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琼恩是受夜女士垂青的凡人——维康尼娅当然知道这点。

　　他是阴魂城的高级军官，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一位「守夜者」是他的情人，而且显然还是众多情人中地位偏低，不怎麽受宠的，更多是作为妹妹的附赠品而存在。在阿斯卡特拉的时候，两人合作谋杀了月女神的祭司，夜女士便曾经以维康尼娅为容器降临，给予琼恩奖赏——虽然在被女神附体的时候，维康尼娅完全没有意识和记忆，但「女神亲自降临」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女士是何等的看重他。

　　但被看重，和「被任命为选民」，仍然是天壤之别。

　　维康尼娅也被女神看重，她原本是蛛后祭司，改信后不过短短一年，就升到了「黯之主」的位阶，这种晋升速度，在整个暗夜教会的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考虑到她原本的异教祭司身份，那可就前无古人了。莎尔教会的神职人员一共六阶，从低到高数，黯之主已经是第四阶，仅次于黑暗之焰和夜视者，有资格出任某一个地区主教了。相比起来，芙莉娅这种根正苗红的阴魂城人，从小接受祭司培训，现在也不过是第二阶的守夜者，只比最低阶的见习牧师「入夜者」高一点而已。

　　当然，维康尼娅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晋升如此神速，一方面确实是她屡立大功，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阴魂城正在攻略幽暗地域，需要为那些黑暗精灵们树立榜样，让他们相信改信夜女士的前途远大，未来光明。但就算是运气也罢，位阶是实实在在的，就像芙莉娅，论资历，论出身，她都比维康尼娅要强得多，但见了面依然要躬身行礼，俯首听命。

　　在卓尔少女想来，琼恩背景清白，办事得力，前途远大，被女神看重不足为奇，但他终究不是牧师，而只有牧师，才是神明在凡间的代言人。琼恩可以让一位低阶牧师作自己的情人，但面对高阶牧师的时候，他仍然应该抱有足够的尊敬。就像以前在瓜里德斯，家族巫师亚当斯力量强大，地位也很高，虽然是个男性，但大多数女性，包括女祭司，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但在主母和长女面前，他依然「只是个男性」。

　　当然，卓尔和人类不同，蛛后和夜女士更不能比拟，暗夜教会并不强调女性为尊，大祭司瑞瓦兰王子就是男性，但道理总归是相通的。阿斯卡特拉分别之后，维康尼娅晋升成为黯之主，被空降到晨炼城时又授予了上尉军衔，在她想来，下次和琼恩见面时，自己理当应该是地位更高的那个——然后对方告诉她：你好，我已经是女士的选民了。

　　这是甚麽见鬼的操作啊！

　　选民是神明能够给予凡人的最高荣耀，他们被授予神力和长寿，作为神明的化身行走凡间。在大多数教会，选民同时就是大祭司丶大主教，所有神职人员和信徒的领袖，少数神明的选民不兼任教会领袖，不管理具体事务，但一样地位崇高，参与决策。据维康尼娅所知，当今世上，暗夜教会中并无选民，阴魂城的大祭司瑞瓦兰王子是「黑暗之焰」，已经是最接近于女士的凡人之一，尽管如此，他也不是选民。

　　所以区区一个琼恩，怎麽会半年不见，就突然变成了女士的选民？

　　维康尼娅第一反应是琼恩在撒谎，反正这个人类欺骗她也不是第一次了，问题是人可以撒谎，他掌心的影火却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水分的。作为夜女士的高阶牧师，她如果连影火的真假都分辨不出，那不如直接自裁得了。

　　能够被赐予影火的，未必一定就是选民，据维康尼娅所知，瑞瓦兰大祭司，以及某位喜欢戴着铁面具的夜视者，也可以使用影火的力量。但无论如何，能够被赐予影火的，必然是女神亲信中的亲信，教会高层中的高层，这种人，是绝不可能胆敢假传神谕，顶着女士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更没必要来欺骗一个下级牧师。

　　所以，他真的是选民？

　　和琼恩在一起的时间不算久，但维康尼娅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人类或许尊敬女士，但谈不上多麽信仰，更绝对不算虔诚。别说和维康尼娅无法相比，就连那对双子姐妹，也比他更像信徒。然而，为甚麽偏偏是他被女士选中？为甚麽是他被授予影火？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不，不，维康尼娅猛然警醒，自己这是在质疑女士的判断，这可是极大的不敬。神明的用意，又岂是凡人所能测度的？作为女士的仆人，她能做的，应该做的，是遵循神明的指引，不折不扣地完成她的要求，而不是妄自揣测，甚至愤愤不平。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很荣幸能够见到你，兰尼斯特先生，」黑暗精灵面无表情地说，「我是维康尼娅·菲尔伦，听从您的吩咐。」

