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二卷 东域篇(上)彻森塔 15-17
第十五节 圣渊城 从辛巴城出发后的第七日,经过一座村庄的时候,他们撞上一队卫兵,正押着几十个人准备回城里。 琼恩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路过的时候,发现里面大多都是一些老弱妇孺,不少还受了伤,一时恻隐之心发作,随手把卫兵打发掉,救下他们。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座村庄中有一座红龙神殿,这些人都是周边城镇乡村的信徒,前几日城主接到辛巴城的通知,要将神殿毁去,这些信徒们便聚集在神殿周围,打算阻拦强拆,结果被一网打尽。按照埃卜拉颁布的命令,红龙教已经被定义为邪教,能够幡然悔悟者可以免罪,但冥顽不灵者一律要严惩。如果不是恰好被琼恩撞到,这些人地下场大概不会很乐观。 「那你们接下来怎麽办?」琼恩问。 琼恩能救他们一次,但总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下次城主再派人过来抓捕,就凭这些人肯定是无法抵抗,依旧死路一条。 「我们准备去通关口。」一名老人说。 「你们要去通关口?」 「是的,听说红龙王已经于日前在通关口降临,我们打算去朝拜。」 「……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这个消息倒是颇为有趣,琼恩又问了几句,但也没问出更多东西。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详情,只是前几天传过来的一个消息,是真是假还在两可之间。但如今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只能去试试了。 虽然目的地相同,但琼恩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还是各走各的比较方便。偶然一回头,却看见梅菲斯望着那些人的背影,眉头轻蹙,若有所思。 「怎麽了?」 「他们刚才说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嗯,是这麽说的,有甚麽问题吗?」 「没甚麽,」梅菲斯摇摇头,「只是觉得埃卜拉莫名其妙,强迫他人放弃信仰,这有甚麽意义?」 中土大陆神明众多,诸神无不力求扩大自己的信仰,争夺信徒,但这样直接用暴力强迫他人放弃信仰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多见,即便是邪神教会也很少有这麽干的。原因无他,信仰这东西是内心世界的事情,强迫意义不大,除非肉体消灭,斩草除根,但这麽做又太过激,很容易招致其他神祗的集体打压。 「而且彻森塔也没有其他教会了吧,若是放弃红龙信仰,那都变成无信者了?」 「东域没有无信者这种概念,也不在乎这个。」梅菲斯说。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搞懂,」琼恩说,「既然彻森塔已经没有神王,不属于当年诸神协议中所说的『东域』了,那为甚麽中土诸神都不来这边传教呢?」 「因为协议中还约定了缓冲期,」梅菲斯解释,「考虑到神王数量众多——至少在签约时是如此——彼此的关系又不好,经常发生征战,所以特别约定,如果某一块地方失去了神王的统治,那麽还有七百年的时间作为缓冲,七百年之内,中土诸神不能在此传教。」 「彻森塔的神王,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不是两千多年前就完蛋了麽。」 「但此后彻森塔一直隶属于恩瑟啊,至少从法理上说是如此,恩瑟神王即是彻森塔的神王。直到红龙王和吉勒今在蜿蜒河上定约,彻森塔才真正独立出来,距今才三百年。」 「那红龙教会是怎麽一回事?」珊嘉忽然问,「红龙王,或者说作为龙神的提亚玛特,应该不算是东域神王吧,为甚麽可以在彻森塔传教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梅菲斯想了半响,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龙神提亚玛特当然不是东域神王,她属于中土诸神之列;但红龙王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作为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的察斯萨,属于中土诸神,但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则不是。」 「难道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属于东域神王?」琼恩问,「但这也不对啊,你说彻森塔已经没有神王了,所以你才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神力。」 「它当然也不属于东域神王。」 「那它是甚麽?既非中土诸神,又非东域神王——难道它是精灵神兽人神?」 「都不是,按照我们的看法,所谓的彻森塔守护神,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也即是说,它是个伪神。」 伪神? 琼恩来了兴致,反正左右无事,而且走了一路也累了,找了片比较乾净的草坪。莎珞克从村庄里讨过来几杯水,大家席地而坐,听梅菲斯讲故事。 「这要从五百多年前的一个人说起,他的名字是维克托,」梅菲斯喝了口水,「维克托曾经是知识之神的牧师,后来不知何故,转投到夜女士教会,最后变得精神错乱,总是自称预言之神的选民,每天站在深水城的街头,发表各种莫名其妙的言论,所以大家都叫他疯牧师。」 在因为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之前,疯牧师发表了很多奇葩言论,其中绝大部分无人理睬,但有极少数却被有心人记录下来。其中有一条,是疯牧师认为:凡人可以创造神,只要有足够多的信众,足够强烈的信仰,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凝聚,就可以凭空创造出一位神祗来。 这种说法不仅有亵渎神祗之嫌,而且也被认为毫无道理。古往今来的神祗也不少,从无一例是这样「凭空创造」出来的,神需要凡人的信仰,神也会被凡人的信仰所改变,这都是事实,但要说「凡人可以造神」,这就未免太过无稽,令人难以置信。 关键是,这个设想根本无法验证。 疯牧师去世之后,几百年中,也不乏有人想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真的「因信成神」,但实践起来就发现处处困难。这个假想的前提,是在「没有真的神祗」的情况下,要有「足够多的信众」,有「足够强烈的信仰」,还要能够一直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而这些根本就做不到。 若是在琼恩记忆中的地球世界,虚构一套教义,创立一个邪教,用各种手段控制信徒,维持信仰,只要不去和政府作对,还是有几分希望。但这个世界与地球不同,它是有真神的,神祗虽然高居天界,遥不可及,却并非虚无缥缈,而是货真价实的「存在」。神祗能够显圣下凡,能够降祸赐福,并非那种毫无灵觉的土木偶像。在这种情况下,搞邪教根本没有市场,且不说会被那些真神教会联手打击,就算是公平竞争也竞争不过。因为即便你口才再好,说得再天花乱坠,又有几个人会信这种根本就不存在,也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存在的神呢。 因为没有真神,所以招揽不到信徒,不会有人信仰;反过来,没有信徒,当然也就不可能「因信成神」,创造出真神,这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所以疯牧师的这个假说,很有趣,但根本没办法去验证。 直到「红龙王」的出现。 一头名叫察斯萨的红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疯牧师的说法,觉得很有趣,于是决定亲自实践一番。在仔细研究了过去所有的失败案例之后,察斯萨脑中灵光一闪,化作人形来到了彻森塔。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彻森塔都算不上一个好的方,但如果以「建立邪教」的标准来衡量,它反倒是最合适不过。彻森塔自己的神王已经挂了两千多年,信仰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占领很容易,而在名义上,这里还隶属于恩瑟帝国,中土诸神限于协议,不能进入,所以根本没有任何竞争者,想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 更重要的是,东域人的观念,对「神明」的看法,与中土人很不一样。 如果一个「神」,既不能降祸赐福,也不能显圣下凡,不能展示任何神迹,不能授予任何神术,连神谕都做不出一个——倘若在中土,这种肯定会被认为是伪神,或者是已经陨落的神——但在东域,却并不会因此而否定它是一位真神。因为这完全有可能是这位神睡着了,睡得比较久一些,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就会醒过来。 地理位置的优势,思维观念的不同,让红龙信仰在彻森塔有了大展拳脚的馀地。借助红龙王的功绩和声望,借助彻森塔人对和平的向往,对战乱的厌恶,又成功凝聚了足够强烈丶足够持久的信仰。正当大家都默默注视,想看到疯牧师当年的假说会不会当真实现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破坏了所有人的预期。 五色龙神提亚玛特吞噬了察斯萨,将它变成了自己的红龙化身,从而强行获得了彻森塔人的信仰力量,但也埋下了「神格分裂」的隐患。 也即是说: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红龙教会所尊奉的那位神明,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存在过。它只是一个虚假的信仰目标,并非真神,当然不会违反中土诸神和东域神王的协议。按照梅菲斯的猜测,直到提亚玛特陨落的那一瞬间,神格彻底分裂,作为彻森塔守护神的红龙王才真正出现——但同时也随之陨落了。 当然,「陨落」只是梅菲斯的猜测和看法,彻森塔人是不这麽认为的。恰恰相反,他们认为红龙王已经自沉睡中苏醒,重新返回凡间。 「但辛巴城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圣女了吗?」琼恩奇怪,「怎麽又说红龙王在通关口降临。」 「谁知道,去看看好了。」 ※※※ 离开碎波城的第三天下午,琼恩一行人抵达了蜿蜒河边。 蜿蜒河曲折迂回,自蝰蛇山发源,自迷失湖中穿过,注入坠星海中,乃是彻森塔和恩瑟两国的天然边界。河面平静无波,但没有一艘船在河上航行,或者停靠在岸边。在河的对岸,是大片大片的森林,树木参天高耸。在河这边,一座黑色岩石砌成的城池,静静矗立在荒野上。 「三百年前,刚刚统一彻森塔的红龙王察斯萨与统治恩瑟数千年的雷霆神王吉勒今在此河上相会,缔结了一份和平协定,约定彻森塔从此自恩瑟独立出来,两国以蜿蜒河为界,双方互不侵犯,」梅菲斯说,「从此以后,双方的军队无法再越过蜿蜒河半步,平民和游客仍然可以往来,但必须经由通关口。」 「普通人或许是要走甚麽通关口,但我们没必要吧,」莎珞克说,「这条河也不算很宽,飞过去就是了。」 「问题就是过不去,」梅菲斯说,「这是两位王者的正式协定,受东域诸神王——无论现存的和陨落的——的全体见证,那麽它就是法则,至少在东域是如此,除非两国重新订约,否则任何人都没办法违反。你可以试试飞过去,但你永远也到不了对岸,最终还是只能回来。除了走通关口,别无第二条路。」 「那麽这座城就是通关口?」 「这就是通关口,」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过我更喜欢叫它以前的名字:圣渊城。」 琼恩循声望去,看见山坡上走过来一位老人,年龄至少也有五十岁了,相貌是典型的东域人,黑头发丶黑眼睛丶皮肤有些偏黑,他的个头不高,很瘦,穿着一身红色的袍服,缀满流苏和金银饰品,颇为华丽。老人走得很慢,感觉右腿有些不方便,但步伐很稳,「好久不见,梅菲斯小姐,」他远远地朝梅菲斯点头示意,「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认识?」琼恩问梅菲斯。 梅菲斯还没说话,凛从背后冒出来,「唐琦拉先生?」她好奇地问,「原来是你,你怎麽在这里?伊森呢?」 「我正是奉伊森之名前来迎接,凛小姐,」老人笑着说,「伊森是这座圣渊城的现任城主。老朽不才,忝为幕僚,参赞政务,顺便跑腿打杂。」 「伊森知道我们来了?」 「红龙圣女的行踪,很多人都在暗中关心,」老人说,「伊森听说凛小姐和梅菲斯小姐两位即将莅临本城,十分高兴,已经在家中设下晚宴,恳请两位,以及贵友,」老人向琼恩微微点头,「能够拨冗前往,不胜荣幸之至。」 梅菲斯看了看凛,又看看琼恩,凛是全然无所谓,琼恩想了想,觉得既然到了人家地头上,还是客气点为好。「既然城主盛情相邀,那我们就不推辞了,」他说,「不过旅途奔波,满身尘土,我们想先到旅店换身衣服,以免失礼。」 老人微笑:「圣渊城中并无旅店,但伊森已经为贵客准备了下榻之处,请吧。」 他招了招手,三辆马车从远处驶来,一行士兵在旁边护卫。琼恩等人上了车,便朝着城中驶去。 马车内空间很大,琼恩丶珊嘉丶梅菲斯和凛坐一辆,莎珞克丶维若拉和翡翠女巫坐另外一辆,唐琦拉在最前面的马车中带路。 「伊森是谁?」琼恩在路上问梅菲斯,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前几天在辛巴城,凛和喀流奶奶聊天时就说起过,后来凛和埃卜拉的谈话中似乎也有提及,但当时他们都是用恩瑟语在交流,琼恩听得半懂不懂,也不敢肯定。 「凛以前的一个追求者。」 「……」 「我母亲去世后,我和凛在彻森塔待过一段时间,伊森就是在那期间认识的,」梅菲斯说,「他是辛巴城主的第三子,埃卜拉的弟弟。」 现任辛巴城主波斯拉萨尔有三个儿子,埃卜拉是长子,伊森排行最末。当时梅菲斯和凛被仇家追杀,东躲西藏,偶然间遇到了伊森,还顺便救了他一命,从此结识。刚才来送信的老人名叫唐琦拉,据说和城主家有些亲戚关系,具体情况不清楚,以前曾经是辛巴城的警卫队长,大概十年前,在追捕匪徒时右腿膝盖中了一箭,因此退休,之后就一直担任伊森的私人教师。 伊森对凛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可惜凛对他完全没感觉,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最终自然没甚麽结果。最后伊森选择了放弃,与另一位女孩订了婚。凛和梅菲斯也离开了彻森塔,没想到几年之后,居然又在这里重逢,而且对方还成了通关口的城主,倒的确是出乎意料。 梅菲斯这麽一说,琼恩倒是想了起来,她之前的确提到过,说凛有一位爱慕者,追求了很久,后来放弃了,为此凛还颇有些失落,估计应该就是这家伙了。算算时间,凛当时应该才十岁左右,最多十一岁,这家伙原来还是个萝莉控。 「彻森塔人结婚很早的,往往十四五岁就已经生儿育女了,」梅菲斯说,「和中土不一样。」 