你是枫公主的侍卫，是吗？」

　　「是的。」

　　「枫公主很漂亮吗？」

　　海安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不好意思，冒犯了，我的意思是说……对，我的意思是，枫公主一定有很多朋友吧，」琼恩总算初步厘清思绪，「你刚才说，她是因为答应了朋友，所以把银枫这麽宝贵的东西送给一个人类，今天我们还抓到一只蓝龙，她也自称是枫公主的好朋友。」

　　「流光？」海安说。

　　「对，流光，她真的是枫公主的朋友？」伊芙惊讶地问，「我们还以为她在撒谎呢。」

　　海安沉默了几秒钟，「这是个秘密，枫公主的确和流光小姐关系很好，但因为流光是五色邪龙，和我们精灵是宿敌，所以她们每次见面都是秘密的，瞒着女王陛下。每次公主偷偷溜出王都，和流光见面，都是我负责打掩护，所以我知道这件事。公主去世后，我还曾经去拜访过流光小姐，想告诉她这个消息，但她的龙穴里空空荡荡的，可能是出门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

　　「她去东方帮枫公主报仇去了，」伊芙告诉海安，「结果被人类的一个公主用镜子封印，前段时间才脱困回来。」

　　海安摇了摇头，但没说话，不知道是甚麽意思。

　　「这麽说，那位让枫公主把银枫留给第一个来此的人类的朋友，并不是流光小姐？」

　　「不是。」

　　「那这位朋友是谁呢？为甚麽要让枫公主把银枫留给一个人类？」琼恩问，「枫公主的朋友，总不会是人类吧？」

　　「她是人类。」

　　「……她是谁？长甚麽样？」

　　「我不知道她的真实相貌，因为公主把『虚伪假面』送给了她，让她伪装成精灵，」海安说，「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但公主称呼她是『小雅』。」

　　「……」

　　琼恩感觉信息量已经爆炸了。

　　本来是想多问海安几句，能找出点新的线索，搞清楚精灵们究竟有没有设陷阱，结果三言两语，不但证实了蓝龙流光的身份，连「小雅」都被牵扯出来，这究竟怎麽一回事啊。枫公主不是被琼恩害死的麽？小雅不是琼恩的未婚妻麽？她们俩又怎麽混在一起了？按海安的说法，为了让小雅能伪装成精灵，枫公主居然把神器都送给了她。

　　虚伪之假面，精灵族的上古神器，能够让佩戴者完美伪装成另外的样子，没有丝毫破绽。阴影谷里，米斯兰达尔戴着它，伪装成迷雾大师，骗过了所有人，最后还是扎瑞尔才将她识破。而扎瑞尔能识破她，也不是因为伪装露了破绽，而是因为米斯兰达尔是借助格莱希娅的邪魔力量而存在于世，扎瑞尔和格莱希娅是闺蜜，两个魔姬在地狱里相处了千万年，彼此之间无比熟悉，扎瑞尔感应到格莱希娅的气息，才认出了米斯兰达尔的身份。后来扎瑞尔戴着它伪装成迷雾大师，连魔法女神都被她瞒过了，其价值可见一斑。枫公主肯把这种宝物送给小雅，这两人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绝不是普通的朋友。

　　咦，既然虚伪假面送给了小雅，怎麽后面又落到米斯兰达尔手里了？总不至于她们俩也有关系吧。

　　当然，小雅也可能是重名，可能其实是另外一个人类妹子，未必就是琼恩所知道的那位……未必个鬼！能够有资格参与到「琼恩和枫公主」这个剧情里的「小雅」，怎麽想也不可能还有第二个，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那小雅为甚麽要枫公主把银枫留给「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人类」？难道说她预见到几千年后，琼恩要来此地？这麽说，能预知未来的，并不是枫公主，而是小雅？

　　琼恩陡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理错在哪里了，枫公主留下银枫，应该并非本意，而是小雅的要求。枫公主显然没有预知能力，她在整个过程中，有可能是一个完全被动的角色，真正在幕后推动一切的，其实是小雅。

　　这就合理多了。

　　所有人的口中，所有的信息里，小雅都是一个极聪明，极危险，算无遗策，连扎瑞尔都甘拜下风的妹子，她能做出甚麽琼恩都不奇怪。说枫公主能预知未来，琼恩坚决不信，但如果说小雅的话……虽说还是半信半疑，但至少可能性高多了。通俗地说，就是从「打死也不信」，变成了「不用打死就相信」的程度。

　　伊玛斯卡的奇械师，尤其是皇室中的凤凰一系，擅长操纵「时间」。小雅究竟是皇室还是学者，又或者是皇室两系中的哪一派，这些扎瑞尔没说过，但可以推测得知。已知小雅大概率是珊嘉的前世，既然珊嘉是凤凰，那小雅应该也是凤凰，从欧贝伦的图书馆里那本《帝国衰亡史》的记载来看，小雅有可能一直活了几千年，直到伊玛斯卡陨灭，这也完全符合皇室的特徵，皇室奇械师是能够轮回转世的，而且伊玛斯卡帝国后期，皇室全都是凤凰，翔龙在内战中战败，早就带着三件秘器前往东方大陆了。

　　综上可知，小雅大概率是一位「凤凰」，而且还是凤凰中的佼佼者，虽然扎瑞尔只称赞她的智谋，并没提过她的战斗力如何，但想也知道很强，否则真当扎瑞尔是甚麽温柔淑女，被坑了不会动手麽？圣渊城那只虫魔，见到珊嘉就仓皇逃窜，难道是怕她讲道理麽？如此强者，就算说她其实是一位神明，琼恩也不觉得有甚麽意外。

　　那麽，之前的推理全部作废，从头再来。

　　如果这是精灵的陷阱，海安就不应该告诉琼恩这麽多信息，他是幽灵又不是机器人，不可能被设定「对琼恩有问必答」的程序，而且有些问题他也确实没有回答。反过来，既然海安说了这麽多，那就证明这不是精灵的陷阱，琼恩之前的那些猜测，完完全全是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这让他长长舒了口气，世界果然还是美好的，天空还是蔚蓝的，空气还是清新的，阳光还是灿烂的，精灵们还是傻白甜的，蓝龙也是呆萌的，大家都很真诚，很淳朴，这就好。否则的话，身边全是影帝影后，每个人彷佛都戴着虚伪假面，每个人的话都不可信，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欺骗自己，这感觉……太糟糕了。