　　「那个，我们也算老朋友了，没必要这麽疏远吧，」琼恩在她面前坐下来，「我是来救你的。」

　　维康尼娅沉默。

　　「我得到女士的谕示，让我来这里找你，」琼恩随口乱编，「我已经观察了几天，很高兴地看到你并没有因为这次意外而动摇对女士的信仰，反而更加坚定，这非常值得称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和你一样好。所以，我出现在你的面前，给予你最后一项试炼。」

　　「请您吩咐。」

　　「我先确定一下，你知道这里是甚麽地方吧？」

　　「那些精灵说，这里是绝境东域，位于恩瑟帝国境内的迷失森林，昔日莫岚王国的王都枫息之庭，他们现在称之为灵壤，是精灵大撤退时留下的哨所，以七柱作为封印。」

　　……这帮精灵还真是实诚。

　　审讯没审出甚麽，反而把自己的底细透露得一乾二净，琼恩也算是服气。他一直奇怪，精灵们寿命悠长，天生擅长学习魔法，平心而论，确实是比人类更「高级」一些的生物，为甚麽会混得这麽差？上古时代曾经一统世界，后来逐渐退缩森林，如今索性集体搬家，逃亡海外了。现在看来，果然是有理由的，这帮家伙实在是弱爆了。

　　「既然你已经了解基本情况，那我就不用重复说明了，」琼恩说，「没错，这里是精灵哨所，大概有四百多个精灵，女士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放弃伪神的信仰，投入暗夜的怀抱。」

　　「……」

　　维康尼娅开始怀疑琼恩是不是脑袋坏了，又或者是自己出现幻听，让一群精灵改信夜女士？暗夜在上，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疯狂了，完全不具备任何现实可行性。然而琼恩说得非常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知道，这不太容易，」他说，「但若不是这样有技术含量的任务，又怎麽会需要我这位选民亲自出马呢？当然，还有你这位高阶牧师。」

　　「你打算怎麽做？」维康尼娅忍不住问。

　　「现在正有个天赐良机，」琼恩说，「那些精灵们招惹了一头蓝龙，蓝龙带了一群土巨怪，在到处挖洞破坏他们的七柱封印。我已经帮那些精灵把土巨怪都干掉了，剩下那只蓝龙比较棘手，我设了个陷阱，但还需要一位卓尔去把那只龙骗过来，我就向精灵推荐了你。」

　　维康尼娅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我们帮精灵干掉那只蓝龙，他们就愿意改信女士？」

　　「当然不可能，哪有那麽容易，」琼恩摆摆手，「我已经和精灵们谈妥了，只要你帮忙搞定那只蓝龙，你们就会被释放。路要一步一步走，事情要一步一步做，先争取一个好印象，后面就容易沟通了嘛。」

　　这个听起来就可信多了，而且且不论让精灵改信能不能成功，至少自己能重获自由，黑暗精灵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我应该怎麽做？」

　　琼恩把自己的计划和维康尼娅说了一遍，「这是大概的方案，具体就由你见机行事，」他说，「那只蓝龙傻乎乎的，你肯定能搞定它。」

　　「傻乎乎的？」维康尼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评价一只巨龙，就算是被公认为「愚笨」的白龙，那也是相对于其他的龙类而言，并不是说它们真的是弱智。

　　「你觉得这些精灵聪明吗？」琼恩问。

　　维康尼娅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聪明，」琼恩说，「但连这些不聪明的精灵，都能把那只蓝龙骗得团团转，你就知道它智商有多低了。你比精灵聪明，精灵比蓝龙聪明，所以你肯定能搞定它，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说到这里，琼恩忽然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就灵壤里见到的这些精灵，一个比一个傻白甜，三位长老还算正常水准，马马虎虎过得去，那些封印之后出生的精灵，用「不谙世事」来形容都是轻的。以他们的智商水准，恐怕连个谎话都编不圆，当年是怎麽把蓝龙骗去东方的？那只蓝龙一看就很懒，想去中土观光，还没飞一天就回家了，当年是哪来的动力，往东方飞个十天十夜，才遇到那位公主的？而且那位公主又是谁？迷失森林的东方是恩瑟王都，再往东是穆罕帝国，这两国都是神王统治，视巫师为邪魔，怎麽会有一位精通巫术的公主？