「合法的萝莉控还是萝莉控!」 「你不也是一样,」梅菲斯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和琼恩相处久了,她也已经学会了很多新词汇,至少知道「萝莉」是甚麽意思,「你敢说你打珊嘉姐姐主意的时候,她不是萝莉?」 「当然不是。」 「骗人!」凛跳出来,「珊嘉,你说说看,他对你心怀不轨的时候你多大?」 「他心怀不轨,我哪知道啊。」珊嘉笑着说。 「那你是从甚麽时候开始,发现他用心怀不轨的眼光注视着你呢?」 「……大概,」珊嘉想了想,「六七岁吧。」 「你看,」凛得意洋洋,「还说不是萝莉控。」 「我当然不是萝莉控!」琼恩一口咬定,「带姐姐属性的萝莉就不是萝莉!」 得知伊森的「来历」,琼恩立刻将他归入「敌人」的行列,虽说他追求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凛也没有答应,但谁知道他是否旧情难忘呢。反正这种事情,有杀错没放过。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琼恩说,「那位伊森的目的只怕并不单纯,不是请你和凛去叙旧那麽简单。」 梅菲斯点了点头,「我也这麽觉得,静观其变吧。」 「喂,你们两个怎麽回事啊,人家可是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赴宴,」凛不高兴地嘟着嘴,「艾弥薇这麽想很正常,但琼恩你也这样就不对了吧。」 「为甚麽艾弥薇这麽想就很正常?」 「因为艾弥薇嫉妒我嘛,」凛说,「你想啊,当时我们两人在一起,伊森却只顾追求我,对艾弥薇视而不见。艾弥薇肯定很受打击,从此对伊森就没甚麽好印象了。」 「……你还真是直白,」琼恩想了想,「那为甚麽我这麽想就不对了呢?」 「因为你不需要嫉妒他啊,」凛说,「我拒绝了他,选择了你,你是胜利者。胜利者不需要嫉妒,那是失败者的权利。」 琼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好吧,听你这麽一说,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心胸狭窄——等一下,」他反应过来,「谁说我是嫉妒他啊,我是很认真的好吧。」 「那你说说看伊森有甚麽问题?艾弥薇,你先别说话。」 「很简单啊,现在你是个通缉犯——」 「等等,谁是通缉犯了?」凛不高兴,「明明是那个笨蛋认错了人。」 「这个先不管,反正你目前是个通缉犯,」琼恩说,「任何人和你接触,都是在冒触怒辛巴城和埃卜拉的风险。伊森有甚麽理由这麽做?」 「大家是老朋友,多年不见,聚聚餐很正常啊。」 「但他完全可以私下邀请啊,神不知鬼不觉,不需要搞得这麽大张旗鼓吧,」琼恩说,「他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麽?」 「好像也是。」凛被说服了。 「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说不定这其实就是个陷阱,先设宴邀请,骗取我们的信任,席间摔杯为号,屏风后面刀斧手一涌而出……」 「你这麽说,似乎也挺有道理,」凛托着腮,「不过最后那段绝对不可能啦。」 「为甚麽?」 「因为伊森有锐器恐惧症,他害怕看到一切锋利尖锐之物,一看到就全身发抖,甚至会晕过去,所以刀斧手是不可能的,」凛解释,「我觉得棍棒比较靠谱。」 所以是主人摔杯为号,屏风后一群武士手持棍棒涌出麽……「棍棒要不要漆成红黑两色?」琼恩建议。 虽然不明白甚麽意思,但凛还是点了点头,「好啊,」她说,「我喜欢红色和黑色。」 看出来了,你最经典的那套衣服就是这搭配,红色衬衫丶黑色短裙丶黑色过膝丝袜,再加上红色小皮鞋,挺漂亮的。唯一可惜的是这个世界还没有发明出尼龙,丝袜就真的是用真丝,效果不是很好。想到这一点,琼恩就很后悔自己昔日没有努力学习化学,否则在这个世界弄出尼龙来,保证风靡大陆啊,成为亿万富翁指日可待。 「我倒觉得不像陷阱。」梅菲斯说。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对我们而言可能更麻烦,」琼恩说,「他已经决定和他哥哥公开决裂——也就是说他打算造反,要请我们帮忙。」 「才不是造反,」凛不高兴,「埃卜拉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根本不适合做城主,伊森比他强多了,取而代之是很合理的事情,应该叫革命才对。」 埃卜拉才刚刚上任几天,你从哪里看出他倒行逆施,民怨沸腾的?伊森又怎麽比他强多了? 「他居然通缉我这麽可爱的少女,还不是倒行逆施?伊森当然比他强了,他还请我们吃饭呢,」凛挥舞着小拳头,「我强烈支持伊森!」 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这麽容易被收买。 「如果真的是他们想请我们帮忙造反,好吧,是革命,那怎麽办?」琼恩问。 「当然同意啊,」凛说,「伊森是我和艾弥薇的朋友,埃卜拉又不是。」 你的立场还真是清楚明了。 「哦,不行,」凛忽然想起来,顿时有些沮丧,「艾弥薇不能参与这种事。」 「为甚麽?」珊嘉好奇地问。 「她是圣武士嘛,规矩可多了。」 梅菲斯是提尔圣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则规范在。有些事情是她的个人自由,没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做的。提尔是正义之神丶律法之神,向来比较在乎脸面,梅菲斯作为其圣武士,陪男友来东域旅游没关系,但若是卷进彻森塔人的内战之中去,那就显然「越界」了,会让人有不太好的联想。 「那晚宴还去不去?」珊嘉问,「要不要找借口推掉?」 「当然去,」琼恩说,「我要去见见失败者,寻找一下优越感。」 ※※※ 晚上六点一刻,琼恩丶梅菲斯和凛三人准时抵达城主官邸,其他人则都借口旅途劳累,身体不适,推脱掉了,留在住处休息。 通关口——按照唐琦拉的叫法是「圣渊城」——的城主大人亲自出门迎接。那是一位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年龄二十岁出头,身材不高,但很健壮。单纯看外表,这位伊森城主可以说得上是貌不惊人,彻森塔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毫无半点出奇之处;但不知为何,琼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一会,他忽然回过神来,这位伊森城主,和前面那位唐琦拉老人,相貌似乎有几分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相似度更高,至少有七八成。 「真的是你啊伊森,」凛说,「我还以为唐琦拉先生跟我开玩笑呢,你怎麽会跑到这里做城主?对了,听喀流奶奶说,你和贝瑟斯分手了?你们不是都已经订婚了麽。」 「一言难尽,」伊森说,他看着琼恩,「这位是?」 凛大大方方地挽起琼恩的胳膊,「我男友。」 伊森笑了起来,「你们准备甚麽时候结婚,记得一定要通知我。」 「我们没准备结婚啊,」凛奇怪地说,「为甚麽要结婚?」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啊。」 所有人入席坐下,晚宴还是比较丰盛的,有几道菜色颇为特别,应当是当地特产,琼恩叫不出名字,但味道很不错。席间伊森说起自己的经历,原来当年他与贝瑟斯订婚,但相处一段时间后还是觉得性格不合,于是最终分手。婚约解除后,伊森自觉尴尬,不愿继续留在辛巴城,申请外调任职,越远越好,恰好圣渊城这边城主之位空缺,其父亲便将他派了过来。 「挺好的,」凛说,「毕竟也是一城之主。」 「好甚麽啊,」伊森抱怨,「这地方又小又偏僻又荒凉,老百姓个个安分守己呆板无趣,我这个城主甚麽事情都没有,除了一年收两次税,除此之外甚麽政务都没有,一天到晚闲着发呆,很无聊的。」 「那不是更好吗,只领俸禄不干活,这是每个人的终极梦想吧。」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凛。 「不过很有趣啊,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想做个吟游诗人的,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流浪四方,」凛开始回忆模式,「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了一个城主,真是世事难料。」 「没办法,」伊森叹气,「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哪能事事随心所欲。我是平凡人,自然要过平凡人的生活,不能和你比啊。」 「那是当然,」凛说,「我才不要过这种无趣的生活呢。我们接下来要去恩瑟,你要不要考虑别做这甚麽城主了,跟我们一起吧,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我倒的确是一直想去恩瑟,」伊森说,「想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神姬。据传她在这次出征之前,曾经当众承诺说:如果有人能够帮助她打败穆罕军,斩杀神王,她就愿意委身下嫁这位英雄——我还真想去碰碰运气呢。」 「这条件也太高了吧,」凛说,她毕竟是从小在彻森塔长大,对「神王」的了解比一般的中土人要多得多,「神王哪是那麽容易杀的?」 「绝色无双的美人,自然要举世无敌的英雄才能相配,没有这个本事,哪有资格迎娶神姬呢?」 「她真有那麽漂亮?」凛表示怀疑,「美女我见得多了,也没几个能和我……能和艾弥薇相比的,对不对,琼恩。」 「嗯嗯。」琼恩一边往嘴里塞烤鱼,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表示赞同。 「怎麽能拿你和梅菲斯做标准,这太不公平了,」伊森说,「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把择偶标准定为征服大陆,我相信应聘者都会趋之若鹜吧,反正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要征服大陆做甚麽,又不好玩,」凛说,「另外你就别指望了,我已经有男友了。」 「我知道,」伊森笑着向琼恩点点头,「坦白地说,我真是嫉妒兰尼斯特先生,尽管这毫无意义。」 当然毫无意义,因为你嫉妒错人了,那边的艾弥薇才是你的头号情敌,我排第二而已。 趁着凛和伊森聊天,琼恩装作往嘴里塞东西,快速查看了一下四周,确实有几座屏风,但后面都没有埋伏刀斧手,看来陷阱的可能性不大,那麽换句话说,另一种可能性就增加了。 「不过你们现在想去恩瑟的话,有点小麻烦,」伊森说,「通道暂时关闭了,要等下个月才会开启。」 梅菲斯皱眉,「为甚麽?」 「这个月的流量超标了。」伊森说。 「……流量?」 「流动人口数量,简称流量。」 伊森解释了一下。原来当年彻森塔和恩瑟两国君主在蜿蜒河上签订协议,划定边界,但保留了一条通道,允许平民和游客互相往来,但在人数上是有限制的,每个月有一个上限,达到上限则通道自动关闭,要等下个月才会开启,这也就是「流量」的意思。两国之间的民间往来并不多,这麽多年以来,从没有发生过「流量」超标的情形,但这个月却比较特殊。就在最近这几天,陆陆续续已经有五十多个人申请过河,顿时把名额全部用光了。 「怎麽会突然有这麽多人要去恩瑟?」凛不解。 「难民。」伊森说。 辛巴城发生巨变,埃卜拉上位,随即率军东行,事情传出,顿时掀起无数波澜。聪明一点的人都已经能够闻到战争的气息,而这几天传来的各种消息,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就在昨日,伊森刚刚得到消息:三日之前,埃卜拉率军途径风棘城下,要求借道,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于是埃卜拉挥军攻城,只半日便破围而入,风棘城主眼看大势已去,不肯投降,在自己的府邸举火自焚,结果火势蔓延无法遏制,一夜之间,这座彻森塔的名城便付诸一炬,无数人葬身火海,侥幸逃生者也流离失所,无处可依,此时是春季,东域昼夜温差大,天寒地冻之下,不少人冻饿而死,埃卜拉对此却不闻不问,完全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自从红龙王察斯萨失踪,彻森塔已经维持了几百年的分裂状态,各城邦之间彼此征战乃是常态,但打到这种程度的也实在不多见。消息传来,不少人为避兵灾,便举家搬迁,从通关口前往恩瑟,从而导致了「流量」超标的发生。 「但恩瑟不是也在打仗吗?」梅菲斯问,「他们去恩瑟又有甚麽意义。」 「恩瑟是和穆罕在打仗,但战场在恩瑟东部,暂时还没打到西部来,」伊森说,「这些难民的目的的是迷失森林,过了蜿蜒河就是,那里目标还是相对安全的。」 迷失森林? 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了一眼,「迷失森林不是一座原始森林吗,」琼恩问,「难道里面有人类的聚集的?」 「原本是没有,但二十多年前,恩瑟雷霆王迎娶神姬的时候,曾经在迷失森林中建起了一座空中之城,作为给神姬的聘礼,」伊森说,「听说这些年来不断有人迁徙其中,目前已经有七八千人了。」 如果按照琼恩记忆中的球世界的标准,七八千人的城市也好意思叫城市?最多只能算是个小镇,而且还是比较偏僻荒凉的那种。不过在东域,至少在彻森塔,这个人口数量也还马马虎虎了。当然他在意的不是这个,「空中之城?」琼恩试探地问,「它能够漂浮在空中?」 「当然不是,」伊森说,「只是传说当年成婚时,雷霆王的确曾经以神力将城市短暂升空,所以由此得名。」 空中之城的问题,等到了恩瑟再说,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过河。「也就是我们想要过河,最快也得等到下个月了?」琼恩问。 「是的。」 「今天是几号来着,我记得已经快到月底了吧,」琼恩想了想,「距离下个月还有三天。」 「你算错了,」梅菲斯说,「今天是二十五号,还有五天。」 「怎麽会,今天明明是二十七号。」 「历法。」梅菲斯提醒。 「哦,对,我忘了。」 彻森塔用的是恩瑟颁布的「月亮历法」,与中土通行的谷地历法有一些差异,一年也是十二个月,分为六个「大月」和六个「小月」,大月是三十天,小月是二十九天,然后每隔几年就额外增加一个闰月,反正比较麻烦。琼恩刚才习惯性地用中土历法来算日期,自然是错了。 六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琼恩当然是希望能够早一点去恩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看伊森的模样也不像在撒谎,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渡河的问题暂且先放下,凛问起了关于埃卜拉的事情。 「辛巴城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疑问,「红龙教会不是一直很支持你父亲吗?怎麽会突然叛乱呢?」 「关于这一点,我要稍作说明,」伊森说,「实际上,红龙教会所支持的并非我父亲,而是埃卜拉。」 「哦?」 「父亲其实并不怎麽喜欢红龙教会,之所以会允许他们在辛巴城中建立神殿,自由传教,完全是埃卜拉的建议,」伊森说,「表面上,埃卜拉和红龙教会的来往并不多,但他们之间曾有秘密协议,红龙教会承诺会全力支持埃卜拉。」 