　　既然和枫公主，和精灵无关，那这一切就应该是小雅的安排，她的目的是甚麽？

　　琼恩和小雅没有打过任何交道（如果不考虑珊嘉的话），所以他很难分析对方想干嘛，资讯严重不足。但单纯从立场上说，小雅应该不会坑他，虽然扎瑞尔对小雅怨气很重，耿耿于怀，但也从来没说过小雅是琼恩的敌人。已知的信息是：小雅是琼恩的未婚妻，是凯瑟琳的闺蜜，大概率是珊嘉的前世——听起来很安全。

　　所以，可以认为事情其实很单纯，根本没有琼恩想像得那麽复杂，单纯就是小雅预见到未来，知道琼恩会被诅咒，会来精灵王都找银枫，所以特地让枫公主把银枫留给琼恩。

　　唔，这里有个小细节要修正，枫公主生前，银枫已经遗失了，所以应该是小雅预知银枫肯定会找到，所以让枫公主告诉海安，等银枫找回来了，就陪她下葬，等琼恩来了再给他——这样应该就对了。

　　等等，小雅预知银枫会找到？那她怎麽不帮枫公主早点把银枫找回来？

　　再往深想一层，银枫是真的不小心遗失了，还是……被人盗窃了？这东西对于枫公主来说，乃是货真价实的护身符，比贾宝玉的玉还珍贵，必然是随时携带，永不离身的，怎麽会遗失？枫公主乃是精灵皇女，身边肯定不缺侍女丶卫士，怎麽会把这麽重要的东西搞丢了？这怎麽听怎麽不对劲啊。

　　现在的灵壤，只有几百只傻白甜的精灵，但八千年前，这里可是精灵王国莫岚的王都，那时候人类还很弱，耐瑟瑞尔都没诞生，乃是精灵的鼎盛期。谁有这个本事，跑到精灵王都把公主的保命护符给偷了？精灵自己肯定不会这麽做，那就是异族，比如卓尔，比如人类，但如果是异族的话，在一群精灵里必然会被重点关注，还怎麽偷东西，除非她有甚麽伪装的神器，比如「虚伪假面」之类……

　　不至于吧？

　　按照琼恩这样推理，小雅有重大嫌疑，难道是她偷拿了银枫，导致枫公主去世？她不是和枫公主是好朋友麽，这麽做的目的是甚麽？小雅偷了银枫，导致枫公主落入蛛后的黑暗诅咒，遭遇琼恩，还怀上了身孕，最终自杀身亡。在临终前，小雅又跑来找她，要她同意把银枫留给未来的琼恩——这剧情怎麽听着总觉得有些诡异。

　　不行，不能这麽继续猜测下去，信息太少，资料匮乏，很多细节需要脑补，很容易出错，得出结论也毫无意义。

　　琼恩暂且放下这纷扰的思绪，与海安告别，然后和伊芙一起往回走。

　　海安让伊芙请琼恩过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他的人类身份，别无他意，如果不是琼恩一直追着发问，他见过面就准备走了。伊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也没甚麽重要事情，却让琼恩白跑了一趟，实在是很不礼貌。

　　「对不起啊，」她道歉，「他让我请你过来，我以为有甚麽重要的事情，谁知道只是见一面。」

　　「没关系，正好出来走走，活动一下，」琼恩说，「而且也听到了很有趣的故事啊。」

　　「嗯，海安今天说的事情，我之前都不知道，」伊芙说，「枫公主的故事，我们都是从小就听过的，但从来没听说她还有蓝龙朋友和人类朋友。对了，你是怎麽知道枫公主的？难道人类之中也一直流传着她的故事？」

　　这倒没有，人类中谁还记得几千年前的一个精灵公主啊，又不是甚麽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如果伊玛斯卡帝国没有陨灭，说不定记录还能流传下来，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琼恩又不方便说自己是从一个魔姬那里得到的信息，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你们人类就是这点好，勤于编撰史书，过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伊芙羡慕地说，「我们精灵不着史书，资料虽然都有保存，但要了解起来太费劲了。」

　　「有利有弊，」琼恩说，「史书所载也未必属实，不如原始资料靠谱，主要就是一个简便快捷。我们人类寿命短促，不如此就没办法传承，你们不需要。」

　　人类寿命至多百年，而且扣除童稚丶衰老的时间，真正能用来做事的，也就三四十年，对知识的吸收自然要快，要速成，哪有功夫慢慢耗。精灵就不一样了，就比如伊芙，她是月精灵，寿命最高可达七百岁，就智力丶体格而言，发育速度是和人类差不太多的，二十岁大脑完全发育成熟，三十岁身体完全发育成熟，但要一百岁才算「成年」，被允许离开父母，独自居住，或者外出旅行，探险。在此之前的时间，就是用于学习，学习各种知识丶技能丶经验。而且他们还有学校，有系统的教育，自然无需像人类一样，争分夺秒，只争朝夕。

　　「可是我觉得还是你们人类比较好，」伊芙说，「积极进取，目标明确，每天都充满干劲。」

　　「因为我们活得短啊。」

　　「我觉得不是这个道理，」伊芙认认真真地说，「虽说我们寿命长，但也终有止尽，相比起时光长河，依旧不过一瞬。你看，枫公主距今都八千多年了，十个月精灵连起来也活不到这麽久。我觉得呢，无论寿命长短，只要不是无限，就都应该努力渡过每一天，让每一天都充满意义，因为每过一天，都离永眠接近了一步。」

　　「你们不是不畏惧死亡吗？」

　　「我不畏惧死亡，只是不想荒废光阴。」

　　「……你这想法，不太像精灵啊。」

　　「是啊，他们也都这麽说，说我看人类的小说看得太着迷了，被人类所影响。」

　　「那你应该去做哨兵啊，至少可以出去透透气。」

　　「我也想啊，这不是没赶上麽。」伊芙无奈。

　　每一任哨兵，都是从一百岁到两百岁的精灵里去挑选，一方面已经成年，另一方面年富力强，毕竟这工作一做就是一百多年呢，如果挑个四五百岁的精灵去做哨兵，到时候在外面老死了怎麽办，精灵的寿命上限是七百岁（日精灵除外），不代表真的就能活到七百岁，而且他们也是会衰老的。上一任哨兵是蔚蓝女巫，原名翠丝琳，是伊芙的姐姐，那时候伊芙才刚刚出生呢。这次本来倒是有机会的，但又让给了翡翠。

　　「你和翡翠关系很好嘛。」

　　「是啊，她是我的好朋友。」

　　翡翠是现任哨兵，按照规矩，伊芙也不能向琼恩透露太多有关她的信息，只说两家关系很好，伊芙在精灵中也属于学霸类型，成年后就留校任教，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师，翡翠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比她小一点，伊芙一直也把她当妹妹看。这次挑选哨兵，原本已经基本确定就是伊芙，但翡翠也想去，私下来求她，伊芙一心软，就把名额让给她了。