　　总觉得哪里像是搞错了甚麽。

　　算了，暂时没空仔细琢磨，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先解决眼前再说。再说了，传说故事嘛，口耳相传，有偏差丶变形是正常的，说不定真相是某位神王和蓝龙大战三百回合，终于把它打趴下，但为了故事效果，就改编成了公主，这样更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口味。类似的操作，琼恩上辈子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和维康尼娅把事情敲定，琼恩就准备回去，这次沟通比预料得还要顺利，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钟。现在赶回去，正好来得及去找维若拉，抚慰一下女巫师的肉体和心灵，免得她孤枕难眠，闲着没事真去研究那甚麽「塔拉夏之守护」，那就太糟糕了。

　　卓尔少女叫住了他。

　　「你能把这个东西拿掉吗？」维康尼娅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那里套着一个灰色的项圈，和她的肤色很接近，光线不好的话，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是精灵的封印宝物，专门用来压制邪神祭司的，让他们无法使用神术。维康尼娅自己是取不下来的，琼恩也取不下来，他要破坏掉倒是很容易，但不能这麽做。「恐怕不行，」他解释，「那些精灵们不放心，毕竟你是个卓尔，你懂的。」

　　「我没有神术，明天怎麽去对付那只蓝龙？」维康尼娅反问。

　　「你又不用和它打架，主要是靠智慧。」

　　「你是在开玩笑吗？」

　　琼恩摊开手，表示无奈，「那些精灵们死脑筋，在这点上始终说不通，」他说，「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魔杖和药水。」

　　「那好吧，」维康尼娅说，「最后一件事：我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确认你真的是女士的选民。」

　　琼恩皱眉，「你不会认不出影火吧？」

　　「我当然认识，」维康尼娅说，「但或许这一切都是精灵们制造的幻象，蒙蔽了我的感知——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你要怎麽样才会相信？」

　　卓尔少女慢慢站起身，解开自己的祭司袍，让它掉落在地上。

　　时已盛夏，天气炎热，她的祭司袍里没有穿任何衬衣，只剩下紫黑色的文胸和内裤，几乎包裹不住她丰满的躯体。银色的披肩长发，黑曜石般的皮肤，依然和记忆中一样美丽，充满邪恶的诱惑力。琼恩只觉喉咙发乾，他咽了口口水，勉强将视线转移开去，「你要干嘛？」

　　「女士曾经降下神谕，禁止我和异性做爱，」维康尼娅说，「从那以后，任何异性都无法再亲近我，他们会受到神力的惩罚——但我想你应该是例外，如果你真的是女士所钟爱的选民的话。」

　　琼恩认真地想了几秒钟，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等我十五分钟，」他说，「我要先回去一趟。」

　　琼恩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他既然敢冒充莎尔选民，欺骗维康尼娅这种高阶牧师，自然也是有把握的。昨天夜里，他已经详细问过芙莉娅，得知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再也感应不到女神的存在——但这并非意味着她被莎尔抛弃，因为神术仍然会被赐下，只是有种无形的力量，暂时切断了她和女神之间的沟通。打个不甚确切的比方，就是一个员工出差到了外地，银行卡里依然可以定期收到工资，但手机没有信号，和老板完全没办法联系，有问题也不能立刻请示，严重影响工作开展。

　　因为诸神协定的关系，东域这地方，中土诸神的信号就是被屏蔽的，幸好这里是恩瑟，神王吉勒今已经挂了，如果到了穆罕境内，连银行卡都会被冻结，工资（神术）都领不到，牧师就变成弱鸡了。

　　既然牧师没办法沟通神明，当场验证真伪，那琼恩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冒充选民，他的影火可是货真价实的，维康尼娅想不承认都不行。事实上，如果琼恩愿意的话，他甚至还可以临时封锁掉维康尼娅的神术能力，原因很简单，他可以使用影火，暂时扰乱小范围区域内的影魔网的运作，而维康尼娅作为莎尔牧师，她释放神术肯定是使用影魔网。其实论稳定性丶通用性各方面来说，影魔网目前都还比不上真正的魔网，毕竟是个仿制品，还没经过足够的测试和优化，但影魔网是莎尔搞出来的，别人可以嫌弃它不好用，她的牧师是一定要无条件支持的，否则不想在教会混了麽。

　　总之，只要莎尔不会突然冒出来打脸，他这个选民身份就是板上钉钉的，而在东域这地方，莎尔没办法冒出来，连电话都打不通——其实就算莎尔能说话，以她之前对琼恩表现出来的态度，琼恩觉得她大概率也会顺水推舟，替琼恩做背书。有女神姐姐的宠爱，就是这麽有恃无恐。