「既然是秘密协议,你又从何得知?」梅菲斯问。 「是我告诉伊森的。」 唐琦拉从屏风后走出来,向客人们点头致意,「刚才有点事情赶去处理,未能迎接,实在抱歉。」他卷起衣袖,露出小半截左臂,裸露的皮肤上慢慢泛起明亮的线条,勾勒出一头振翅欲飞的红龙之形,龙的前爪抓着一枚暗蓝色的球体,「我想你应该认识它,梅菲斯小姐。」唐琦拉说。 琼恩看向梅菲斯,发现她凝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那是红龙教会的『神烙』,类似于中土教会的圣徽,」少女解释,「原来唐琦拉先生是一位『暗祭』。」 拜一路上的灌输式学习所赐,琼恩对此也有所了解。东域神王自称神明,自然也有教会,有祭司,有信徒,其组织架构与中土诸神的教会大致类似,但在很多细节方面又有所区别。中土教会的神职人员必有圣徽,东域教会则没有「圣徽」这种东西,但有「神烙」,也即是「神赐予的烙印」。圣徽与神烙有些类似,都是教会神职人员的身份象徵,但又有不同,圣徽同时还是「法器」,可以有效增强神术的效果,甚至某些特殊神术必须借助圣徽才能施展,神烙则并无「法器」的效果,但却另有一种作用,即是有相同神烙者在一定范围内可以互相感应。据说某些神王的神烙,尚有一些特殊效果,但属于各自教会内部机密,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持有圣徽者未必是神职人员,但在东域的教会中,能够有神烙者,必然是神职人员。唐琦拉手臂上的神烙,显示他是红龙教会的祭司,而且是一位「暗祭」。 红龙教会的教义宗旨,是认为终有一日,身负天命的王者将会再度降临彻森塔,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彻森塔王国,为这片充满战乱的地区带来和平与安宁,而红龙教会的职责,就是为这一天的到来预做准备,积蓄力量,辅佐丶见证新王国的诞生。这种教义在底层民众中很有号召力,但并不受那些割据一方的大大小小城主贵族们的欢迎——这是理所当然的,统一的确是人心所向,但没有哪位城主希望成为被统一的对象。 因此缘故,红龙教会虽然在彻森塔地区传播广泛,信徒众多,但却一直属于被官方打压的状态,某些城邦甚至明令宣称红龙信仰乃是邪教,予以严厉禁绝。在这种形势下,红龙教会自然也就朝着地下组织的方向发展,秘密传教,秘密集会,一切都要保密,轻易不会吸收新成员加入,只有那些经过长期观察和考验,认为的确忠诚可靠之辈,才会被接纳为神职人员,即是「红龙祭司」。为了防止意外,在教会遭遇不测时保留一点「种子」,红龙祭司又分为两类,一类是「明祭」,会在信徒面前公开身份,宣讲传道,领导教会;另一类是「暗祭」,隐姓埋名,藏踪匿迹,连同僚丶家人都未必知道其真实身份,以防万一,以备不测。 「教会有三名暗祭,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的身份我也不清楚,但猜想起来,或许已经遭遇不幸,」唐琦拉说,「暗祭的职责,即是为了在教会发生重大危机时,负担起传承丶延续之任,因此有资格与闻各种机密。九年前,大祭司伊巴雷姆与埃卜拉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教会承诺会全力支持埃卜拉。我们一直遵守协议。」 「你们为甚麽要支持埃卜拉?」琼恩不明白,「支持他做甚麽?」 「支持他成为辛巴城主,统一彻森塔,」唐琦拉说,「埃卜拉就是我们选中的『王者』,很多祭司甚至认为他是红龙王的转生『圣子』。我并不这样认为,但无可否认,他的确具备成为彻森塔之王的素质。」 「所以你们为了让埃卜拉早点继位上台,把他父亲干掉了?」凛问,「结果埃卜拉不领情,又或者是想杀人灭口,所以反过来要干掉你们?」 唐琦拉咳嗽了一声,「敝教向来奉公守法,以和平为宗旨,绝不会搞甚麽暗杀。辛巴城里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我不敢妄言,但所谓『红龙教会叛乱』的说法,决非事实,这点可以断定。」 「那就是埃卜拉弑父,然后嫁祸给你们了。」 凛这次的反应倒是很快,猜测也算是合情合理,看唐琦拉和伊森的神情,显然也是这麽想,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我听说,辛巴城的老城主年事已高,而且身体很不好?」 「是的,」伊森说,「家父前年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有完全痊愈,这两年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犹豫了下,「不讳言地说,原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了。」 「若是令尊去世,埃卜拉是长子,理当由他继位吧。」 伊森知道琼恩想说甚麽,「的确,若是家父身故,必定是由埃卜拉继位。」 「那他有甚麽必要这麽做呢?」琼恩说,「既然只要稍待时日,城主之位就能顺理成章地到手,又何必这样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 「或许他已经等不及了?」凛猜测。 「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性急的人啊。」 其实这也说不准,为了王权,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继承人当久了,等得实在不耐烦,索性把老爸干掉,也不算甚麽匪夷所思。问题是干掉老爸就算了,为何还要嫁祸红龙教会呢,按照唐琦拉的说法,红龙教会一向支持埃卜拉,和老城主又没甚麽交情,埃卜拉这麽做,岂不是自剪羽翼麽。 「等下,」琼恩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你前面说,你们教会认为埃卜拉是红龙圣子?」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麽认为——但也可以这麽说吧。」 按照唐琦拉的说法,红龙教会一直非常支持埃卜拉。甚至早在半年之前,教会高层已经以多数票通过决议,决定只要辛巴城的老城主去世,埃卜拉继位,教会即会向整个彻森塔和全体信徒公开宣布埃卜拉就是「红龙王」转世。红龙教会一直以「辅佐红龙王统一彻森塔」为教义宗旨,一旦公开认可埃卜拉的红龙王身份,就相当于定下了大义名分,对埃卜拉而言非常有利。 「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了甚麽?」凛问。 「明白埃卜拉为甚麽会突然翻脸啊。」 红龙教会原本一直说好是支持埃卜拉,现在突然变卦,「圣子」变成了「圣女」,埃卜拉是个男人,无论如何也当不成圣女,也就不可能成为红龙王了,他当然会不满意,矛盾由此产生。若是别的宗教,或许还罢了,宗教领袖和世俗王权未必不能互相支持,和平共处。但察斯萨教会的教义是「政教合一」,红龙王就是现世之神,一旦降临,还有埃卜拉甚麽事? 「难怪埃卜拉要翻脸,你们这样突然背信弃义——好吧,改弦更张,完全缺乏契约精神啊。」 「圣女降临是神谕,我们只得听从,」唐琦拉辩解,「这是意外,并不是我们不守信用。」 「反正是你们违约在先。」 这麽说的话,一切似乎就都合情合理,能够解释得通了。因为一道神谕,察斯萨教会突然变卦,原本许诺给埃卜拉的「红龙王」没了,埃卜拉一怒之下,派刺客干掉自己的父亲,同时嫁祸给察斯萨教会,一举两得。 怎麽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反正是别人家的事情,管那麽多做甚麽,谁对谁错都与琼恩无关,他只想平平安安,赶快去恩瑟。但现在看来,得要在这里待几天了。 「几位若不嫌弃,不妨在本城暂住几日,」唐琦拉说,「圣渊城虽小,但历史悠久,还是有些风物可观的。」 「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麽?」琼恩试探地问。 埃卜拉以「为父亲报仇,追杀叛乱馀党」的名义,正率军东征。而他所发的通缉令上,那位被认为是叛党首领的「红龙圣女」,不折不扣就是凛的模样。倘若被人发现「红龙圣女」在圣渊城,那岂不是惹祸上身麽? 「那些都只是借口罢了,」唐琦拉说,「埃卜拉的真正用意,根本不在于圣女,而在于圣渊城。无论你们在不在这里,他都会来的,因为这里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他为甚麽要来这里?」 唐琦拉和伊森互相看了一眼。「几位刚从辛巴城来,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唐琦拉说,「辛巴河北岸的亡灵。」 「听过,」琼恩点头,「说是很久以前,一位巫师被阿普苏神王杀死的故事,对吧。」 「也有说是阿普苏和提亚玛特两位神王共同出手——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了,」唐琦拉说,「有件事情,外人很少知晓,算是城主家的秘密,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也没甚麽好隐瞒的了。」 「甚麽事情?」琼恩好奇。 「是关于埃卜拉的事,」唐琦拉说,「埃卜拉从小活泼好动,好奇心旺盛,七岁的时候,他曾经独自一人去辛巴河的北岸——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玩耍,结果一夜未归,第二天被发现晕倒在一个洞窟里,救回来之后大病一场,之后就性格大变,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哦。」 琼恩记得梅菲斯似乎也隐约提过,说埃卜拉小时候曾经头部受过伤,导致性格大变,当然具体受伤原因没说。不过唐琦拉突然说这个是甚麽意思呢?再联系到之前的辛巴河北岸亡灵的传说,难不成是和琼恩所见略同? 「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在意,毕竟,一个小孩子,突然遭遇这种大的意外,受到惊吓,性格有所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现在想来,恐怕并非如此,」唐琦拉说,「很显然,他被那个亡灵附体了。」 这个说法其实有些牵强,性格改变又不一定就是被亡灵附体,说不定是被穿越了呢——不过一个人倘若是被穿越者的灵魂占据了躯体,那和「亡灵附体」似乎也没甚麽区别。但话又说回来,这又不是法官做判决,证据是否充分并不重要,只要嫌疑够大就可以了。 但就算埃卜拉是被亡灵附体了,这和他要来圣渊城又有甚麽关系? 「大地沉降。」唐琦拉说。 大地沉降又是甚麽鬼? 「那是一个故事,」梅菲斯向琼恩解释,「一个在彻森塔流传很广的民间传说。」 「它不是传说,」伊森说,「它是预言。」 「好吧,是预言,那麽预言的内容是甚麽?」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地被邪魔所占据,凡人饱受蹂躏。天神和冥神联手,将邪魔杀死,但最后在分配大地统治权的时候发生了争吵。天神背信弃义,将冥神杀死,独占大地。冥神在临死前发出诅咒,在一千年之后,他将化身恐怖的亡灵归来,让凡人的鲜血浸透泥土,让大地往下陷落,坠入永远黑暗的冥界——大致内容就这样,」梅菲斯说,「但据我所知,这个故事出现的时间非常早,距今别说一千年,两三千年都有了吧,也没见那位冥神的亡灵露面啊。」 「预言未必百分之百准确,但不代表其不可信,」唐琦拉说,「何况历史久远,口耳相传多有错讹,有些细节上出差错,也属寻常,未必是预言本身的问题。」 「你究竟是甚麽意思?」琼恩不太明白,「埃卜拉和这个预言又有甚麽关系?」 梅菲斯倒是反应过来,「你们是在怀疑埃卜拉就是那个冥神的亡灵?」 「是的。」 「等等,」琼恩问,「你前面不是说认为埃卜拉是被那个甚麽辛巴河北岸的亡灵附体了麽,怎麽又变成冥神亡灵了?难道它们是同一个不成?」 「正是。」 「……」 「它们就是同一个。第一次它被阻止了,这是第二次,它又卷土重来,要完成『大地沉降』。」 「依据呢?」琼恩问,「是甚麽让你们这样想?」 「我知道他们为甚麽这麽想,」梅菲斯说,「因为在大地沉降的预言里,冥神化作亡灵归来,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他的父亲。」 「然后杀了他的兄弟。」唐琦拉说。 「然后杀死了他的爱人。」凛接着说。 「最后亡灵将兄弟和爱人的血,洒在天神居住的宫殿里,完成了邪恶的法术,大地开始向下沉降,」梅菲斯说,「这里,通关口,古名圣渊城,就是昔日统治彻森塔的神王提亚玛特——也即是大地沉降故事中的『天神』——的住处。」 「现在和预言一模一样,」伊森最后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我哥哥并不是追击你们,他是来杀我的。」 「没事,别担心,」凛安慰伊森,「等埃卜拉来了,我帮你狠狠地揍他。」 「……谢谢。」 「凛小姐愿意出手,那实在是太好了,」唐琦拉立刻说,「实际上,我们正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几位帮忙。」 「没问题,尽管说好了,」凛大包大揽,「琼恩会帮你们解决,他很能干的。」 「……」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内部事务要先处理,」琼恩把凛扯到一边,「你搞甚麽名堂?这种重大决策难道不应该是队长才能决定吗?」 「也是啊,」凛点点头,「那艾弥薇,你甚麽意见?」 「等等,」琼恩打断,「为甚麽你先问艾弥薇的意见?」 「你不是说要由队长来决定吗?」 「但队长应该是我吧?」 「怎麽可能呢,」凛说,「圣武士是默认的队长——这是基本常识。」 你说的是大菠萝的基本常识吧。 「要当队长总要有过人之处嘛,要麽是最聪明的,要麽是最能打的,要麽是最有亲和力的,买东西可以打折——你觉得哪一项你比艾弥薇强?」 「……」 「先听听是甚麽事再说吧。」梅菲斯说。 「我们不可能束手待毙,也无法坐视这个邪恶的亡灵在宝座上发号施令,让彻森塔人的血浸透泥土,就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唐琦拉说,「幸好我们还有一个计划,只要成功就能解决这一切危机,但由于变起仓促,时间太紧张,准备不是很充足。若是能有各位相助,就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琼恩看了看凛,发现小女巫正忙着对付一块刚刚端上来的蛋糕,压根没空理他;他看了看梅菲斯,用眼神徵求她的意见,唐琦拉和伊森也都在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期待。 梅菲斯耸了耸肩。 「听你的,琼恩,」少女说,「你是我男人,在外面由你说了算。」 琼恩想了一会,慢慢开口:「如果你们的猜测属实,接下来所面对的可不是埃卜拉,他有可能是一位能够和神王对抗的巫师,甚至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神。」 「是的。」 「那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计划,」琼恩说,「我想知道,你们打算用甚麽去解决一位神明。」 「只有神才能对抗另一位神,」唐琦拉说,「我们有红龙王。」 红龙王? 