　　「你真是个好人。」琼恩夸奖。

　　伊芙不高兴了，「你干嘛突然骂我啊。」

　　「……我没有骂你啊？」

　　「刚才那句话，不就是你们人类用来骂人的吗？我看很多小说里，主角都用这句话来羞辱对方。」

　　「没有啊，你搞错了，它没有骂人的意思，顶多是拒绝异性追求的时候用——不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人类的语言真是不准确，充满歧义，容易引起误解。「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在夸奖你心地善良，」琼恩说，「是个好姑娘。」

　　「没有啦，其实我当时一冲动答应了她，后来就后悔得要死，」伊芙不好意思地说，「我经常想，如果当时拒绝她，现在就是我在外面，去见识那些故事里的神奇绚丽丶丰富多彩了。」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美好了，小说终究是小说，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吧。你看看琼恩的人生经历，多麽枯燥乏味……不对，好像是挺丰富多彩的。

　　「对吧，你看你才多大，就算按照人类的标准，应该也只是少年吧，但已经去过那麽多有趣的地方，见识过那麽多有趣的事情，连幽暗地域你都去过，还和堕落者打过交道，真是太了不起了，」伊芙的语气已经羡慕到嫉妒，「你还有那麽多可爱的女朋友，红龙少女啊，圣武士啊，圣武士的母亲啊——」

　　「等等，」琼恩打断，「你怎麽知道的？」

　　「翡翠说的啊，我今天早上特地去找过她，把你的底细都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

　　这些事情她也汇报？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吧，你们精灵了解这些有甚麽用？

　　「她作为哨兵，有义务汇报她在外面的一切见闻，至于有没有用，那是由我来判断的，」伊芙理直气壮地说，「你这种可疑人物，当然要重点了解，巨细无遗，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在假公济私。

　　「其实我一直想说，你们这个封印，很没道理啊，」琼恩说，「不允许人类进来，这个我能理解，虽然我觉得一般也没人会跑到大森林里来，但你们也不能出去，这就很奇怪了。你们不出去，就靠一个哨兵，怎麽能充分了解外面的情况呢？」

　　「这是有缘故的，但我不方便跟你说。」

　　「那好吧。」

　　「对不起啊，」伊芙说，一抬头，「我家就是前面那幢房子，」她邀请，「天气太热，进来喝杯水，休息会吧。」

　　「好啊。」

　　琼恩也无所谓，本来就约了晚上，现在提前几个小时也好，说不定「验证」得快点，还来得及回去陪维若拉呢……不对，刚才出门太匆忙，忘了让维若拉帮忙解咒了，还是得回去求她。

　　算了，先休息会吧，天气确实挺热的。

　　七月的中旬，下午两点来钟，正是最热的时候，虽然灵壤里遍地树荫，但一路走来，还是有些出汗。进入伊芙家，精灵给他端来一杯冰水，咕隆咕隆喝下去，顿觉全身冰爽。

　　「有点乱，平常没客人，不好意思。」

　　「没有啊，挺整洁的。」

　　灵壤里的这些精灵们生活都比较简朴，伊芙虽然是学校教官兼长老秘书，地位应该也算高了，但她的家和其他精灵也没甚麽区别，普普通通的小木屋，普普通通的家具，收拾得倒是很乾净，看得出来也没有别人同住。不同精灵亚种，成年的标准不同，月精灵是一百岁，当然这并不是指生理发育，而是指社会意义上的成年，成年后的精灵，就会和父母分开，独自居住，直到结婚成家，显然伊芙还是单身。

　　一只大龄单身女精灵。

　　琼恩之前说，伊芙一百九十四岁，相当于人类十九岁，这是在哄她开心。不同种族很难比较，但粗略估算的话，伊芙大概相当于二十五六岁的人类，这在绝大多数人类地区，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精灵也没有甚麽晚婚晚育的国策或者传统，一百岁成年，通常在一百五十岁之前就会结婚，像伊芙这样快两百岁还没结婚的，确实比较少见。

　　「哦，我平常忙于工作，专注教学，所以个人问题就不知不觉耽搁了。」

　　……这话怎麽听着这麽别扭。

　　伊芙的容貌无需多言，精灵就没有不漂亮的，就像星巴克的咖啡，没有小杯，只有中杯大杯超大杯，琼恩不太懂精灵的审美观，反正按照他看来，伊芙虽然算不上超大杯，但肯定是大杯——当然这并不是指胸部。除了卓尔这种怪胎之外，其他五大精灵亚种，巨乳都属于极罕见的特例，很可惜，伊芙并不是特例，但也过得去，至少比艾弥薇强，目测大一圈呢。

　　像她这样既漂亮，地位又高，工作又好的精灵妹子，追求者应该不少吧？怎麽会剩下来呢。

　　「因为遇到没有合适的啊。」伊芙表示。

　　那甚麽样算合适呢？

　　「就是像小说里说的那样啊，突如其来的邂逅，素昧平生的偶遇，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爱意潜生，随着双方的接触增加，发现更多的优点，闪光，契合之处，最终结为灵魂伴侣——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嘛，我就是想找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

　　……难怪你单身。

　　灵壤里的精灵根本就不出去，大家从出生就生活在一起，从小一起玩到大，认识了一百多年，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谁来跟你一见钟情啊。你看小说也应该有选择性，应该多看青梅竹马战胜天降系的那种，否则不利于塑造正确的人生观。

　　「甚麽叫青梅竹马战胜天降系？」精灵虚心请教。

　　「这是专业术语，青梅竹马，就是指童年玩伴升级成恋人的，比如我姐姐珊嘉，天降系，就是你长大后，突然出现在你生活里的，比如艾弥薇……不对，我这个例子举错了，换一个，天降系的，比如塔拉夏。按照正确的逻辑，青梅竹马应该打败天降系，所以珊嘉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就会比塔拉夏高，懂了吗？」

　　「懂了，」伊芙点头，「你刚才说的艾弥薇，就是圣武士吧，母亲刚复活的那位？」

　　……你能别总提她母亲麽，搞得我很尴尬。

　　「为甚麽，你们人类不是以能够同时成为一对母女的情人为荣麽？这应该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你平常都看甚麽乱七八糟的书啊！