　　但他没想到最后维康尼娅会来这麽一出。

　　换做平常，倒也无所谓，直接推倒就是了，又不是没上过，问题是他现在不举啊，每次必须要维若拉给他解咒才行。今天他是来忽悠人的，压根没有做这个准备，现在怎麽办？回去找维若拉？会不会被她直接踹出门外啊？

　　前面已经吹嘘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反悔，说自己其实不是选民，只是开个玩笑——这也太丢脸了，男人还是有尊严的。左思右想没办法，琼恩只好赶紧跑回来，硬着头皮去找维若拉。

　　维若拉的房间里，女巫师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房门自动打开了，琼恩走进来。

　　「这麽快就谈完了？」维若拉有些诧异。

　　「还没，中场休息，还要继续谈。」

　　「那你回来干甚麽？」

　　「那个，塔拉夏，」琼恩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你能帮我解咒吗？」

　　「嗯？」女巫师莫名其妙，「你不是还要回去继续谈吗？这时候解咒干嘛？」

　　「呃，是这样的，我和她谈着谈着，遇到点障碍，」琼恩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我骗她说我是夜女士的选民，她不相信，要求验证一下，方式……是要我和她做一次。」

　　女巫师盯着他。

　　「我知道这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但事实真的就是如此，你要相信我，」琼恩诚恳地说，「我可以解释。」

　　「好啊，我听听你怎麽编故事。」

　　「……」

　　琼恩把他和维康尼娅交谈的整个过程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情况就是这样，」他摊开手，「我也没想到她最后突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完全是意外。」

　　「你为甚麽要骗她说你是选民呢？」女巫师质疑，「如果要请她帮忙对付蓝龙，直说不就可以了吗？」

　　如果只是为了解决蓝龙，确实不需要这麽麻烦，黑暗精灵是很现实的生物，只要和维康尼娅说清楚利害关系，她肯定会愿意。琼恩这麽做，自然是另有目的。

　　「不是跟你说了，要帮那对姐妹俩出气嘛，」琼恩解释，「所以我设了个陷阱，准备把她套进去。」

　　「甚麽陷阱？算了，我不问了，」女巫师说，「反正总结起来就是：你昨天本来承诺要陪我，结果因为你的情人们争风吃醋，你忙着安抚，爽约了，对吧？」

　　「……虽然细节不太对，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吧。」

　　「今天早上你又答应陪我，结果你去见你的旧情人，谈着谈着，你们旧情复燃，打算重温旧梦，所以又要爽约，对吧？」

　　「……是的。」

　　「不但爽约，你还特地跑回来，要我帮你解咒，对吧？」

　　「……是的。」

　　「所以你是觉得，我真的发明不出塔拉夏之守护，对吧？」

　　「不不，绝无此意，」琼恩赶紧声明，「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也绝对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这两次都是阴差阳错，非我本意，你千万不要误会——这样吧，我保证，明天晚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哪怕天塌下来了，我都一定过来陪你，而且保证把这两天欠你的份都补回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在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下，维若拉总算勉强接受，帮他解了咒，琼恩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回到监狱里，时间正正好十五分钟。

　　「我们开始吧。」他抱住黑暗精灵。

　　自从要靠消耗眼泪石才能临时解咒，琼恩在某方面的时间观念就变强了很多，没办法，春宵一刻值千金嘛。维康尼娅却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你刚才做甚麽去了？」

　　「沐浴更衣啊，」琼恩知道自己临时跑路，过一会又回来，这行为肯定会让人起疑，更别说对方是个黑暗精灵，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借口，「我今天忙了一天，又去了趟地下，衣服上沾满了泥，全身都是汗，太脏了，这样会让你感觉不好的。」

　　黑暗精灵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能接受，于是便不再多说。

　　（超巨大的时空裂隙）

　　能够完全凭实力把一只黑暗精灵弄晕过去，琼恩不免还是有些得意，虽然似乎那个甚麽纹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但这种细枝末节，就没必要计较了。他穿好衣服，再帮维康尼娅把祭司袍套上，内衣就放在旁边，等她醒来自己穿吧。神清气爽地走出监狱古树，抬头望望夜空，月色朦朦胧胧，周围万籁俱寂，唯有清脆的虫鸣，在草丛里此起彼伏，琼恩站定脚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莎珞克。」他在心里呼唤。

　　魅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有甚麽情况吗？」他问。

　　莎珞克摇摇头。

　　琼恩跑来找维康尼娅，自然提前和精灵们已经约好，让他们把守卫都撤掉，把那些监测魔法全都关闭，理由是他有特殊的对付黑暗精灵的技巧，属于不传之秘，个人隐私，不能外泄。这些精灵们很尊重知识产权，一听他这麽说，就爽快地答应了。但琼恩可不会完全信任精灵，他在见维康尼娅的时候，让莎珞克在外面警戒，随时防备有甚麽变故。毕竟，他和维康尼娅的谈话内容，并不方便让精灵听到。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精灵们还是挺守信用的，倒是琼恩以己度人了。