「原来如此,我们在路上倒是的确听到消息,说是红龙王已经降临在圣渊城,」琼恩说,「原本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唐琦拉咳嗽了一声,「实际上是假的,」他说,「这是我们放出去的谣言。」 「……」 「我被弄糊涂了,」凛说,「究竟是怎麽回事?」 唐琦拉犹豫了几秒钟,「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们在圣渊城里偶然发现了一个『塔拉』。」 塔拉? 「就是魔法阵,」梅菲斯在旁边翻译,「类似的意思。」 「对,魔法阵,我中土通用语学得不好,刚才一时没想起这个词,」唐琦拉说,「感谢红龙王,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魔法阵,可以用它召唤出一个非常强大的法术,足以打败埃卜拉和他的军队。」 琼恩还是不懂,「那你们为甚麽要提前放出消息呢?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埃卜拉早有准备了吗?」 「为了吸引更多的信徒来这里,」伊森解释,「魔法阵需要足够多的信徒,人越多,越虔诚,成功率就越高。」 「那需要我们做甚麽呢?我们又不是信徒,就算是临时改信也来不及了吧。」 「不,不是,」唐琦拉说,「我们遇到点小麻烦——好吧,事实上,我们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个魔法阵。」 「……」 「那个魔法阵非常复杂,很多地方我们都看不明白,必须要找专业人士协助,」唐琦拉说,「可是你们也知道,东域这地方,根本找不到高明的巫师。我本人对魔法有些兴趣,但也只是略知皮毛。正在一筹莫展,恰好你们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红龙王的旨意。所以我恳请几位能够仗义援手,助我们一臂之力。」 「明白了,」琼恩说,「请容我们和其他同伴商量一下。」 第十六节 预言 「蛋糕好好吃啊,艾弥薇,我还给你带了一块,」凛兴致勃勃地说,「来,你尝尝。」 「谢谢。」 梅菲斯接过蛋糕,轻轻咬了一口,「太甜了。」 「我喜欢甜的,」凛说,「甜味让人心满意足。」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讨论蛋糕味道的时候吧,」琼恩敲了敲桌子,「说正事。」 之前在城主府邸的晚宴中,琼恩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同意伊森和唐琦拉的请求,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要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明天早上再给答复。天色已晚,宴会结束之后,琼恩态度坚决地再三推辞了伊森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只是要了一块空地,张开青铜城堡,然后就召集大家开会,除了女巫之外都到场了。 「我觉得没甚麽可讨论的啊,」凛说,她坐在一张很高的椅子上,两条腿在空气中晃来晃去,由于裙子有点短,不经意间会露出粉色的小内裤,让坐在对面的琼恩很难集中注意力,她却一无所觉,「伊森也是老朋友了,以前还经常请我和艾弥薇吃夜宵呢,是个好人。反正我们又不是特别赶时间,就顺便帮帮忙,然后我们再去恩瑟好了。」 算了,反正这家伙的意见也可以直接忽略。 「那位唐琦拉先生,我感觉说话不尽不实,」琼恩说,「至少红龙教会和埃卜拉的关系,肯定没有他说得那麽单纯。」 「这还不清楚吗,」莎珞克不屑地说,「很显然,红龙教会扶持埃卜拉作为傀儡,试图假手于他来控制彻森塔,又假借神谕,弄出一个圣女来牵制他。因为老城主一直拖着不断气,他们急不可耐,于是直接动手。结果埃卜拉上位之后突然翻脸,反手把他们干掉——真相就是如此。」 「红龙教会不至于这麽愚蠢吧?」 「一群信奉伪神的家伙,能聪明到哪里去。」 琼恩皱眉,莎珞克的说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麽简单。 「这说不通吧,」珊嘉说,「如果埃卜拉当真只是个傀儡,哪有能力这样轻易就把红龙教会一网打尽?」 「那他这麽做是为甚麽?」莎珞克不服气地反问,「脑袋抽筋了麽?」 「埃卜拉的行为的确很奇怪,如果说是亡灵附体,倒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之前也曾经这样猜测过,虽然这条龙说没有闻到亡灵的味道——莎珞克,」琼恩拍了拍匕首,却毫无反应,「冰虹呢?」 「它休息去了,」莎珞克说,「说是昨夜通宵思考如何构图落笔,精力透支,要去补补觉。」 「……它一个器灵还要补补觉,太矫情了吧。」 魅魔摊开手,表示她也没甚麽好说的。 「这只懒龙的意见就先忽略,」琼恩说,「总之,埃卜拉的确有可能是被亡灵附体——或者未必是附体,也可能是他偶然捡到了某个巫师的遗物,里面有个随身老爷爷之类。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伊森和唐琦拉两个人,凭甚麽就认定这和那见鬼的大地沉降预言有关呢?就因为有几句话恰好能对上?这也未免太武断了吧。」 「他们当然不是真的相信那个预言,」莎珞克说,「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号召大家来反抗埃卜拉而已。你看,如果他说,我想当辛巴城主,我想当彻森塔的国王,大家来帮我推翻埃卜拉吧,有谁会理睬他呢,最多袖手旁观。但现在他说,埃卜拉是被亡灵附体了,亡灵想要毁灭世界,我们来干掉埃卜拉吧,这就名正言顺了。」 「听起来挺有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甚麽?」 「不理他们,我们走我们的,谁要是敢阻拦,就把他干掉。」 「实际上,我们恐怕走不了,」梅菲斯说,「我之前说过,彻森塔和恩瑟有一份协定,彻森塔人要去恩瑟,必须经过通关口。而要从通关口到达对岸,必须有城主的明确同意。没有伊森的同意,就算下个月通道重新开启,我们也没办法过去。」 「这样啊,」莎珞克眼珠一转:「简单,我去把他干掉,然后自封城主,问题解决。」 「甚麽问题都没解决,」梅菲斯说,「通关口的城主只能由辛巴城任命,没办法自封。」 「这麽麻烦?」琼恩说,「那看来我们是必须答应了。」 「我还有个办法,」莎珞克举手发言,「我们去干掉伊森——」 「这个你不是已经说过了麽,没用。」 「我的意思是说,干掉伊森,然后去找埃卜拉,请他任命一个新城主同意我们过河。我们帮了他这个忙,这点面子总要给吧。」 「那家伙就算不是真的亡灵附体,也是精神错乱,反正肯定脑筋有问题,你觉得我们和一个疯子做交易是个好主意?」 「那就还有一个办法,」莎珞克说,「我连埃卜拉一起干掉,自封为辛巴城城主,然后再任命一个通关口城主,然后城主同意我们过河。」 「省省吧,」琼恩没好气地说,「就算你能刺杀埃卜拉,也不等于就能自封辛巴城主,多少人盯着这个宝座呢,哪里轮得到你。」 「把他们都干掉!」魅魔豪气地一挥手,「来一个砍一个,都砍完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彻森塔真要血流成河了——我说,你不会其实就是预言里的那个冥神亡灵吧。」 莎珞克的风格向来是「能出很多主意,但最好一个都别听」,所谓唯恐天下不乱,琼恩对此也算是深有体会了,不会再上当。反正任她说得头头是道,坚决不听就是。 「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甚麽结果?」琼恩问。 在晚宴中,伊森说由于最近难民大量涌入圣渊城,导致通道超过流量被关闭。琼恩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但小心谨慎些总没错,便暗中传讯给莎珞克,让她去打探相关情报,验证真伪。 「基本如他所言。最近这几天,城里确实出现了很多难民。有些是已经过了河,还有更多的在排队等,」莎珞克说,「不过有件事挺奇怪,伊森似乎把难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放任自流,不管不问,要渡河去恩瑟的也都是这些人;但另外一部分则被挑选出来,集中居住在城南的一座营地里。」 「哦?」 「我原本以为他是打算挑选青壮训练成军,用来抵挡埃卜拉。虽说时间仓促了点,但总比没有强。但去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所占的比例反而并不高,这就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琼恩倒是也可以理解。按照唐琦拉的说法,完成那个魔法阵,需要信仰虔诚的信徒。那些会渡河逃难的,信仰肯定虔诚不到哪里去,走就走了。因为是用来召唤神明而不是上阵作战,所以老弱妇孺多一些,也没甚麽要紧。 「姐姐的意见呢?」他问。 珊嘉摇摇头,「我不了解情况,听你的。」 维若拉反正是从来不发表意见,那麽除了琼恩之外,在场的人就只剩下梅菲斯没有明确表态了。 「艾弥薇?」 少女嗯了一声,「凛,你觉得伊森和以前比,有甚麽变化吗?」 「变化?」凛想了想,「他长高了点,皮肤变黑了点,看起来显得成熟了点,其他也没甚麽了吧。」 「那唐琦拉呢?」 「唐琦拉?他……好像没甚麽改变吧,和以前一模一样,反正我是没看出甚麽。」 「怎麽了?艾弥薇,」琼恩问,「有甚麽问题?」 少女摇摇头,「没甚麽,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就看看他们究竟想干甚麽吧。」 琼恩最终拍板,决定答应唐琦拉和伊森的请求。反正现在又过不了河,也懒得再去别的地方,待着也是待着,就当顺手帮忙。 事情敲定了,接下来就是闲聊。 「那个预言,我觉得也不能太掉以轻心,」珊嘉犹豫了一会,说,「我总觉得没那麽简单。」 「你想太多了姐姐,」莎珞克不以为然,「这种世界末日的预言,我听过至少有三十个,每一个都说得活灵活现,如果都实现的话,这个世界早就被毁灭十七八遍了——结果我们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地活着麽。」 「预言大多无稽,但也不能过分绝对,」琼恩打圆场,「要麽这样吧,艾弥薇,你肯定记得这个『大地陷落』的原文,能背一遍给大家听听麽,看看它具体都说了些甚麽。」 出乎意料的,梅菲斯微微面露难色,彷佛有所迟疑。这时候凛吃完了蛋糕,舔乾净了手指,「我来,我来,」她兴高采烈地说,「这个我最擅长了。」 她跳下椅子,走到场地中央,右手抚胸,向观众行了一礼,然后引吭高歌。 「在那遥远的古时候,在那三条河交汇入海的地方。土地流淌着奶和蜜,山丘埋藏着金和银。彻森塔人得到了天神的应许,在这里建起美丽的家乡。 他们在河边放牧牛羊,牛羊头头膘肥体壮。他们砍伐树木营造房屋,房屋间间高大宽敞。他们挖开沟渠,灌溉田地,种上庄稼。他们挖出泥土,烧制砖块,筑起环形的城墙。 妖魔从河水中探起身躯,望见了人的城池,顿时心生羡慕,它们彼此回顾,说:那岂不是天堂吗?那正是我们应当居住的地方。 妖魔从河水中爬上陆地,攻陷了人的城池,纷纷兴高采烈,它们大吼大叫,说:这岂不是天堂吗?这正是我们应当居住的地方。 妖魔窃据了人的城池,凡人陷入了黑暗的苦难。工人建造起华美的宫殿,自己却只能住潮湿的洞穴。妇女织成漂亮的衣裳,自己却无可蔽体。农夫战战兢兢地献上羊羹和大麦,自己却食不果腹。所有人怨声载道,但却没有人敢站起来反抗。 天神从云端往下望,眼前的景像让她怒火充盈胸膛,她恼怒妖魔的胆大妄为,也恼怒凡人的懦弱,她决定降下神罚,让大海掀起巨浪,好将这凡间的污秽一扫而光。 冥神在深渊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匆匆忙忙来到天神的殿堂,他说:天神啊,不必如此意气用事,我正需要工役为我营造高塔,你若厌见这些凡人,将他们交予我又何妨。 天神应允了冥神的请求,她从海中昂起巨大的身躯,五张面孔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妖魔们心惊胆战,落荒而逃,它们逃到河中,想要逃回巢穴,冥神将河水变成了烈焰,妖魔们一个不少地全部葬身火场。 天神与冥神在三条河入海之处会面,冥神说:天神啊,妖魔已经全部败亡,你当履行承诺,将凡人交予我的手上。 听闻冥神的言语,人们纷纷骇然失色,他们匍匐在天神的脚下,恳求说:天神啊,你大发慈悲,万不能让我们坠入那有去无回的亡者之乡。 亡者之乡的道路遥远,永远望不到尽头,亡者之乡的人们以泥浆为酒,以泥土为饭,亡者之乡的生灵日夜劳作,永无休憩,亡者之乡是永恒的黑暗,没有月亮和太阳。 天神听见了凡人的呼唤,她心生怜悯,便对冥神开口说:冥神啊,或许我们可以就此商量,我们容许凡人留在此地生活,但每当太阳落山之后,我准许你召唤他们的灵魂,只需在太阳升起时将他们放还。 冥神说:天神啊,你已然承诺于我,岂能背信弃义。这些凡人依约理当归我所有,与你又有甚麽相干。你若出尔反尔,我必将到大天神处分说,让众神都知晓你的荒唐。 冥神的威胁让天神怒从心起,她的五张面孔同时泛起红光,她的眼睛中射出像蛇一样的闪电,她的口中吐出能够冻结大海的冰霜。毫无防备的冥神被杀死了,他的身躯被分裂成了七块,散落到七个地方。 冥神在临死前发出了愤怒的诅咒,他说:天神啊,我诅咒你将死于凡人之手,作为你袒护凡人的代价,我诅咒你的名字将会湮没无闻,神殿的祭坛落满灰尘。我将在一千年后化作亡灵归来,让彻森塔人的血浸透脚下的泥土,作为让我流血的代价。 我的亡灵将杀死父亲,然后杀死最得力的助手和最爱的情人,我将率领军队前往东方,杀死最小的弟弟,将他的血洒在天神的宫殿里,让大地向下沉降,落入冥界,让生灵再也看不见七曜的星光。」 最后一个音符冉冉消失,凛再次抚胸行礼,「谢谢。」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一起鼓起掌来,不得不说,凛在唱歌上的确极有天赋,可惜她平时不怎麽愿意开口,否则的话大家就有耳福了。 夜色已经深了,既然讨论有了结果,歌也听过了,大家纷纷回自己房间休息。 琼恩温习了几个前两天刚刚学习的法术,觉得有些头晕,于是推开房门,走到阳台上去透透气。他看见金发的少女正倚着栏杆,望着夜空中的望月,若有所思的模样。 琼恩走到少女身后,搂住她,发现她的肌肤冰凉,于是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夜里还是有点冷,」他说,「你应该多穿点。」 「嗯。」 「在想甚麽呢?」 「没甚麽,」少女迟疑了一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刚才大家讨论,最终决定答应唐琦拉的要求去给他帮忙。唐琦拉是看不懂魔法阵,需要一名巫师提供技术支持,琼恩这边六个人,其中四名巫师,水平最高的当然是维若拉,然而她肯定懒得出面,珊嘉造诣尚浅,凛不太注重理论,剩下的就只有琼恩最合适了。 梅菲斯不是巫师,对魔法只能算是略知皮毛,这种事原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以她提尔圣武士的身份,也不方便卷进来。她突然提出要一起去,琼恩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为甚麽。 「我对唐琦拉这个人有点不放心。」梅菲斯说。 「他怎麽了?」