　　「总之别跟我提这个！」

　　「好好，」伊芙很乖地没有继续追问，「那为甚麽你说拿她举例子是错的？」

　　「因为那是一个超级天降系，不能以常理论之，珊嘉暂时还没打败她。」

　　「超级天降系？是指她们母女同时天降，战斗力有额外加成？」

　　「……」

　　琼恩决定暂时闭嘴，不跟这只精灵继续说下去。他转过头，打量着伊芙的闺房，倒是挺有少女风，到处都是粉粉的，就是有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堆满了书，看起来有点不太协调。琼恩走到书架前，发现上面没有任何专业书籍，全是小说，而且还都是人类写的，因为全是中土的通用语。琼恩随手抽出一本，书名是《归还明珠的公主》，再抽出一本，书名是《精灵岂是池中物》，再抽出一本，书名是《推倒姐姐》。

　　……你这看的都是甚麽啊。

　　「这些书都是从哪来的？」琼恩很好奇。

　　「不是说了吗，都是以前的哨兵带回来的啊。」

　　「我知道，我是问，她们是从哪弄来的，这些小说应该都是在中土出版的吧，难道这麽受欢迎，连东域都有流传？」

　　「哦，听说是从一个叫暗夜面具的组织里买来的。」

　　「……」

　　琼恩仔细问了半天，终于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了。原来从第一任哨兵「白银女巫」开始，就有一个任务，即是尽可能搜集人类世界新出版的书籍，定期送回灵壤，供精灵们分析参考。问题是东域的文化教育非常不发达，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很多城市里连个图书馆都没有，也没有出版社这种东西，哨兵想找书籍都找不到。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白银女巫认识了一个人，自称是「暗夜面具」的成员，表示非常愿意支持东域的文化事业，以很低的价格（或者说精灵们认为很低的价格）卖给白银女巫一大堆书。白银女巫把这些书带回灵壤后，受到大家的一致夸奖，纷纷表示这些书太好看了，对精灵了解中土大陆的人类社会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唯一有点异议的是月长老，他表示这些书里的描写和他之前在人类城市的见闻不太相符，但这个意见很快被忽略，因为月长老只去过昂瑟斯，连恩瑟都没出过，怎麽知道广阔的中土大陆是甚麽样子呢。

　　「等一下，你们收集书籍，目的是为了了解东域人类的情况吧，」琼恩提出疑问，「这些书都是中土出版的，都是以中土大陆作为故事背景，和你们的预期目的不符啊。」

　　「可是很好看啊。」

　　「……」

　　从白银女巫开始，截止到蔚蓝女巫的前任为止，暗夜面具长期丶稳定丶低价地向精灵们出售了超过两千本书，内容基本都和琼恩之前看到的差不多。灵壤里的精灵们看得都很开心，唯一不爽的是其中有一些是连载，没有完结，作者写着写着就消失了，过了十年八年忽然又出现，比如那本《推倒姐姐》就是如此，幸好精灵们都寿命长，有耐心，只要作者没死，他们就等得起。这其中伊芙又是超级读者，她以权谋私，把自己最喜欢的书挑出来，放在自己家里，每天晚上看一段，否则都睡不着。

　　你天天看这些书才没办法睡着好吧，而且你们精灵不是不用睡眠麽，冥想就可以了。

　　「伊芙，你们知道暗夜面具是甚麽组织吗？」

　　伊芙摇头。

　　「暗夜面具是中土的一个邪恶组织，」琼恩告诉精灵，「里面的高级成员全都是吸血鬼，他们还有个出版社，叫甚麽夜之子出版社，看，就是这个，」他拿起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指给精灵看，「你们这些书全都是他们出版的。」

　　「你们中土的文化教育这麽发达，连吸血鬼都开出版社？」

　　「……问题的重点不在于这里好吧。」

　　暗夜面具的那帮吸血鬼，以夜之子出版社的名义，出版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说，显然不可能是为了推动文化教育事业，增加老百姓的知识水平——可能客观上起到了这个作用，但本意肯定不是这个。琼恩还记得之前在幽暗地域的时候，那只妹控吸血鬼德古拉，就经常随身携带一本书，名字很长，叫《黑暗圣经：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吸血鬼》，里面内容通篇胡说八道，比如说定期被吸血鬼吸血，有利于促进血液循环，加强新陈代谢，活血化淤，美容养颜，还能预防中风丶心脏病丶高血压等等各种疾病——这本书就是夜之子出版社出的。

　　「这些书没事的时候看看，作为消遣可以，但千万不能当真，更不能作为研究资料，」琼恩苦口婆心地教育精灵，「你们明显就是被坑了。话说白银女巫认识的那个暗夜面具的家伙叫甚麽？」

　　「我想想，好像叫卡布切诺-霍文。」

　　「……原来是这家伙。」

　　「你认识？」

　　「认识，」琼恩说，「打过两次交道，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听伊芙说暗夜面具的时候，琼恩就猜会不会是霍文，他就认识这麽一个暗夜面具的家伙，而且正好是东域的，至少曾经在东域活动过。凯瑟琳说过，她是在彻森塔遇到霍文的，从此就多了个跟班。这帮吸血鬼书商真是不良，精灵要人类社会的研究资料，他们居然卖过来一堆小说，这不是存心坑人麽？搞得这帮精灵们智商都下降了。

　　「总之这些书以后别看了。」琼恩叮嘱。

　　伊芙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看她的神情，明显没有往心里去，想想也是，一个大龄宅女，又不能出门，又没有美剧看，又不能刷微博，不看小说看甚麽？琼恩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了。

　　好吧，休息也休息过了，琼恩准备先告辞，等晚上再来，然而伊芙叫住了他。

　　「留下来共进晚餐吧，」她说，「我下厨，我的手艺还不错的。」

　　「呃，我很荣幸能被邀请，只是……」

　　「我知道，你需要塔拉夏小姐帮你解咒嘛，」伊芙说，「所以我也邀请了她。」

　　「……」

　　「还有翡翠，」伊芙补充，「她一会应该就到了。」

　　……你这是甚麽操作啊？

　　琼恩完全懵了，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两人约会吗，把她们叫过来做甚麽？好吧，叫维若拉来还有道理，因为需要她帮忙解咒，做测试必须。那叫翡翠过来是甚麽意思？四人约会吗，四人约会应该是两男两女才对吧，难道维若拉甚麽时候和翡翠勾搭上了？

　　因为专情诅咒的影响，维若拉以前经常和琼恩抢凛，如今凛跟着艾弥薇跑路了，如果说她转移目标到翡翠身上，琼恩倒也不觉得奇怪，这两人关系一向不错。维若拉很想学习东域的觋术，而翡翠恰好会一些，所以走得比较近。但甚麽时候，她们俩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虽说琼恩无权干涉，但也该报备一声吧，说都不说一句，这简直是在藐视他的权威啊。