　　「主人你玩得很尽兴嘛，」魅魔酸溜溜地说，「她都被你弄晕过去了。」

　　莎珞克和维康尼娅也是认识的，谈不上熟，在阿斯卡特拉打过短暂的交道，同床和琼恩玩过，有那麽一点点「交情」。琼恩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怎麽了？很羡慕她？」

　　「是啊，」魅魔噘着嘴，「人家都已经被主人冷落半个月了。」

　　「没有半个月吧，也就八九天而已。」

　　「四舍五入嘛。」

　　「……这也能四舍五入的吗？」

　　不过转念想想，确实最近有些冷落莎珞克了，主要是自从诅咒暂时解除后，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身边本来就有一堆妹子要安抚搞定，还有诺娃这种主动倒贴的，欣布这种临时插队的，琼恩真的有点忙不过来，他又没有分身术。离开暮光城来灵壤这段时间，要搞定的妹子倒是少了许多，艾弥薇丶凛和欣布都走了，诺娃又留在了城里，但旅途之中，又有翡翠这个外人在，终究有些不便……好吧，这些都是借口，说到底就是在琼恩的心里，魅魔排序靠后，不会吃醋，不会闹脾气，也不会跑路，更不懂魔法，不会发明甚麽塔拉夏之守护，属于不需要特别关注的那种，自然而然就忽略了。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妹子们会有怨气的，那个谁谁谁说的，和谐后宫的建立，公平是必不可少的前提，雨露均沾才是正道。

　　「那，美丽的莎珞克小姐，今晚的月色如此动人，我能有幸邀请你共度良宵吗？」

　　解除诅咒的效力还在，至少还有三四个小时才会失效，就这样回去睡觉，似乎太过浪费，眼泪石得来不易，而且是不可再生资源，不能这麽挥霍。现在已经接近零点，维若拉肯定睡着了，巫师的休息是不能打扰的，会严重影响明天的战斗力，姐姐应该还没睡，但现在是她观星的时间，没有预约的话，也不方便去夜袭。双子姐妹正在地下，忙着布置陷阱呢。这样一算，莎珞克是唯一选项，正好。

　　魅魔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邀请倒是很开心，「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不用，」琼恩说，「就在这里好了。」

　　「这里？」

　　莎珞克有些犹豫，这里毕竟是精灵地盘，她的邪魔身份太敏感，白天都不方便露面，只能夜里悄悄溜出来透透气。现在虽然是深夜，但万一做得动静太大，把精灵们引来了怎麽办？

　　「没事，这里没人来。」

　　监狱本来就是建在偏僻无人之处，远离居民区，原本还有守卫，今天也临时调走了，所以周围非常安静。不过莎珞克的考虑也对，还是稳妥点比较好，琼恩四处看了看，顿时有了主意，「去那边。」

　　莎珞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精灵的王宫。

　　莫岚的历代女王和皇室，都是住在王宫里，大撤退之后，皇室全体离开，王宫从此封闭，算是灵壤里的一个禁地。琼恩又不是精灵，他才不在乎冒犯女王甚麽的，别的地方可能会有精灵，这地方肯定没有，正适合野战。

　　魅魔自然也不在乎。

　　王宫就在监狱旁边，相隔不远，琼恩和魅魔直接走过去，还没用到五分钟。精灵的王宫和人类不同，并不是那种高耸巍峨的宫阙，而是一片建筑群，大致呈六边形，没有围墙阻隔，琼恩也没打算进入核心区域，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是王宫，万一有甚麽魔法防护丶陷阱还在生效呢。他随便在边缘地带找了个看起来像是神殿的建筑，坐在台阶上。

　　（巨大的时空裂隙）

　　「维康尼娅太弱了，居然没有把主人榨乾，真是有辱黑暗精灵的名声。」

　　「嗯，以后你有空可以去指导她，」琼恩随口说，「让她拜你为师，好好学学。」

　　「没问题，我会把她培训成一只合格的榨汁姬，保证每次都能把主人榨得乾乾净净，一滴不剩。」

　　「是吗，那就交给你了。」

　　诅咒失效时间还有一会，但琼恩暂时也不想再做了，今晚已经心满意足。他将莎珞克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吹着夜间的凉风，听着草丛中的虫鸣，只觉心情无比平静，恍惚间有种恋人偷偷溜出来幽会的感觉，就这样相偎相依，聊聊天，说说闲话，感觉也挺好的。