琼恩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有甚麽不对劲的地方,「对了,你刚才问凛他有没有变化,是发现了甚麽?」 「多年没见,人的相貌总该多多少少有些变化,我们是人类,又不是精灵,」梅菲斯说,「伊森有变化,这很正常,但唐琦拉……我今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他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变化,就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没有多一根,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年纪大了嘛,」琼恩倒是不以为然,「伊森是少年,一两年不见就变化很大,唐琦拉至少四五十岁了吧,没变化很正常,你有点太神经过敏了。」 梅菲斯沉吟不语。 「不过说到相貌,他们俩还挺像的,」琼恩开玩笑,「不会有甚麽血缘关系吧。」 「辛巴城一直有私下传言,说伊森其实是唐琦拉的儿子,」梅菲斯随口回答,「据说唐琦拉和城主夫人青梅竹马,曾经是一对恋人,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分开。唐琦拉又一直没结婚,因为他的身份,还经常能出入宫廷,所以……」她耸耸肩,「反正都是谣传,没甚麽凭据。」 所以唐琦拉是给城主戴了绿帽子?这个八卦挺有趣的,不过琼恩也不怎麽关心,他注意到少女眉宇之间,仍是隐含忧色,彷佛在担心着甚麽。 「究竟怎麽了?」他问。 「我总觉得我见过他。」 「你是见过啊,以前在辛巴城时不就见过吗。」 「不,我是说在那之前。」 「嗯?」 「我和唐琦拉认识是六年前,辛巴城。当时伊森不小心掉进河里,是我和凛恰好路过,帮忙救起来,第二天伊森上门道谢,唐琦拉是一起来的,」梅菲斯说,「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在此之前,在甚麽地方,我曾经见过他似的。」 「那或许是你很小的时候见过?」 梅菲斯的记忆力很好,说她过目不忘绝不是形容,而是事实陈述。一个人她见过或者没见过,按道理是不会混淆的,除非她当时实在太小。 「两岁之后的事情,我听过的东西,我见过的人,全都历历在目,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任何混淆和遗忘。两岁之前的记忆,我就不是很清晰了,有时候能突然回忆起一些零星片段,但都比较模糊,而且究竟是真的记忆,还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也不能确定。」 「那些零星片段里有他吗?」 梅菲斯摇摇头。 「分析一下,」琼恩说,「我们先假设你的确见过他,那麽,就应该是在你两岁之前的事情。」 「是的。」 琼恩想了想,「在伯母去世之前,你是一直和她住在御宇山里吧。」 「嗯。」 「那他或许是伯母的朋友?来拜访的时候见过?」 「不一定,」梅菲斯说,「有时候母亲也会带我出门,见一些外人,比如『流亡者』。顺便说句,她没有朋友,只有部属。」 「见流亡者是九年前,那时候你已经八岁了,伯母带你出门很正常,」琼恩说,「两岁之前你还太小,伯母总不可能带你出门吧。」 「你说反了,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带我出门,反而是长大之后越来越少。」 「为甚麽?」 琼恩话刚问出口,瞥见梅菲斯的神情黯淡,随即反应过来。杀戮之神巴尔在凡间留下的子嗣众多,梅菲斯只是其中之一,她母亲一直在努力干掉其他所有的神子,让神力归集于梅菲斯一身,所以杀人的时候,梅菲斯是必须在场的,否则被杀神子的神力就会散逸掉。梅菲斯的母亲再厉害,总不可能每次都把目标先绑架回家再杀,那也太缺乏效率,所以肯定是每次出门「工作」时,都把梅菲斯带上。人不像韭菜,能杀完一茬又冒出一茬,一开始的时候目标多,杀得多,杀得容易,所以梅菲斯出门次数多,后来人越杀越少,也越来越难杀,所以反而出门机会少了。 显然这并不是甚麽令人心情愉快的童年回忆。 「这麽说,他可能是伯母的部属,也有可能是你的敌人?」琼恩沉吟片刻,「他不会恰好有个和你同龄,很早夭折的孩子吧。」 「好像没有,」梅菲斯说,「听说他一直没结婚。」 「没结婚也可能有私生子,或者亲戚朋友的孩子被伯母杀了……算了,这样猜测起来就没边了。」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梅菲斯说,「或许我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他。」 记忆这种东西,确实很难说清楚,它太容易自我欺骗丶伪装变形。很多人言之凿凿「记得某件事情」,自己也坚信不疑,其实根本没有。至于错位丶混淆之类,更是不足为奇,而且越是幼年时的记忆越是如此。更麻烦的是,记忆的真伪无法通过思考丶分析去验证,反而会因为不断的自我暗示而强化虚假记忆,变得更加真伪难辨。 梅菲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尽量不给自己暗示。 「如果他是伯母的部属,你应该会认识吧,」琼恩说,「这麽说的话,他是敌人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她的部属我确实认识一些,但也不是全部,」少女说,「有一些是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 「其中有巫师吗?还是说都是杀手?」 「有巫师啊,母亲的副手就是个巫师,别人都叫他『渡鸦』,真正的名字是甚麽我也不知道,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礼物。」 「他和你们不住在一起?」 「听说他住在恩瑟。大概每隔两到三个月,他会来一次,待上几天,然后又悄悄离开。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听母亲偶尔提过,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巫师,曾经是某个国家的王子,追随我母亲已经十几年,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他长甚麽样呢?」 梅菲斯奇怪地看了男友一眼,「也就是很平常的模样,很高很瘦,皮肤很黑,卷发——话说你问这个干甚麽?」 「没甚麽,随口问问。对了,艾弥薇,那个大地沉降的预言,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似乎蕴含了一些东西,但一时又琢磨不透。」 「嗯?」 「那个天神显然是指提亚玛特对吧,但冥神呢?我记得你说过,冥神统治冥界,是不能来到凡间的,怎麽会和提亚玛特联手干掉妖魔?最后又被提亚玛特干掉了?」琼恩说,「妖魔呢?能够需要两位神明联手对付的妖魔,总不会是寻常之辈吧,是另外的神王,或者是下层界的邪魔,又或者,是指伊玛斯卡的奇械师?」 「预言这种东西,本来就似是而非,充满各种半真半假的隐喻和暗示,你觉得它蕴含了某些东西,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太当真就不必了,」梅菲斯说,「而且我们现在听到的,还未必是原始版本呢。」 凛今天所唱的那个版本,最后的预言部分是大约两百九十多年前才新增加上去的。大主教手里有几份笔记,都是在此之前到过东域的中土旅行者留下的,里面也记录了这个故事,但无一例外都只到「冥神被天神杀死」就结束了,并无最后的「冥神诅咒」的内容,更谈不上甚麽「大地沉降」之类。 「你是说这个甚麽预言是假的?」 「那要看你对预言的真假如何定义了,」梅菲斯说,「但以东域的标准来说,它的确是一个伪预言。」 「东域的标准是甚麽?」 「预言是谁作出的?」少女反问。 「当然是预言师啊。」 「在中土,预言是预言师作出的,但在东域不是,」梅菲斯说,「无论在古恩瑟语还是古穆罕语中,『预言』和『神谕』是同一个词——也就是说,在东域,真正的『预言』,其实就是神谕,是由祭司作出的。」 她大致解释了一下。原来在东域,最早的预言都来自于祭司。在古代,东域绝大部分平民和大部分贵族都是文盲,祭司是唯一的知识阶层,他们掌握文字,创作艺术,包括文学丶绘画丶雕塑丶音乐丶舞蹈等。在各种祭祀活动中,祭司会诵读赞诗,表演歌舞,这些赞诗丶歌舞中含有一些对未来的描述,就被认为是预言。一些聪明的吟游诗人旁观祭祀典礼,记住了这些赞诗丶歌舞,加以改编,变成故事歌谣,传唱四方。 千载光阴,无数神王陨落,教会崩散,曾经荣耀无比的祭司们早已归于尘土,反倒是他们的一些「预言」,借助吟游诗人的创作改编,藉由口耳相传,民间传唱,跨越了时间长河的阻隔,留存到了今日。当然,经过这样漫长的历程,其中究竟还有几分是「原版」,那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吟游诗人也模仿这些祭司预言,创作出了很多风格相似的文艺作品,这些被中土的学者称之为「伪预言」,不过绝大多数东域人是没办法区分这些的。 「反正统统都别信就对了,」梅菲斯说,「别说是这种伪预言,就算是真的祭司预言,而且是原版的,那也没甚麽意义。因为他们当时根本就不是在做预言,充其量算是一种『对未来的期望和设想』而已——其实单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可以知道这个预言肯定是假的,因为任何一个神王的祭司都不可能会期望『大地沉降』这种未来。」 「冥神的祭司呢?」 「冥神不是神王,既没有教会也没有祭司。」 「明白了。」 琼恩想了一会,「那伊森和唐琦拉呢?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个预言,还是单纯作为借口?」 「如果说他们全心全意地相信预言会实现,这当然不可能;但如果你认为他们只是拿预言当做幌子和借口,那同样是失之偏激,」梅菲斯说,「算是半信半疑吧。不管怎麽说,它里面的有些内容现在变成了现实,这就增强了说服力啊。」 「那你呢?艾弥薇,那你信不信这个预言?」 梅菲斯摇头。 「不信?」 「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法改变的预言,」梅菲斯说,「即便预言是真实的,它也必然是可以改变的——既然它可以改变,那也就谈不上真实不真实了。所以纠结于它毫无意义,一切事在人为。」 「也是。」 琼恩自失一笑,他原本当然是不信这甚麽预言的,但刚才听凛唱完后,他暗自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似诗似歌的文字之中,似乎蕴含了某些特殊的意味,不是那麽简单。本来想和梅菲斯讨论一下,但显然少女完全没有这个兴趣,也就罢了。就如她所说,人世间事,皆在人为,预言甚麽的,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不必太在意。 ※※※ 第二天早上,琼恩找到伊森,表示愿意留下来帮忙。伊森自然很高兴,「老师正在神殿里,请你去那里和他会面吧。」伊森说,然后派了一个卫兵给琼恩带路。 圣渊城并不大,依河而建,呈一个半圆形。城内的建筑无论大小高矮,全是用黑色的石头筑成,这点非常特别,和琼恩一路走来所见迥然相异。东域比较缺乏石料,建筑基本都是砖木混合结构,外墙多饰以琉璃瓦面,常有各种穹丶拱丶镂空造型,还偏好以各种浮雕丶塑像作为装饰,色彩丰富,活泼多变。圣渊城的这些建筑却全用石材,方正端严,结构严谨,色调偏灰暗,缺乏变化,倒是与中土的建筑风格颇为近似。 带路的卫兵是个少年,年龄应该和琼恩差不多,看起来挺机灵,而且通用语说得不错。「这些黑石头都是用蜿蜒河底的淤泥煅烧成的,」卫兵介绍,「整个彻森塔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河底淤泥能煅烧成石头?」 「只有蜿蜒河底的淤泥才行,」卫兵说,「这是红龙王的恩赐。」 「红龙王的恩赐?」 「三百年前,红龙王西征恩瑟,曾经在此地驻扎,后来恩瑟的雷霆王求和,两王相会于河上达成盟约。红龙王说,我将命人自河底取出淤泥,在窑中煅烧七日,变成黑色岩石,筑成一座城池,名为通关口。只要此城不倒,黑石不白,盟约就将一直存在。」 故事听起来很有趣,但琼恩并不相信,因为按照这个说法,通关口就是一座建筑于三百年前的城池。问题是琼恩很清楚地记得梅菲斯和唐琦拉昨天都提到过,通关口的古名是「圣渊城」,是昔日统治彻森塔的神王提亚玛特的住处,而提亚玛特——至少是作为恩瑟神王的提亚玛特,可是至少两千多年前就已经陨落了。梅菲斯说的当然是事实,那与之相矛盾的说法自然就是虚构了,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这名卫兵显然是红龙王的信徒和崇拜者,一路上都在大谈特谈红龙王的光辉事迹,琼恩漫不经心地听着,有时候嗯嗯地敷衍几句,不过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据他所知,历史上的那位红龙王察斯萨,其实也谈不上如何贤明宽厚,以个人私德而言,其贪杯好色,性格暴虐,动辄处死手下,以治民理政而言,其在位期间多次增加赋税,实行严刑峻法,又好大喜功,压榨民力也颇为过分,单看辛巴城港口的那座大灯塔便可见一斑,做其治下的子民也未见得多麽幸福。 但几百年过去了,那些不好的地方,统统都被人所遗忘了,留下的都是光辉事迹。现如今,红龙王的形象在彻森塔人的口中是如此高大,他作战英勇丶聪明睿智丶待人宽容丶满怀怜悯,总而言之就是完美无瑕。 这并非是刻意美化,而是处在困境中的人们的期望和憧憬。 圣渊城中只有一座神殿,尊奉的对象自然是红龙王察斯萨。伊森说唐琦拉在神殿里,然而琼恩抵达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位老祭司,只有几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人正在殿前的广场上忙忙碌碌,用一种红色的液体绘制线条。琼恩看了片刻,发现自己看不出甚麽门道,也就罢了。 「唐琦拉先生呢?」他问。 一个灰衣人走过来,躬身行礼,「是兰尼斯特先生吧,」他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说,「祭司大人临时有事离开,很快就回来,请你在此稍待片刻。」 「哦,」琼恩点点头表示知道,「我想到处看看,可以吧。」 「那是当然,请自便。」 琼恩走上台阶,进入殿内,发现里面很简陋,空荡荡的,甚至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巨大的,长满青苔的岩石,上面直直地插着一柄长剑,剑身大半截没入石中,色泽暗淡,式样古旧,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这是甚麽名堂,石中剑麽?」他自言自语。 「石中剑是甚麽?」珊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琼恩回过头,正看见姐姐从门口走进来,她穿着灰色的长裙和白色的衬衫,衣领和袖口缀着浅紫色的花纹,黑色长发用丝带束起,手中握着琼恩送她的那支银笛。「姐姐?」琼恩有些奇怪,「你怎麽来了?」 「上午恰好没事,过来看看你。」 琼恩只是随口问句,也不以为意。珊嘉这段时间几乎足不出户,今天能暂时放下学习,出来透透气,他自然是很高兴的。「莎珞克呢,她怎麽没跟你一起?」 琼恩是把莎珞克安排在珊嘉身边担任护卫,若在住处也就罢了,出门在外按理来说应该是如影随形才对。