　　「不都是这样吗？」伊芙奇怪地问，「女性的第一次，应该由她的姐妹或者好友在旁边陪同安慰，免得过分紧张——不是这样吗？」

　　「你们精灵有这种风俗？」

　　「没有啊，这不是你们人类的习俗吗？」

　　我们人类哪有这种奇怪习俗……「你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书上没说啊，这是翡翠早上跟我说的，她说这是她了解到的人类的规矩。我想既然你们有这种规矩，我理当遵守，但我又没有姐妹，只能请她帮忙了。」

　　翡翠在胡说八道甚麽啊……

第三十二章

　　琼恩可以肯定，人类绝对没有这种奇怪的规矩，至少在中土大陆从没听说过，东域这边，彻森塔和恩瑟也没听说过，难道是穆罕？那个国家一向以神秘丶诡异着称，统治者神王是一群兽首人身的生化怪物，祭司和贵族全都是光头，死后用秘密的方法保存尸体，建造巨大的金字塔状陵墓——特徵如此明显，琼恩如果还猜不到这帮穆罕神王的来历，那就有鬼了，但据他所知，在古埃及也没有翡翠说的那种奇怪习俗啊？

　　不过也未必，他对古埃及的了解太少了，不敢说肯定就没有。而且就算古埃及没有，也可能跑到这边之后形成的规矩。

　　但还是很奇怪。

　　就算穆罕有这种习俗，翡翠又没去过，她怎麽知道的？就算是听说了，琼恩又不是穆罕人，这里又不是穆罕，按照人类的领土算，这里是恩瑟境内，当然精灵们肯定不认，但无论如何，和穆罕都沾不上边。

　　所以翡翠究竟是甚麽意思？

　　琼恩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和翡翠虽然认识几个月了，其实还真谈不上熟，彼此之间话都没说过多少。他很忙，每天有一堆妹子要安抚，而翡翠又神出鬼没，偶尔回到住处也是默不作声，基本没有交流。来到灵壤之后，翡翠更是基本不见踪影，连审讯蓝龙的时候，她都没露面，也不知道在干嘛，所以她心里在想甚麽，琼恩完全不了解，也没法猜。

　　难道单纯是因为好奇，所以找个理由跑来全程观摩？这个……太牵强了。

　　琼恩想不通，但时间一分一秒很快过去，翡翠先来了，和琼恩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进厨房给伊芙帮忙。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维若拉也来了。

　　「我正在做研究呢，」女巫师笑着说，「突然接到邀请，吓了我一跳。」

　　「……你不会是在研究那甚麽塔拉夏之守护吧？」

　　「没有啊，我哪有那麽闲，」维若拉说，「我是在研究一种誓言法术。」

　　「那就好，」琼恩松了口气，「甚麽誓言法术？」

　　「还在研究，暂定名为『塔拉夏之判决』。」

　　……很好，塔拉夏之守护丶塔拉夏之判决，已经集齐两件绿装，接下来是塔拉夏之眼丶塔拉夏之精细衣服丶塔拉夏之死亡面具，最后集合成塔拉夏之外袍。

　　「这塔拉夏之判决，是个甚麽效果？」

　　「哦，就是如果一个人对他的女友做了某个承诺，但是总不能兑现，那麽在第三次失约的时候，灵魂就会坠入地狱。」

　　「……对不起。」

　　「等下，地狱不行，对某个人来说，去地狱正好和旧情人幽会，」维若拉想了想，「改成深渊吧。」

　　「……你就不怕我在深渊里也有旧情人麽？」

　　「也是啊，那索性改成天堂山吧，这就万无一失了。」

　　「天堂山我肯定是没有旧情人，」琼恩想了想，「但艾弥薇会来找我的。」

　　「……你再废话我就设定成矮人神国，」维若拉恶狠狠地说，「我就不信你对那些矮人也能感兴趣。」

　　「我投降，投降！」

　　琼恩原本还想回去和她好好商量，恳求谅解，哪怕抱着大腿不放手都行，哪知道伊芙先斩后奏，直接把维若拉给请过来了。琼恩相信伊芙并无恶意，但在维若拉看来，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示威。琼恩这家伙，接连鸽了她三次，第一晚是因为旧情人（双子姐妹），她忍了，第二晚还是因为旧情人（维康尼娅），她继续忍了，如今第三晚，他居然为一个新妹子鸽她，而且还把她叫过来当面炫耀，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你听我解释。」琼恩赶紧说。

　　「不听不听。」

　　「……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我这就是正常反应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忽然都忍不住笑起来。「好啦，开玩笑的，」维若拉说，「我才懒得管你呢，这是珊嘉和艾弥薇她们俩要考虑的事情。」

　　「不不，别这麽说，我非常愿意接受你的监督，不，是你们的监督，只是这几次确实情况特殊，事出有因，我也没办法。」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不不，我错了。」

　　琼恩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赶紧把昨天和莎珞克在枫公主陵墓前野战，结果被伊芙发现，为了说服她，不得不答应和她做「对比测试」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的问题，」维若拉说，「你不在外面乱搞，怎麽会弄成这样？」

　　琼恩点头，表示虚心接受批评。

　　现在想起来，确实昨晚完全没必要冒险，直接和莎珞克回住处做就是了。为了追求那一点刺激，险些把自己此行的任务弄砸，很不明智。说来说去，还是最近过得太顺利，得意忘形了，要反省，要引以为戒。

　　「算了，待会我就在外面看书，你去和她做测试，需要解咒的时候叫我，」维若拉说，「解完咒我就回去，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完呢。」

　　「你不会真的去研究那甚麽塔拉夏之判决吧？」

　　「我是去研究怎麽彻底解除专情诅咒，」女巫师没好气地说，「万一银枫不管用怎麽办，总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它上面吧。」

　　「塔拉夏，你真是个好人。」

　　「滚！」

　　晚餐谈不上丰盛，伊芙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唯一的问题是食材不够丰富，全是素的。吃完饭，伊芙端上一壶茶，四人坐在藤椅里闲聊。

　　「你们封印修复进行得如何了？」维若拉问伊芙和翡翠。

　　翡翠摇摇头。

　　蓝龙已经被抓起来，土巨怪全部死光，没有人再挖洞破坏封印，精灵们稍作休整，便急忙着手修复封印，然而情况很不乐观。大概是蓝龙之前太卖力，七柱中的第一柱「荒野」的力量已经基本被摧毁，其他六柱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按照长老们的估算，以灵壤目前的实力，可能需要三十到五十年的时间，才能把封印完全修复——这还是偏乐观的估计，因为还有可能彻底修不好了。