　　「莎珞克，我记得，你说你想成为铁王座之主，对吧？」

　　「是啊，你答应过要帮我的，」魅魔提醒，「你还想把铁王座的女杀手都抓过来做女仆呢。」

　　「我记得，就是问问，」琼恩说，「等我们回到中土，找个时间我陪你去一趟。」

　　「好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莎珞克忽然笑了笑，「其实呢，主人，说心里话，我对那个铁王座之主的位置，兴趣也没那麽大。」

　　「嗯？」

　　「我对它的兴趣，没有你想像得那麽大，但我还是会去争取，会想方设法去得到，」莎珞克解释，「因为它是我的执念。」

　　琼恩表示没怎麽听懂。

　　「我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母亲早夭，朝不保夕，随时会倒毙路旁，加入铁王座，是我命运的转折点，」莎珞克说，「你或许会觉得可笑，但对于我来说，铁王座，就是我的家，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嗯，我能理解。」

　　铁王座是恶名昭彰的黑道组织，但对于莎珞克来说，这是她生命中第一座港湾，虽然并不温暖，但能够为她遮蔽风雨，让她获得难得的安全感。在铁王座，虽然周围都是一些邪恶分子，但作为瑞塔的养女丶情人，莎珞克的地位应该也是比较高的——至少比跟着琼恩肯定高多了。事实上，莎珞克原本的人生轨迹挺光明，而且非常励志，就是自从碰到了琼恩，便一路急转直下，越混越差了。

　　「在我曾经的梦想中，成为神明自然是最高理想，但纵然是我最有自信的时候，也知道它是如此的希望渺茫。退而求其次，现实一点的，就是能取代瑞塔，成为坐在铁王座上的那个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琼恩点点头，没有说话。

　　「就算是现在，可能是在你身边待久了，总是见到一些传说中的大人物，不知不觉间也会产生幻觉，自以为是。有时候自己想想，铁王座似乎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我以前一直以为的那样了不起，那麽有价值——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得到它，我还是想去坐上那个位置，因为那曾经是我的梦想，至少是梦想之一，而且还是比较不那麽虚无缥缈的那个，」莎珞克说，「所以说，这是我的执念。」

　　「有执念没甚麽不好，」琼恩说，「有执念，就有目标，有目标，就有方向，有动力，想方设法去实现，人生才会觉得充满意义。」

　　「就像你的执念是有很多漂亮女人。」

　　「是很多很多，」琼恩纠正，「越多越好。」

　　莎珞克格格娇笑着，「好，是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漂亮女人。」

　　「呃，其实也没必要那麽多，真要数不清了也麻烦。」

　　「那多少个合适呢？」莎珞克问，「一百个？」

　　琼恩犹豫，「似乎有点多。」

　　「五十个？」

　　「唔，好像还是稍微多了点。」

　　「三十个？」

　　琼恩想了想，「差不多吧。」

　　「那这三十个女人，你打算怎麽安排呢？」莎珞克问，「你能每天轮流上一次？」

　　当然不行，且不说琼恩有没有这个体力，就算他金枪不倒，也没这个时间啊。一天也就二十四个小时，去掉必须的吃饭睡觉休息，就算还有十五个小时，三十个妹子的话，平均每半小时搞定一位，他还干不干别的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每日无休，妹子们愿不愿意，还是两说呢。

　　「这个嘛，其实我有个设想，你正好帮我参谋看看啊，」琼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呢，不是有浮空城了嘛，将来把它划分成各个区域，每个女孩子分配一块区域，作为领地，让她们去管理，去做自己想做的丶喜欢的事情。我呢，就东转转，西看看，轮流约会——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如何？」

　　「挺好的，」莎珞克说，「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不会把全副心思集中在你身上，就不会有那麽多的矛盾和内斗，看来你是领悟了格拉兹特那本《后宫战略》的真谛了。」

　　「那本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被凛一直霸占着。」

　　「那你要小心了，别等后宫好不容易建起来，结果被她给接手了。」

　　「没事，我会派艾弥薇搞定她的，这叫一物降一物。」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那麽，有我吗？」莎珞克问。

　　「甚麽？」

　　「你说，每个女孩子分配一块区域，但浮空城再大，也不可能给所有人都分一块吧，总有亲疏远近，轻重先后。就像很多人在一起聚会，总会有人能够坐着，占据席位，有人只能站在身后。某种意义上说，能够获得这块领地，就相当于获得了你的正式承认，有了自己的席位，」莎珞克说，「你既然有这个设想，想必也已经初步计划过，会给哪些人这种承认——我想问的是，我在这个名单里吗？」