「她被冰虹找去当模特了。」珊嘉解释。 莎珞克原本是要陪珊嘉来的,但在临出发之前,冰虹突然冒出来,表示它已经休息好了,而且灵感突然迸发,要立刻开始绘画,所以魅魔只好留下来给它做模特。 「下次别理那只宅龙,」琼恩说,「出门一定要让莎珞克陪着,外面毕竟不太安全。」 「城里有甚麽不安全的,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珊嘉说,「我和艾弥薇一起过来的。」 「艾弥薇?她呢?」 「在外面,看别人画魔法阵,你在这里干嘛呢?这柄剑怎麽插在石头里?」 「谁知道,」琼恩说,他一时兴起,「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拔出来。」 他跳上石头,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往外拔,结果纹丝不动,就彷佛已经和石头长成一体似的。「插得还挺深。」琼恩说,他想了想,握着剑柄开始左右摇晃,想要把它弄松一点,不料可能是用力过猛,只听得「啪」地一声,这柄剑拦腰折断了。 「……」 琼恩目瞪口呆地拿着半截断剑,和珊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甚麽。就在这时候,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那是梅菲斯,琼恩吓了一跳,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珊嘉抬手轻轻拂了一下,几道透明的魔法灵线从指尖弹出,缠绕在剑的断口上。琼恩赶忙将手中的断剑和仍然嵌在石中的半截拼接起来,它们恢复成为一个整体,彷佛刚才的折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梅菲斯走进来,一眼看见琼恩正站在岩石上,「你在那干甚麽?」 「没甚麽,看看这把剑。」 「别乱碰,」梅菲斯说,「它可是圣物。」 「圣物?」琼恩赶快跳下来,顺势挡住少女的视线,让她看不见剑,「它是甚麽来历?」 「传说是红龙王的佩剑。」梅菲斯说。 传说这里原本是上古神王提亚玛特的神殿遗址所在,当然,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究竟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数百年前,红龙王东征恩瑟,在蜿蜒河上和恩瑟之王达成和议。结束后,他丢下自己的部属和军队,独自一人走到这里,当时此地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只剩下这块不知做甚麽用途的大石头。红龙王拔出佩剑,插入石头中,然后离开。再后来,红龙教会出现,围着这块石头和剑重新修建起了神殿,便是现在这座建筑了。 「就这样?」琼恩问,「他就没留下甚麽话?」 「留下甚麽话?」 「比如说,谁能拔出这柄剑,就能成为英格兰,哦,彻森塔之王,诸如此类的?」 梅菲斯想了想,「好像没有这种说法。」 「真无趣,」琼恩说,「这里没甚麽好看的,我们出去吧。」 他拉着梅菲斯往外走。刚才是珊嘉用了一个修复术,将断剑暂时复原,这是一个很初级的法术,通常被称为「戏法」,琼恩也会,只是没有准备。修复术并不是真的能够让损坏的物品恢复原状,它只是一种「临时性」的法术,持续时间并不长,因施法者的能力高低而异,短则几秒钟,最长也不过七八天。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损坏部位的痕迹依然还是能看得出来,并不是天衣无缝。琼恩可不想被梅菲斯发现他把人家教会的圣物给弄坏了,那肯定会被骂死的。 梅菲斯倒没注意到琼恩这点心思,或者说,她压根没想到琼恩居然会把人家的剑给弄断了。走出殿门,正好看见唐琦拉站在台阶下,远远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聊了几句,珊嘉和梅菲斯找了个树荫下待着喝果汁,琼恩则去看唐琦拉的魔法阵。 唐琦拉让手下拿过来几大叠厚厚的资料,以及一张巨大的图纸,在地上摊开给琼恩看。据他介绍,这个法阵是几年前,他陪同伊森来到圣渊城,接手主持这座红龙神殿,在一次整理古籍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保管也不善的缘故,虫蛀鼠啮,水浸霉蚀,法阵的图纸很多地方(大约有四分之一)已经残缺,而且上面的文字全都是古恩瑟语,早已无人识的,若是换了别人发现,只怕也只当做是一堆废纸,随手丢进垃圾桶。 幸运的是,唐琦拉除了是红龙祭司,还是个考古爱好者,也懂一些古恩瑟文字,对这些「古籍」向来非常有兴趣。在圣渊城中左右闲来无事,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去,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搜集相关资料,将法阵的大致框架基本复原。原本也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等等,你昨天不是说,这个魔法阵是红龙王留给你们的吗?怎麽又变成你们自己在古籍里找到的?」 「我是在神殿里找到的,当然是红龙王所赐,」唐琦拉说,「而且除了神,谁还能设计出这样巧妙强大的作品呢?」 你这逻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总之,唐琦拉认为这个魔法阵是红龙王的手笔,或者是他手下某位巫师的作品,是因为神预见到了彻森塔在未来会面临这场灾厄,所以特地将图纸留在神殿里,等待他虔诚的信徒来发现。琼恩对此不以为然,但也懒得争论。法阵的图纸虽然残缺,但幸运的是,随着图纸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很多这名巫师的手稿,里面记载了这个法阵的全部推导路径丶分析过程。 「原来如此,」琼恩点点头,「看起来挺复杂的。」 不是复杂,而是非常复杂,其繁复程度超出琼恩之前见过的所有魔法阵,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却总有种莫名的眼熟,好像曾经在甚麽地方见过似的,但仔细回忆又想不起来,一时也只得罢了。 「我来解释一下,请看,」唐琦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手杖,在图纸上指点,「这个法阵实际上是由五个『环』构成,从外至内,每一环都可以视为一个单独的法阵。五个法阵互相嵌套,彼此联接,形成了这样一个大的法阵。」 经过唐琦拉这麽一解释,琼恩总算是看懂了几分。的确,如果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只觉杂乱无章,颠三倒四,完全莫名其妙,但将它拆分成五个环,五个小的法阵来看,脉络就变得清晰很多了。 「那我需要做甚麽?」 「法阵图纸损坏不全,每一环都有缺失,需要根据这些手稿来修复。目前第一丶第二和第四环部分都已经修复完成,还剩下第三和第五环,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但我不认识古恩瑟文字。」琼恩说。 「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我已经尽可能将它们翻译成通用语,有些实在难以翻译的,我就用精灵语代替了——精灵语你肯定懂吧。」 琼恩还真不会精灵语,唐琦拉这是高估他了,不过也没甚麽要紧,有梅菲斯在呢。但有件事他觉得奇怪,必须问清楚。 「前面几环法阵是谁修复的?」 昨天唐琦拉曾经说过,他懂一些魔法,但造诣很浅,所以必须向琼恩求助。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麽之前修复第一丶二丶四环法阵,就不可能是他的手笔,而是另有其人。但既然有这个人,那为甚麽还要找琼恩呢? 「前面这些是我的一位朋友完成的,他住在恩瑟,」唐琦拉说,「原本说好后面这些也会在近期完成,派人送来,但他那边似乎是出了甚麽意外,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被人放鸽子,唐琦拉当然很郁闷,而且在东域这种地方,想找个靠谱的巫师实在太难,倘若不是琼恩等人恰好到来,这个魔法阵就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了。 「原来如此。」 琼恩没有再继续追问。「那开始吧,」他说,「我尽力而为。」 第十七节 画像 在应允唐琦拉,接下这个活的时候,琼恩并没有把这件事想像得太难。魔法不是巫术,不是玄学,它其实更近似于科学,是有原理可讲,有规律可循的,是可以分析丶推理丶计算丶验证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怕不讲道理,只要讲道理,而不是随心所欲乱来,那就好说。 对于琼恩来说,修复一个残缺的魔法阵,这并不算甚麽新鲜事,当年在学校里就没少练习过。何况这次还有设计者自己的手稿在,推算过程丶设计思路都有,难度理当是不高的。总而言之,作为这世界上最好的巫师学校的高材生,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事实证明他太轻敌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代太久远,魔法学的变迁太严重,还是因为中土和东域的巫师思维逻辑差别太大,琼恩对着魔法阵研究了半天,发现越看越迷糊,很多地方和他之前所学的原理丶规则是不太相符,甚至完全背道而驰的。他回过头去看巫师手稿,然后发现连人家的很多推导过程都看不明白,这就比较尴尬了。 眼看已经到了中午,琼恩还没琢磨出半点头绪,只好对唐琦拉说这里环境太吵,桌子太冰,椅子太硬,光线太亮,总之各种影响发挥,要回自己住处才能工作。唐琦拉倒是无所谓,同意他把所有资料都打包带回去。 「去请维若拉小姐过来,还有凛小姐,」直接使用了一个传送术回到青铜豪宅,琼恩吩咐隐形仆役,「我就不信弄不明白这东西。」 「很难吗?」珊嘉有些担心的看着琼恩,她很少看到自己弟弟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我才不会这麽快就认输!」 如果没答应也就算了,现在话都说出去,结果却又承认做不到,那不是太丢脸了吗。琼恩很在乎面子的——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 维若拉很快过来,凛却不在,估计是逛街去了,琼恩也不在意,凛是主要靠天赋的,理论水平还不如他,就算在也帮不上多少忙,真正值得信赖的是传道巫师,她才是专家。 传道巫师显然也没见过这麽奇怪的魔法阵,她对着图纸和手稿研究了一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其间不断召唤出虹雾,大概是在从以往历代传道巫师的记忆中寻找线索,最终,她抬起头来,表示初步理清了头绪。 「这个魔法阵杂糅了多种体系的魔法在内,而且都是上古时代的体系,」维若拉解释,「就目前分析出来的,包括精灵的高等魔法丶纳菲尔的缚魔术丶耐瑟魔法,还有东域的觋术。」 精灵高等魔法琼恩自然知道,纳菲尔是一个古代的魔法帝国,和耐瑟瑞尔大体上同时代,以各种召唤丶控制邪魔的法术而着称,耐瑟魔法更不用多说,但「觋术」是个甚麽东西?前几天他曾经听梅菲斯提及过,应该是一种巫术,但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觋术麽,」维若拉想了想,「这麽说吧,我们通常都认为,东域人排斥巫师,导致魔法学也不发达,对吧。」 「是啊。」 「那红袍巫师呢?」维若拉反问。 琼恩被问住了,红袍巫师所盘踞的塞尔王国,乃是大陆上的魔法重镇,是巫师人口最多的地方,至少在阴魂城回归之前是如此。而众所周知,红袍巫师源自穆罕帝国,最初就是穆罕的一批巫师们因为不堪压迫,举旗造反,抢下了塞尔高原这块地方并且独立建国。如果说东域的魔法学水平低下,那怎麽会产生红袍巫师这个群体? 「实际上,说东域人排斥巫师当然没错,但要说东域魔法学不发达,这就要分时期丶分情况来看了。现在当然是如此,但在几百年前,东域的魔法学其实还不差,由于上古魔法帝国伊玛斯卡的一些遗留,至少在亡灵术领域的水平还不错,比中土可能还要强一点。」 「那个,等等,」琼恩提出异议,「我听说,伊玛斯卡擅长的是炼金造物和空间法术,似乎并不以亡灵术着称。」 「你说的那是伊玛斯卡的官方情况,」维若拉说,「皇室当然是以奇械术着称,但那些『学者』呢?他们又学不到那些血脉限定的奇械术。而且在帝国晚期,有些学者为了制作一种智能魔像,致力于亡灵术的研究,为官方所不容,他们只好离开城市,隐姓埋名,结果反而因此侥幸躲过了灭国大劫。伊玛斯卡陨落,皇室的奇械术就此失传,反倒是这些幸存者和他们精研的亡灵术,保留了下来。」 琼恩突然想起了某只炎魔,他就是因为试图用亡灵魔法来创造智能魔像,结果被放逐到了幽暗地域。 「红袍巫师现在是全面发展,八系具备,但最初其实只会亡灵术。现在的红袍领袖萨扎斯坦就是亡灵学派的首席导师,这不仅仅因为他最强,也是有历史原因的,」维若拉接着说,「红袍在塞尔建国,东域的巫师们看到希望,纷纷前往投奔。结果导致东域本土的巫师近乎绝迹,魔法学水平自然就一落千丈了。」 「红袍巫师建国后,与中土互相交流,逐渐放弃了原本传统,改用中土的魔法体系,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以往的痕迹了。但在东域本土——主要是恩瑟,据说还残留着一些巫师,秘密传承着他们的古老巫术。」 伊玛斯卡遗留下来的亡灵术,在漫长的千年时光中,杂糅了穆罕丶恩瑟和东域原住民的巫术在内,演化出了一套令普通人,甚至其他地方的巫师都难以理解,难以形容的东西,这就是「觋术」。 觋术是亡灵术的一种演变,重仪轨,善比附,偏重于诅咒。比如说想要杀一个敌人,战士的逻辑是直接拔刀去砍,普通法师的逻辑是放个火球,而觋术的逻辑,则是寻找一个「替身」,这个「替身」与敌人的联系越紧密越好,然后干掉这个替身,从而间接地杀伤敌人。 「比如说扎个小纸人,写上出生日期?」 「虽然不懂你在说甚麽,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麽一说,倒确实是,」琼恩想了想,「亡灵术的确也有这个风格,只是没这麽夸张。咦,萨马斯特搞出来的那个『化身』,好像也有点这意思啊。」 萨马斯特原本打算使用的「化身」,其实就是拿维若拉作为阿祖斯的替代品,借助两者之间的联系来施法。琼恩当时没有多想,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敢多问,现在想起来,这不是和东域的觋术颇为类似麽。 「有可能,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萨玛斯特的确学过觋术。」 好吧,琼恩总算知道自己为甚麽看不懂这个魔法阵了,原来根本就是个大杂烩,而且还都是千年之前的魔法体系,早就远远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不过这样东拼西凑糅合起来的东西,真的能运作麽? 「似乎是可以的,」维若拉说,「虽然看起来杂乱,但细细分辨的话,却是非常有条理,彼此联结契合,浑然一体。