　　这个消息让精灵们都很郁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蓝龙，还在监狱里呼呼大睡呢。守墓人海安的说法，证实了蓝龙的身份，虽然不能因此完全排除她的嫌疑，也不能因此免除她的责任，但精灵们显然也不好把她怎麽样，充其量也就是一直关着出出气。

　　琼恩和维若拉都是高阶巫师，但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上甚麽忙，精灵的魔法自成体系，和人类并不相通。「没办法，只能尽力而为，」伊芙叹气，「万一……再说吧。」

　　这话题有点沉重，琼恩赶紧换一个，改为向伊芙介绍起外面的风土人情，中土离得太远，姑且不提，就以彻森塔和暮光城为例。伊芙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真想去亲眼看一看，」她说，「人类的世界太有趣了。」

　　「我们可以换一下。」翡翠说。

　　「咦？」

　　「反正我已经回来了，按照规矩，哨兵只能返回一次，所以我的任期应该算是结束了，可以换人了吧，」翡翠说，「你正好还差几年到两百岁，还来得及。」

　　「可是你不是很想去人类世界看看吗？」

　　「是啊，我已经看过了，感觉也没有想像得那麽好，」翡翠说，「我和你不一样，对人类没有那麽感兴趣，既然看过了，也就可以了。」

　　伊芙有些心动，但还是摇摇头，「你才待了两三个月而已，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这次是特殊情况，以后不一定还有类似的机会了。」

　　伊芙犹豫了半响，一时难以决断，「再说吧。」

　　「好了，时候不早，」维若拉提醒，「是不是该做『测试』了？」

　　伊芙脸一红，期期艾艾地看着翡翠，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琼恩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让女孩子主动就太不礼貌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扭扭捏捏也没甚麽意思，于是站起身来，走上前，将伊芙拦腰抱起，走进卧室。

　　翡翠和维若拉都在外面，没有跟进来。

　　琼恩将伊芙放在床上，关好房门，精灵稍稍松了口气，「那个……我们应该怎麽做？」她问。

　　（超巨大时空裂隙）

　　「逻辑正确，」维若拉笑着说，起身拿起内衣穿上，「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你干嘛要走？」

　　「这是伊芙的初夜，当然应该让你们独处，我已经分享了半夜，怎麽还好意思继续打扰，」女巫师穿好衣服，「走了，玩得开心。」

　　「先等一下。」

　　「嗯？」

　　「解咒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那个，我觉得可能不一定够，」琼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帮我再续个费。」

　　「……」

　　这诅咒就是这点麻烦，自己没办法给自己解，必须靠别人，否则琼恩早想办法学会了，也不用每次都要麻烦维若拉。「我来给你多续点吧。」维若拉说，特意挑了一块大的眼泪石，帮琼恩续了十二个小时，然后离开。

　　翡翠则不知道甚麽时候就走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来干嘛的，除了一开始和伊芙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就全程都在角落里静静待着，不言不动，彷佛真的就是来观摩的，搞得大家开始的时候都有点尴尬。当然，后面三人玩得开心，也就没人在意这个旁观者了，连她甚麽时候离开都没注意。

　　（微小时空裂隙）

　　当伊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裹在被子里，一时间有些茫然，过了十秒钟，才逐渐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用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住了。

　　太羞耻了，自己怎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出生开始都单身快两百年了，追求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一个都没看上，怎麽会被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男性，而且还是人类，给迷得神魂颠倒，投怀送抱，任他把自己摆成各种羞耻的姿势，肆意玩弄，而自己也乖乖配合，甚至还主动要求做完全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但是，真的很快乐。

　　「醒了？」琼恩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她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怎麽了？」

　　「你别看，」伊芙蒙着脸，「你老实招供，是不是对我施了魅惑魔法？」

　　「没有啊，明明是你对我施了魔法。」

　　「我甚麽时候对你施法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我迷住了啊，」琼恩说，「我当时就在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麽漂亮，这麽可爱，这麽完美的精灵，我一定要追求到她。」

　　这种话拿去骗别的妹子是肯定不行的，骗精灵妹子……正常情况下也是不行的，但骗一只看多了奇怪小说，满脑子幻想的精灵，还是绰绰有馀的。

　　伊芙听了果然很开心，「那你先出去一下，我要穿衣服。」

　　琼恩才不会听她的，放下早餐，直接把被子掀开，将精灵女郎抱住。伊芙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乖乖地伏在他怀里，将脸贴在胸口，「我是不是很丢脸？」她悄声问。

　　「没有啊，我非常喜欢，」琼恩说，「你昨晚可爱极了，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精灵。」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琼恩这句话倒是说得真心诚意，因为他就没和几只精灵打过交道，深入交流的更只有伊芙，当然就是她最可爱了。

　　「来，我做了早餐，」琼恩说，「一起吃吧。」

　　琼恩的手艺马马虎虎，但伊芙完全不挑剔，反而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心情好得一塌糊涂，彷佛刚刚陷入恋爱的少女。

　　好吧，本来就是。

　　「对了，我早上在你的书桌上，还发现了这个，」琼恩拿出一叠稿纸，「你还真的在写小说啊，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不许看！」

　　「我已经读完了，」琼恩说，「一个月精灵少女，不小心坠入地下，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卓尔城市，用魅力让他们统统拜倒在裙下的故事——构思巧妙，文笔细腻，人物刻画也很好，以我专业的眼光来看，能给九分。」

　　「真的吗？」

　　「真的啊，比你书架上那些小说质量强多了。」

　　「那有没有甚麽不足之处啊？」

　　「不足之处麽，」琼恩想了想，「大的方面肯定没有，略有些小的瑕疵，比如说，卓尔是母系社会，她们没有王子这种东西。你这故事里，现在被你，我是说被你的主角，迷住的卓尔王子已经有七个了，这个我觉得可以改一下。」