　　琼恩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点头，「当然在，」他说，「我无法承诺会最爱你，会最珍视你，会把你看得比别人都重，但我能保证，无论我最后有多少女人，一定会有你的席位。」

　　「真开心，主人，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了，」莎珞克甜甜地笑着，「能得到这个承诺，我就很满意了，就算是最后一席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坐下来，而不是站在别人身后，我就别无所求了。」

　　……不至于吧。

　　琼恩自觉没有这麽大的魅力，能让这些女孩子死心塌地地追随，能够有一席之地就心满意足。现在身边的这些，大多是各种机缘巧合所致，并非是认真追求而来。就像莎珞克，如果不是她想要离开深渊，如果不是因为真名契约，琼恩并不觉得她会愿意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大概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逍遥自在去了吧。邪魔虽然在物质界受排斥，但她这麽漂亮，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只要不胡乱砍人做坏事，想过得好一点都不难。

　　算了，就当这是莎珞克哄他开心就好，魅魔嘛，怎麽能把她说话当真呢。

　　「肯定有你的位置，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席，」琼恩随口许诺，「要讲先来后到嘛，我们认识多久了。」

　　「先来后到按照甚麽标准？」魅魔反问，「认识？还是上床？如果按照这个算，艾弥薇都比我晚吧。」

　　「……那肯定不对，」琼恩想了想，「应该以确定关系为准吧。比如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肯定不算，只能以在深渊里，签订真名契约开始。」

　　「那你和姐姐是甚麽时候确定关系的？」

　　「…她例外。」

　　「行，姐姐当然应该例外，」魅魔表示理解，「那塔拉夏呢？」

　　「这个……」

　　无论按甚麽标准，认识也罢，上床也罢，确定关系也罢，维若拉肯定是排在莎珞克之后的，问题是，让一位传道巫师排在魅魔之后，琼恩觉得这显然是一种非常不太理智的行为。除非自己真的想尝试一下那甚麽「塔拉夏之守护」，否则还是别这麽作死比较好。「塔拉夏也例外。」他尴尬地说。

　　「那凛呢？据我所知，你和她确定情人关系，应该是在断域镇吧，在我们的真名契约之后。」

　　……

　　你想让彻森塔的红龙女王排在你后面？她可是想做王后的，前几天还在琢磨怎麽把老师都变成自己妹妹呢。除非琼恩脑子坏了，想被十万伏特来一发，否则绝不可能起这种荒诞的念头。

　　「我和凛上床的时间很早啊，和艾弥薇一起的，」琼恩极力解释，「在断域镇只是再续前缘而已。」

　　「你前面不是说不按上床时间算吗？」

　　「……她也例外。」

　　「那你不如先告诉我有谁不例外。」

　　「……我想想啊，」琼恩思考了一会，珊嘉丶艾弥薇丶凛丶维若拉都已经排除了，难道双子姐妹？芙蕾狄毫无争议，肯定是比莎珞克先的，芙莉娅倒是在后。问题是姐妹两人，区别对待这麽明显，似乎也不妥吧，就算看在芙蕾狄的份上，芙莉娅的地位也是要保障的。想来想去没别人了，「维康尼娅？」他试探地问。

　　魅魔气得笑起来，「她本来就比我晚吧。」

　　「也没差多少，如果你不算以前人类的身份，从魅魔开始算的话，我和她认识还在你之前，」琼恩安慰，「而且人家可是很高阶的牧师，还曾经做过卓尔主母呢，让她给你做妹妹，你可以没事去欺负她。」

　　「我干嘛要欺负她，」莎珞克白了他一眼，「我要和她一起来欺负你。」

　　「也行。」琼恩表示无所谓，反正想欺负他的妹子多了去了，不差这两个。

　　「算了，本来就没期待甚麽，」莎珞克低声嘟哝着，「反正我都说了，只要能有一个座位就行。」

　　「这个肯定没问题。」琼恩信誓旦旦。

　　「那我就满意了，」魅魔说，忽然笑起来，抬起手，朝远处的树丛里招了招，「晚上好，那边的精灵小姐，你躲着干嘛呢，看了这麽久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也想预定一个位置吗？」

　　琼恩微微一惊，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树枝颤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来。

　　「伊芙？」

　　女精灵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羞色，又隐隐有些被欺骗的气恼，瞪着眼前衣裳不整的两个人类男女，「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啊？」

　　琼恩莫名其妙，这话怎麽听着像是女孩子在指责负心的男友，好像是他和莎珞克在偷情，被正牌女友抓住了似的，问题他和伊芙并没甚麽关系吧。然后在下一瞬间，他陡然想了起来，自己……按道理……应该是……不举的。