这位前辈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她连声赞叹,「简直是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佩服人家,不过反正对方也听不见,夸奖的话不妨晚点再讲,先说怎麽把这个魔法阵修复。 「这个有点难,」维若拉沉吟,「前三种魔法体系还好说,至少最底层的逻辑是互通的,我也都懂一些;东域的觋术自成一格,内在道理与前三种迥然相异,我可弄不明白。」 「历任传道巫师,就没有一个懂觋术的?」 「我们没事也不会来东域啊,诸神协定对我们也是有效的。只有马伦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略知一二,所以我才能分辨出这是觋术,但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所以我们还得去找个东域本土的巫师来帮忙?」 东域的巫师可不好找,如果好找的话,唐琦拉就不会病急乱投医了。等等,说起来,身边倒是的确有位「女巫」,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试试看吧。 「去请翡翠小姐过来。」 从石棺里爬出来的那位女子,只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连名字都不记得,其他人又不好总是叫她女巫,最后索性就以「翡翠」代称。听了琼恩的命令,隐形仆役真要离开,维若拉制止了它,「不用了,她不在。」 「她去哪了?」 「和凛一起出去了。」 「……」 「这四种不同的魔法体系杂糅在一起,又都各有残缺,若想修复魔法阵,先得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维若拉研究了半天,显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觋术我不懂,但可以先放在一边,把其他三种修复好再说。」 这也是个办法,先易后难,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前面做完了,后面也跟着水到渠成。 接下来先做区分工作,由维若拉列出不同魔法体系的各自特徵,琼恩和珊嘉据此在图纸上做出标识,将它们单独整理出来,最后交给维若拉审核。这一步倒不难,只要有最基础的魔法学知识就能做,只是极其繁琐,梅菲斯在旁边看了一会,也参与进来帮忙。四人整整弄了一下午,眼看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才算勉强完工,将精灵丶纳菲尔和耐瑟三系分别标识丶提取出来,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是觋术部分了。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琼恩说,「明天再继续。」 晚饭的时候,琼恩发现人不齐,凛和翡翠女巫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打算让莎珞克去找找,结果才发现魅魔也很早就出门了。下午他们都在专心整理魔法阵,压根就没注意。 算了,估计也不会出甚麽事。 晚饭后,珊嘉回自己房间,她每天的学习课程排得很密,从不懈怠。琼恩拉着梅菲斯去露台上看夜景——虽然其实也没甚麽好看的。「今天真是累死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唐琦拉,」琼恩抱怨,「我以前在学校里,也经常被导师拉去打下手,参与绘制一些大型魔法阵,从来没这麽累过。」 梅菲斯倒是气定神闲,「那是因为你看不懂自己在做甚麽,也不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些有甚麽道理和意义,所以就觉得格外麻烦。」 琼恩的确看不懂,他学的是「现代」魔法学体系,所谓现代魔法学,是耐瑟陨灭之后,魔法女神综合了中土各大魔法帝国丶精灵族丶龙族的魔法体系,创造出来的一种东西。它是一种更简化丶更泛用的版本,适合入门,适合推广,和那些上古魔法体系也有渊源,但毕竟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艾弥薇你能看懂?」 「我当然更看不懂,」少女说,「但沉得住气,耐得住烦,这不是做事情的基本素质麽?」 「……我错了。」 两人正在闲聊,凛忽然跑了过来,「我回来了!」她中气十足地宣布,「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你干嘛去了?」 「哦,我待着很无聊,就拉着翡翠出去逛了逛街,但这城里连卖衣服的商店都没有,真是没劲。」 「没劲你还弄到现在这麽晚才回来?」 「因为我碰到熟人了嘛,所以多聊了会,」凛说,「你们猜猜是谁?」 你毕竟是在这边出生长大的,有些熟人很正常,我又不认识,怎麽猜得到。 「琼恩你也见过的,」凛提示,「就在前段时间。」 「喀流奶奶?」梅菲斯在旁边说。 「猜对了,还是艾弥薇比较聪明。」 「她怎麽来了?」琼恩奇怪,难道是因为埃卜拉在辛巴城搜捕红龙教徒,老人家不愿屈服,就逃来此处?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她也来得太快了吧,琼恩也才昨天刚到呢。 「她是被传送过来的,」凛说,「不止她,还有很多人呢。」 凛上午睡醒后,琼恩丶珊嘉丶梅菲斯都不在,她待着无聊,就决定出去走走。逛街这种事情一定不能一个人,否则就索然无味,凛本来想邀请维若拉一起,结果传道巫师表示没空,她和莎珞克一向又不是很对付,于是便拉上了翡翠女巫。 圣渊城不大,没半天就全转完了,凛颇觉无聊,正准备回去,却被人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喀流奶奶。 和喀流奶奶聊了聊,凛才知道,原来辛巴城变乱发生后,埃卜拉上台,一方面是全城搜捕红龙教会的神职人员,同时要求普通信徒公开宣示放弃信仰,另一方面则是颁布法律,命令旧城区的居民全部搬家到新城区,限期三天,逾期不从者强制拆迁。这激起了旧城区很多居民的不满,许多人和喀流奶奶一样,既是红龙的虔诚信徒,又在旧城区住了大半辈子,不肯搬迁,便和埃卜拉派来「监督」搬迁的官员发生了冲突。冲突越来越激烈,最后闹到了军队出动的地步,埃卜拉也当真是毫无顾忌,居然下令放火,将旧城区直接付之一炬。 「这家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琼恩吸了口冷气。 他是去过辛巴城旧城区的,知道还留在那里的居民,以老弱妇孺居多,腿脚都不会很灵便。埃卜拉是不是有甚麽城区改造的计划且不谈,但这样一把火放起来,必然导致伤亡惨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葬身火海。这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不会真的是被亡灵附体了吧。 梅菲斯也是面有怒色,停顿了一会,问:「那喀流奶奶是怎麽逃出来的?」 「她不是前几天摔伤了麽,本来在家躺着,走又走不动,大火燃起时,以为死定了,结果她放在手边的那个红龙雕像突然放出强光,照在她脸上。等她再睁开眼睛,就到了圣渊城。听说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人,只要家里有红龙雕像的,都这样被传送过来了。到了这里之后,伊森就派人组织,把他们都安顿在城南的兵营里。」 琼恩沉吟片刻,「兵营里条件应该不会太好,老人家的腿又受伤未愈,不如请她来这里住吧,」他对梅菲斯说,「我可以用萨瓦棋魔像为她治疗,而且这里也更安全一些。」 「我已经邀请了,但她不肯来,说和年轻人住在一起不习惯,会打扰我们,」凛说,「我劝了半天,她坚持不同意,最后我只好送她回去了。」 「那好吧,」琼恩说,「明天……明天不一定有空,等空下来我再和你去看望她,艾弥薇,」他握着少女的手,「到时候一起去吧。」 梅菲斯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 来到圣渊城的第三天,琼恩一早起床,找到维若拉,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珊嘉和梅菲斯依然过来帮忙,凛在睡懒觉,莎珞克仍然没看见人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珊嘉说昨天晚上她回来过。 第二天的进度比第一天要快很多,大概也是有了经验的缘故。下午三点钟,终于所有的整理工作全部结束。接下来,维若拉要将除了觋术之外的部分,按照不同的原理丶规则修复完成,这个过程预计要两三天,琼恩就帮不上太多忙了。 「觋术的部分怎麽办?」 琼恩也没甚麽好办法,只能抱着碰运气试试看的态度,去请翡翠女巫。 女巫倒是很快就来了,琼恩发现她多了一条项链,而且似乎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凛的。看起来她们的感情进展很快,琼恩暗暗吐槽了一句,然后说明来意。 「我看看。」 女巫这一看就是半小时,期间她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凝视着面前的图纸。正当琼恩以为她又习惯性地进入冥想状态,考虑要不要把她叫醒时,她忽然说话了,「我见过这东西。」 「你见过?」 「嗯,见过,但想不起来是甚麽时候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有人拿给我看过。」 你也就二十来岁吧,所谓很久很久以前,是有多久啊。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那你能修复它麽?」 「应该可以,」女巫说,「我能一点点地回忆起来。」 「那太好了。」 原本以为最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解决,真是出乎意料。琼恩很庆幸当时把女巫带上,否则现在就不好办了。 维若拉和翡翠女巫去修复魔法阵,珊嘉表示想借机学习,帮她们打下手。梅菲斯对魔法兴趣不大,先回自己房间了,琼恩正考虑是不是也回房间去补个午觉,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莎珞克从上面走下来。 「下午好,主人,」魅魔打招呼,「你这是要去捉奸吗?」 「甚麽意思?」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凛了,」莎珞克笑得不怀好意,「和一个男人在约会哦,两个人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那个男人看起来又年轻又帅气,而且挺有钱的样子,好像叫伊森甚麽的。」 「……你该干嘛干嘛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莎珞克格格地笑,「虽然凛不是主人最喜欢的玩物,但如果就这样被人抢走了,应该还是会很有损自尊心的吧。」 「首先,凛不是甚麽玩物,她是我的女友……之一,是我喜欢并且尊重的女孩子,」琼恩说,「其次,伊森是她的朋友,他们久别重逢,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后,我的自尊心没那麽脆弱。」 「主人真是心胸宽广,」魅魔称赞,「我本来还想去帮你盯着他们,免得出甚麽事,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是我想太多了。那麽,我去休息了。」 琼恩瞥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消失。 原本打算回房间睡觉,然而躺在床上半天,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怎麽睡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看书。傍晚时分,凛终于回来了。 她从琼恩的房间门口经过,进了隔壁,那是梅菲斯的房间。过了几分钟,隐形仆役飘过来,对琼恩说梅菲斯小姐请他过去。琼恩进门一看,发现两位少女正襟危坐,神情都很严肃。 「怎麽了?」他问,「发生甚麽事?」 「我下午去逛街,恰好遇到了伊森,不,其实是他特地来找我,」凛说,「一开始是单纯闲聊,后来我发现他心里有事,就问他,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说了一件事。」 「甚麽事?」 「他说,唐琦拉有问题。」 「怎麽个有问题法?」 「他其实也说不清,就是感觉不对劲,说是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唐琦拉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我问他究竟有甚麽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凛说,「他现在很害怕,总觉得唐琦拉像是被人秘密替换了身份。他想请我们帮忙调查。」 「等下,伊森不是唐琦拉的私生子麽?」琼恩说,「他们父子怎麽会内讧?」 凛不高兴地瞪了琼恩一眼,「那只是没有根据的谣传而已,你别乱说——尤其别当着伊森的面说,他特别忌讳这个的。」 「我开个玩笑,」琼恩赶忙道歉,「既然他这麽说了,我觉得那就去查查看吧。」 本来就觉得唐琦拉这人有疑点,既然现在伊森也这麽说——私生子的问题不谈,伊森至少也是他学生——那当然要好好调查一下,万一他真有甚麽问题,也好早做准备。倒是梅菲斯沉吟不语,让他有些奇怪。 「伊森说话未必可靠,」凛向琼恩解释,「这人疑心病挺重的。就像他和贝瑟斯,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结果他总是怀疑贝瑟斯和别的男人有染,闹过很多次,其实全都是他自己臆想,无凭无据。我是觉得他这次说话不太像假的,但这东西也很难讲。」 「原来他还有这毛病,难怪你不喜欢他。」 「我也没有不喜欢他啊,做恋人肯定不行,做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是一码事。」 梅菲斯想了片刻,做出决定,「那就调查一下,」她说,「谨慎点总没错。」 琼恩当然没有异议,「那麽从哪里开始着手,你们有甚麽主意?」 「就今晚吧,我们去唐琦拉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有甚麽发现,」凛提议,「伊森说今晚他们要举办宴会,唐琦拉会出席,很晚才会回家,是个好机会。」 梅菲斯点头,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七点钟,琼恩丶梅菲斯丶凛和莎珞克四人出门,用伪装法术遮掩相貌,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唐琦拉家附近。凛本来不是很想带上莎珞克,但琼恩考虑到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专业人士在场才放心,谁知道唐琦拉家里会不会遍地陷阱呢。 唐琦拉是城主的副手,有自己的一座宅院,两层小楼,还带地下室,但他没结婚,没子女,也没有其他家人同住,据伊森说,家里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两个仆人。