　　「卓尔公主？」

　　「呃，她们的叫法应该是『长女』，一般不说公主。」

　　伊芙赶紧找出纸笔记下来，「还有吗？」

　　「还有，她们没有女王，大部分卓尔城市，都是由几大家族联合统治，第一家族的主母权力最大，类似于女王吧，但不完全一样。」

　　「嗯嗯，」伊芙连连点头，「还有吗？」

　　「其他都是一些细枝末节，完全不影响」

　　其实伊芙写的卓尔城市，完全就是精灵城市和她从小说里看到的人类城市的糅合体再变种，和实际情况天差地别，真要挑毛病的话，琼恩可以数出一百条，但他才不会这麽做。小说嘛，剧情是重点，背景甚麽的不重要。再说了，伊芙写的这本小说里，女主角一个月精灵，跑到卓尔城市，居然艳压群芳，穿女装的时候迷倒了一堆王子，穿男装的时候连女王都给她递情书，甚至连蛛后罗丝都对她产生爱意……有这麽夸张的剧情在前，那点背景设定上的问题，压根就不算问题。

　　「对了，有一个地方，可能稍稍注意一下比较好，」琼恩最终还是没有完全憋住，作为一个去过卓尔城市，对黑暗精灵有深入了解的人，有些剧情他能忍，有些剧情实在是不能忍，「你写卓尔女王和王子为你争风吃醋，王子为了娶你，在女王面前深情诉说，以死相逼，最后让女王让步……这个可能不太现实，那帮黑皮肤的家伙完全不懂甚麽叫亲情和爱情的。」

　　「可是亲情和爱情是所有生命共通的情感啊。」

　　「……所以才叫堕落者嘛。」

　　「但我看那个卓尔，就是叫维康尼娅的那个，她似乎就很爱你啊。」

　　琼恩吓了一跳，「你怎麽看出来的？」

　　「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啊，我是女孩子嘛，当然能看懂女性。」

　　我觉得你肯定看错了。

　　维康尼娅是黑暗精灵，黑暗精灵不可能有爱情，充其量是对强者的敬畏和崇拜，琼恩比维康尼娅力量强，地位高（至少是伪装的选民），所以她喜欢琼恩，仅此而已。琼恩是卓尔的专家来着，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伊芙懂甚麽，她连卓尔女王和主母都分不清，说的话没有半点参考价值。

　　琼恩下意识地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又聊了一会。「你明天就要走了吗？」伊芙问。

　　「嗯……或许还能再待一两天吧——如果长老们允许的话。」

　　琼恩毕竟是外来人，不可能在精灵这里久待，拿到银枫解咒，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应该回暮光城了。拖一两天或许可以，再长就不方便，也没法和其他妹子们解释。「要麽你跟我一起走吧，」他再次邀请，「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人类世界吗，这次正好。」

　　「我不能离开灵壤，这是规矩。」

　　你们精灵也太尊重传统了吧。

　　「那就像翡翠说的，你和她换一下，你来做哨兵，反正她又不喜欢外面。」

　　「她那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伊芙说，「翡翠和我很像，一直就对人类很好奇，怎麽可能才出去几个月就放弃？她只是想把机会让给我而已。」

　　「这机会本来就是你的，之前是你送给她的。」

　　伊芙还是摇摇头。

　　「那你们为甚麽要把自己封印起来呢？而且还只能派一个哨兵出去，」琼恩又问，「就算是规矩，总也有其道理吧。如果没有道理的规矩，为甚麽要遵守？」

　　这个问题他今天下午就问过，当时伊芙说不方便解释，此时再问，精灵女郎犹豫了一下，「你也知道米斯兰达尔，对吧。」

　　「知道啊，那只蓝龙说的小青嘛，枫公主的妹妹，和地狱里的某一位大魔鬼缔约，」琼恩半真半假地说，「在我们人类那边，精灵的堕落皇女，这名号也是广为人知的，比她姐姐有名多了。」

　　「是啊，她应该是精灵历史上，唯一一个和邪魔缔约的皇女，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伊芙叹了口气，「在大撤退之前，皇室的大巫师做了一个预言，说在未来的某一日，这位堕落皇女将会重返故里，摧毁这里的一切，让枫息之庭彻底消失。」

　　「所以你们的七柱封印，其实主要目的是阻拦她回来？」

　　「对。」

　　正如琼恩所言，精灵王都位于大森林里，人类基本找不到，更不可能入侵，就算入侵也不怕，森林是精灵的主场。七柱封印，守护王都，固然也是为了阻隔人类，但更重要的目标，是米斯兰达尔。

　　米斯兰达尔在堕落之前，就已经是精灵中顶级的大巫师，罕有敌手，与邪魔缔约，让她的力量更加强大。她如果真的回来报复，要摧毁枫息之庭，并不算甚麽难事。皇室撤退到永聚岛了，但枫息之庭是莫岚的王都，自然不能这样随便放弃，精灵女王便请诸神赐下七柱，永远守护此地。只要七柱完好，封印仍在，邪魔就无法踏入灵壤半步，米斯兰达尔是借助魔姬的力量存在于世，同样会被阻隔在外。

　　封印终究是死物，会随着岁月侵蚀而逐渐变得衰弱，为了尽可能延缓这种趋势，就要尽可能保持封印的稳定，频繁的进出会对它造成损害，所以精灵们定下规矩，所有人不许外出，与世隔绝，只派出一位哨兵，就连哨兵也只能在任期结束时返回，这一切就是为了把对封印的破坏降到最低。

　　「那再多派一个哨兵也没关系嘛，」琼恩说，「就多一个哨兵，能对封印有多大影响？」

　　「那如果再多一个呢？」伊芙反问。

　　琼恩不说话了，他明白伊芙的意思，所谓防微杜渐，就是如此。既然一开始定下规矩是一个哨兵，那就最好严格遵守，否则今天为了伊芙，加一个哨兵，那明天为了别人，是否可以再加一个？伊芙可以破例，别人为甚麽不能破例？这样下去封印迟早会被破坏掉。

　　但现在封印已经被破坏了。

　　「封印被破坏，我们应该想办法去修复，而不是趁机离开啊。」伊芙说。

　　这些精灵们真是死脑筋。

　　「那米斯兰达尔如果来了怎麽办？」琼恩问。

　　直接破坏封印的是蓝龙，而蓝龙是被米斯兰达尔欺骗，如此说来，精灵的预言还真没错，这位堕落皇女就是想回来复仇。因为七柱封印，她无法进入，所以就指使蓝龙去搞破坏，自己则去中土找琼恩。幸好，她虽然找到了琼恩，却同时撞上扎瑞尔，被魔姬打倒了。

　　阴影谷战后，扎瑞尔没有说米斯兰达尔的下落，但琼恩相信她肯定已经处理掉了，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幸好如此，所以精灵们其实也不用担心。

　　但琼恩并不打算告诉伊芙这件事。

　　精灵们在修复封印，但能不能成功未知，就算能修复，也需要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如果米斯兰达尔来袭，灵壤应该是抵挡不住的，到时候真有可能就如预言所说的那样，精灵的这座万年古都将毁于一旦——从精灵们的视角看来，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说，不如这样，」琼恩提议，「你先搬到我的暮光城里去住，如果封印顺利修复了，那你再搬回来；如果还没修好，米斯兰达尔就杀过来，那至少你是安全的。」

　　米斯兰达尔自然是不会杀过来了，至于修复封印麽，就算成功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再说还未必成功呢，琼恩如果愿意，也完全可以暗中做点手脚。反正先把伊芙骗到手再说，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那怎麽行，」伊芙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不能抛下同族。」

　　琼恩犹豫了一下，「你的朋友们如果愿意，也可以一起搬过来，」他说，「就算是这里所有的精灵都搬过来……我要和姐姐商量一下，毕竟这座城市是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

　　「咦，她的父母不就是你的父母吗？」

　　「……这里面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琼恩说，「简单来说，她不止一对父母。」

　　「哦，懂了。」

　　「你懂了？」琼恩莫名惊诧，这麽复杂的事情，你一听就懂？

　　「懂了啊，就是她有养父母呗，」伊芙说，「你和她从小失散，她被别人收养，所以除了亲身父母还有养父母，后来你们姐弟偶然重逢，不知道彼此身份，却一见钟情，互相吸引，成为爱侣。再后来身世揭秘，发现你们其实是姐弟，无比痛苦丶彷徨丶绝望，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内心的意志，无视世俗的偏见，冲破家庭的阻力，成功结合在一起……」

　　「打住吧。」

　　琼恩实在很佩服伊芙，这是看了多少小说才锻炼出来的脑补能力，至少也是LV9级别了，简单一句话，就能发挥出长篇小说的剧情，而且还听起来挺合理的……合理个鬼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姐姐是青梅竹马。」

　　「是啊，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失散，长大后重逢，这叫青梅竹马加天降系合体，属于最强的组合。」

　　「……」

　　和伊芙这样的妹子聊天，有趣是挺有趣的，就是有时候会让人很无语，她的思维太活跃，让人跟不上节奏。琼恩想了想，觉得应该让她去和凛认识，估计会比较聊得来。

　　可惜那只小火龙离家出走了，不知道甚麽时候才能回来。

　　吃完早餐，两人随口闲聊，不知道怎麽搞的，聊着聊着又滚到了床上，衣服又不知不觉地脱光了，然后开始运动。直到维若拉来敲门，琼恩才发现自己已经和伊芙缠绵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走啦，」女巫师说，「都在等你们呢。」

　　当琼恩丶维若拉和伊芙到陵墓前的时候，珊嘉丶双子姐妹和翡翠都已经到了，月长老没来，表示这件事情就交给伊芙和翡翠两人处理。除此之外，现场还有一个人，让琼恩出乎意料，「她来干嘛？」

　　「我很久没见阿枫了啊，」蓝龙妹子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说，「既然都来了，自然要见见她。」

　　「她已经去世了。」

　　「知道啊，但我们是好朋友，心意相通，就算时隔千年万年，就算阴阳异域，生死殊途，也能彼此感应。」

　　「……」

　　琼恩懒得和这只蓝龙罗嗦，她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倒是这帮精灵们真是好说话，不管是不是故意，流光毕竟破坏了封印，这才关了一天都不到，就给放出来了。

　　「要麽你先回去休息吧，」翡翠对伊芙说，「我带他们进去就可以了，你看你，现在走路都不方便。」

　　「没事的，」伊芙说，「既然都来了，还是一起进去吧。」

　　翡翠欲言又止，「那走吧。」

　　幽灵海安出现，将大门打开了，大家鱼贯而入。

　　地宫是肯定不允许下去的，琼恩也无意惊扰亡者，好在长老们说，枫公主的随葬品并没有放在她的棺椁中，而是放在地面的祭殿里，之前每次祭祀的时候，大家都见过那枚银枫——伊芙也确认了这点。

　　祭殿面积并不大，没有窗户，光线很暗，全靠四周墙壁上的一些长明火炬照明。伊芙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座祭坛前，「银枫就在这里……咦，怎麽不见了？」

　　「在这里。」翡翠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是最后一个进入祭殿的，此刻正站在门口，在她身后，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了，但祭殿里的光亮并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因为在她举起的右手中，正握着一枚通体透明的银色枫叶，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翡翠，你这是在干甚麽？」伊芙惊问。

　　琼恩比她的反应快得多，翡翠话音还没落，他就已经一发解离术射了过去，与此同时，维若拉双手合握，对准翡翠遥遥一指：「震慑！」

　　没有反应。

　　两个高级法术全都彷佛泥牛入海，打在了空气中，翡翠恍然不觉。琼恩心头发毛，他就罢了，维若拉可是第一流的大巫师，能够同时扛住他们两人的魔法，而且还看不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是反制？是防御？是抵消？完全分辨不出，彷佛就是清风拂面，没有半点影响，这本领绝非寻常，战斗力足以碾压全场了。

　　「这里有空间封锁，」维若拉悄声说，她已经暗中释放了一个测试法术，「无法传送。」

　　翡翠露出冰冷的微笑，看着琼恩，「别挣扎了，」她说，「只要踏入此地，就不可能有任何办法离开，就算你是奇械师也办不到。人类，愤怒吧，狡辩吧，忏悔吧，最后绝望吧，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此地就是你永久的归宿。」

　　「你怎麽了，翡翠？」伊芙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在说甚麽啊？」

　　「我原本无意将你卷入，伊芙，还有你，流光，」翡翠说，「但你们自寻死路，我也别无他法。」

　　「你到底是谁？」琼恩问。

　　对方显然不可能是真的翡翠，或者说，不可能是那个伊芙的好友，从小在灵壤里长大的哨兵，她是伪装的，然而琼恩也罢，维若拉也罢，都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变形魔法的痕迹，这可太奇怪了。

　　难道是真的翡翠？但她和琼恩能有甚麽仇啊。琼恩又没得罪过精灵——好吧，他害死了枫公主，但那都是八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难道翡翠是枫公主的后裔？据说枫公主是有孕在身，自杀身亡，难不成传说有误，其实她留下了子嗣？如果翡翠真的是枫公主的子嗣，那……应该也算是琼恩的子嗣吧？不会吧，幸好昨晚没有碰她。

　　正胡思乱想中，一直在吃葡萄的蓝龙妹子忽然说话了。

　　「小青？」她在空气中嗅了嗅，「是你吗，小青，你怎麽又变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