唐琦拉此时在城主官邸参加宴会,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那两个仆人也很容易搞定,事先知道他们的房间位置,让莎珞克丢了点迷药进去,他们就进入熟睡状态,就算外面搞拆迁也不会醒了。 「好像也没甚麽啊,」凛在楼下转了一圈,很失望地说,「都很正常的样子,你们有甚麽发现没有?」 琼恩和梅菲斯搜索的是地下室,也没发现甚麽,唐琦拉看起来是个简朴的人,虽然也算位高权重,家里的陈设却很简单,没甚麽多馀的东西,地下室里堆的都是一些杂物。就在这时候,莎珞克在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过来一下。」 三人上楼,楼上是唐琦拉的卧室和书房,莎珞克正在书房里。见琼恩上来,她指了指一座书架。「怎麽了?」琼恩看了两眼,没发觉有甚麽问题,书架是木头做的,固定在墙壁上,上面放满了书,他随便抽了几本出来翻了翻,都是一些关于中土大陆历史丶地理的资料,也没甚麽出奇的。 「这里有机关。」莎珞克说,在书架底部靠地面的一个地方,用力地压了一下。 咔咔咔一阵响,书架的其中四格忽然动起来,随着背后的墙壁一同翻转,露出一副画像。那是一位身穿重甲,手执长剑的男子,须髯浓密,双目炯炯,在他的身后,庞大的红龙正振翼欲飞,口中喷出烈焰熊熊。 这是红龙王察斯萨的画像。 唐琦拉是红龙王的暗祭,暗中有一张神祗画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足为奇。琼恩正觉失望,莎珞克却走上前,伸手在画像上摸了摸,像是发现了甚麽,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 「你拿它干甚麽?」琼恩问。 莎珞克不答,将画像翻转,让背面露出来。琼恩一眼瞥见,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凛甚至「啊」地一声惊呼出来,就连发现机关的莎珞克都显然出乎意料,三人不约而同地朝梅菲斯看过去。 在红龙王察斯萨画像的背面,是另一张画像,那是一处战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遍地尸首和血迹,刀剑断折,甲胄残破,几面旗帜在泥地里被践踏,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如血,摇摇欲坠。就在这战场中央,一位戎装少女长身玉立,她大约十六七岁,金发碧眸,眉宇之间,凛然生威,与周围的暗郁色调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一位女战神降临凡间。看那脸庞,分明便是梅菲斯。 梅菲斯拿过画像,看了一会,「先离开吧,」她淡淡说,「回去再说。」 莎珞克将画像丶机关恢复原状,清除一切痕迹,所有人原路返回。梅菲斯一路上都在沉默,半句话都没说,回到住处,凛刚一进门便忍不住问:「艾弥薇,他怎麽会有你的画像,还藏得那麽隐秘,难道他……」 梅菲斯摇摇头,「那不是我,」她说,「那是我母亲。」 那幅画看颜料色泽,便知道画成至少有十年以上了,甚至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画的当然不可能是梅菲斯。只是因为画中少女与面前的梅菲斯实在太像,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时间把人给震到了。凛是脑子没转过弯来,琼恩丶莎珞克都是在路上就想通,既然不是梅菲斯自己,却又和她如此肖似,那画中人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 梅菲斯看了莎珞克一眼,琼恩会意,让魅魔去陪珊嘉。他知道这里面必然牵涉到梅菲斯和她母亲的往事,少女自然不喜欢被太多外人知晓,凛倒是无所谓,莎珞克的关系就远了一层,不方便留她在场。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见莎珞克离开,梅菲斯沉吟片刻,说。 刚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彷佛被某种东西触动,一些已经过去很久的记忆片段,忽然从遗忘之海中涌出来,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似乎是一个下午,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我躺在一张小床上,应该是在午睡,忽然被惊醒了。我听到房间外面有人在说话,他们好像在争执,声音很大,其中一个是我母亲。我爬起来,站在床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看见三个人,除了我母亲之外还有两个男人。母亲背对着我,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我认识,别人叫他『渡鸦』,另外一位是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坐在母亲对面,我看见了他的侧脸。」 「唐琦拉?」 梅菲斯点点头。 琼恩吐了口气,「如此说来,之前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的确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他既然去过你们的住处,那应该不是敌人,是伯母的属下。」 「不是属下。」 「嗯?」 「我母亲的属下基本都是巴尔信徒,但他如果是巴尔的信徒,我应该会有所感应才对,」梅菲斯说,「而且在我记忆里,他当时和我母亲说话的态度,不像是部属,更像是客人。」 「他是红龙教会的暗祭,说不定是代表红龙教会来和伯母谈双方合作?」琼恩猜测,「算是盟友?」 「我母亲可从来不喜欢红龙教会,曾经说他们都是一群白痴。」 「呃,不喜欢也不代表就不可以合作嘛,」琼恩说,「反正他要麽是伯母昔日的手下,要麽是盟友——还好,只要不是敌人就行。」 「你错了,如果是敌人倒还好一些,是我母亲的属下可就更麻烦,」梅菲斯说,「他们是一群疯子,绝对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总之,这一次入室调查,除了发现唐琦拉和梅菲斯的母亲是旧识——而且似乎还抱有某种爱慕与憧憬——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唐琦拉肯定知道你的身份,他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琼恩说,「他认识伯母,似乎关系还不浅,却从未向你透露过半点,他为甚麽要隐瞒?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凛点头赞同,「没错,他肯定不怀好意。」 「明天我们去试探一下他吧,」琼恩说,「看看他究竟想干甚麽。」 ※※※ 来到圣渊城的第四天,琼恩打算吃过午餐之后和梅菲斯一起去红龙神殿,和唐琦拉沟通一下有关魔法阵的修复进度,顺便也探探对方的底。 青铜豪宅的上午总是比较安静,翡翠女巫在认真的整理分配给她的工作,珊嘉在给她帮忙,维若拉却没看见人影,据说是昨天耗费精力太多,需要休息半天——虽然琼恩很想问她休息为甚麽不在自己的房间,却要一大早跑到凛的床上。 「因为你已经有很久都没来安慰我了啊,」维若拉理直气壮,「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郎,深闺寂寞,没有男人安慰,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有甚麽错?」 「也就才几天吧,哪有很久。」 「已经整整十天了好不好!自从离开辛巴城以后,你夜里就一次都没来过!我每天晚上都做春梦,早上醒来床单都湿透了你知不知道!」 「别激动,有话好说,别这麽大声,」琼恩忙不迭地说,「让别人听见了误会,还以为你是个欲求不满的淫娃呢?」 「这不都是你害的吗,要不是你给我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恶变态催情法术,我才不会变成这样。」 「那些法术明明是你教给我的吧?」 「但的确是你对我使用的,这个没错吧。」 「好像是没错,但是——」 「那不就得了,男人要敢作敢当。」 「……你说话的口气真是和凛越来越像了。」 「说到凛,这个小家伙也是越来越过分了,」维若拉抱怨,「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本来从早到晚缠着我不放,等艾弥薇一回来,立刻就转投怀抱了。」 「这个我要替她辩解一下,艾弥薇是旧爱,你才是新欢,人家两个才是原配,我都只能算第三者插足,至于你,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吧。」 「这样啊,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太……」她想了一会,找不出甚麽合适的形容,「太淫乱了!」 你这个每天床单都湿透的女人,有甚麽资格说这种话啊。 最后琼恩只好应允,保证今天晚上一定去找她,终于才成功脱身。 说起来,琼恩还记得第一次和维若拉见面的场景,似乎也就是一个来月前的事情,那时候女巫师还是挺正经的模样,怎麽感觉堕落得这麽快。虽说男人和女人发生过肉体关系之后,的确心态也会发生变化,会更加随便一些,毕竟都已经袒裎相见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但感觉还是太快了一点。琼恩在她身上用的那些粉红法术固然是一方面因素,但法术只是改造身体,又不会直接影响人格吧。 「这说明她原本骨子里就是个淫娃,只不过以前一直被压抑住了,自己都没察觉而已,」莎珞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现在被你开发出来,自然就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个解释我喜欢——咦,你干嘛去了,怎麽黑眼圈这麽重,好像一夜没睡似的。」琼恩怀疑地看着她。 「放心,我没有夜里溜出去偷偷勾搭别的男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没有,这座青铜豪宅是有智能门禁系统的,任何人的出入记录,琼恩只要愿意就可以查到。莎珞克从昨天晚上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而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男人,连珊嘉那只宠物黑猫都是母的,莎珞克想勾搭别的男人也办不到。问题在于,琼恩现在担心的不是她勾搭男人,而是也向凛丶维若拉学习,将目标转向女人,那麻烦可就大了。好不容易收集到这麽多漂亮妹子聚在一起,又殚精竭虑让她们能够和平相处,眼看后宫大业指日可待,如果这些女人自己搞在一起,一个个变成了蕾丝边,那还有琼恩甚麽事? 「我也没有去偷偷勾搭女人,」莎珞克没好气地说,「我是被那只色龙骚扰了一整夜。」 色龙?哦,你是说冰虹,那老家伙怎麽了? 刚才琼恩说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其实不准确,他忘了还有一头雄龙。不过冰虹连身体都没了,区区一个器灵,能看不能摸,琼恩倒不是很担心。 「你不是把它丢给我了吗,让我去搞定它,」莎珞克说,「它昨天早上睡醒了,然后就闹着要画画,要我给它做模特。我本来以为,做模特很简单,随便摆几个姿势就完了,谁知道它还要求一大堆,把我累得够呛。」 「它都有甚麽要求?」 「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衣服要我换上,还用幻术弄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场景,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剧本,要我表演给它看。一会让我扮演武士,一会让我扮演杀手,一会让我扮演教师,最后还让我扮演海盗船长——真是够了。」 都是很经典的角色啊,这只龙口味不错嘛,有空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它甚至还要我去找艾弥薇借她的盔甲和剑,说要扮演圣武士,当然我没听它的,否则你现在大概就看见我在被艾弥薇追杀了。」 「……它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麽?」 「它已经死了。」莎珞克提醒。 「哦对,它已经死了,」琼恩想起来,「而且它要你扮演圣武士,应该去借圣徽才对吧,盔甲和剑又不能表明圣武士的身份。」 「圣徽不需要,它自己就有。」 它怎麽会有——唔,这条龙以前是提尔教会养的打手,也算教内人士,有个圣徽也不奇怪。 「听说是它的上一个模特留给它的,」莎珞克说,「它跟我吹了半天,说它之前那个模特是多麽有身材有气质有镜头感,总之完美得一塌糊涂。最后好像是和朋友闹翻,离家出走,临走前把圣徽丢给它做纪念了。」 「……」琼恩不知道说甚麽好,最后只能拍了拍魅魔的肩膀,「辛苦了,」他诚恳地说,「我会给你加薪的。」 「加薪就不用了,你赶快解除诅咒才是正事,」莎珞克哀怨地说,「我都已经快两个月都没进餐了。」 她所谓的进餐,指的当然不是凡人的食物,而是男性的精液。魅魔又称精液魔女,可以通过不断吸取男性精液而增强力量,反之则会衰退。正常情况下,一个魅魔来到凡间,「食物」要多少有多少,然而莎珞克情况特殊,琼恩既不允许她去找别的男人,自己又在诅咒之中,所以她就只能被迫「节食」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提到这个问题,琼恩不由得有些尴尬,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女人满足,这显然是很伤自尊的事情。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因为那个诅咒的缘故,而那个诅咒是维若拉下的——想到这点,琼恩就怒火中烧,决定晚上一定要给女巫师一个令她印象深刻的教训。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琼恩正准备落荒而逃,却被莎珞克叫住了。「等一等,」魅魔说,「那只龙有句话转告你。」 「如果是要我帮它去向艾弥薇借盔甲和剑甚麽的,让它趁早死心,」琼恩头也不回地说,「它是已经死了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再死一次,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不是这个,」莎珞克说,「它让我转告:它终于想起之前在甚麽地方,闻到过和那个埃卜拉身上类似的味道了。」 琼恩停住脚步,「甚麽时候?在哪里?」 「就是最近,我们在辛巴城登岸的那一天,船长的身上。」 「普朗克船长?」 琼恩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