　　「那个，你听我解释！」

第二十九章

　　为了进入灵壤，琼恩接受了精灵的测谎，不得不当众承认了自己中了不举诅咒。这件事情实在太丢脸，他也不愿意细说，就没有多做解释，更没提能够用眼泪石暂时解咒，反正精灵又没问。没想到一时心血来潮，和莎珞克玩玩野战，居然被伊芙撞见，这下子可麻烦大了。

　　伊芙倒也不是刻意监视琼恩，她只是结束冥想后，觉得有些心情浮躁，所以出来走走，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监牢古树附近，远远看见琼恩走出来。伊芙正准备上去打招呼，问他和堕落者谈得如何，忽然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他身旁，把她吓了一跳。

　　「这个魅魔是从哪冒出来的？」

　　伊芙只看了两眼，便辨认出莎珞克的真实身份，她是灵壤里精灵学校的教官，虽然没有和真的邪魔打过交道，但相关的图鉴丶资料见得太多了。灵壤原本被七柱守护，邪魔是绝不可能入侵的，再怎麽伪装变形也没用，现在封印被破坏了，邪魔倒是可以趁机溜进来，不被精灵察觉。问题是，她一个魅魔，跑到精灵的地盘做甚麽？

　　精灵是光明丶崇善的生物，和人类那种劣等品不同，对黑暗有天然的抵抗力，极少有精灵被邪魔引诱而堕落，整个莫岚王国上万年的历史中，有明文记载的似乎也就一例，那是上古时代的一位小公主，因为某些讳莫如深的缘故，受到一位地狱魔姬的腐蚀而堕落，除此之外就没有了。魅魔虽然也算是比较高等的邪魔，但战斗力很渣，主要是靠脸蛋吃饭，她不去魅惑凡人，跑到精灵这来干嘛？

　　她看起来和琼恩很亲密的样子，隐约还听见她叫「主人」……难道是他召唤出来的女仆？

　　伊芙看过很多人类写的小说，知道很多人类的巫师，尤其是男性，有一种奇怪的传统习惯，就是他们学会召唤邪魔的法术后，第一个召唤的肯定是一只魅魔做女仆。魅魔虽然不怎麽能打，但好看又好吃，人类男性最喜欢了。琼恩是个人类巫师，他有一只魅魔女仆也很正常，伊芙完全能够理解，精灵向来是最尊重传统的，不管是自己的传统还是异族的传统。

　　巫师召唤的邪魔，正常情况下其实只是邪魔的投影，并非本体，既然只是投影，那就不算真人，只能归类为巫师的附属物，就和巫师的法杖丶药水之类的东西差不多，无需计较。当然，出于礼貌，琼恩应该在召唤他的魅魔女仆之前，先和精灵们打个招呼才对，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过考虑到他是个人类，初来乍到，不懂精灵的规矩也是合理的，伊芙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苛责客人。

　　但他把魅魔女仆叫出来做甚麽？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巫师召出魅魔女仆，基本上接下来就是几百字到几千字不等的不可描述，某些离谱的作者还能写到上万字，他们写别的时候文笔粗糙，敷衍了事，一到这种剧情就无比细致，绘声绘色，每次都看得伊芙面红耳赤，看完后躲在房间里半天不敢出来见人。难道琼恩也要走标准剧情？但他不是不举吗？说起来，伊芙看了这麽多小说，里面的每个人类男性都是金枪不倒一夜七次，最差最差也是正常人的水准，还真没见过不举的——从这点说，琼恩也算是个奇葩了，完全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不，也不算，至少他身边一堆漂亮妹子，这点还是非常符合人类传统的。难怪他为了不举这麽着急，居然能跑到精灵城市来，连面对一头蓝龙都毫无惧色，伊芙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问题是他既然不举，把魅魔叫出来，不是更让自己难受吗？

　　琼恩和那个魅魔——好像名字叫「莎珞克」——在聊天，他们用的应该是中土的人类语言，伊芙会读也会写，这是她多年看小说训练出来的本领，但听就有点费力了，半懂不懂。他们说了几句，然后就往前走，看方向却又不是回住处，伊芙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看他们究竟想去干吗。

　　然后她就目睹了琼恩和莎珞克在台阶上的整个过程。

　　伊芙被震惊到了，她一直以为，人类小说里那些不可描述的描写是充满夸张的。小说嘛，夸张点很正常，这叫艺术加工，伊芙自己也算个作者，对此也不是不懂。在她自己偷偷写的小说里，那个以她自己为原型的女主角，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呢，所有的精灵（包括男性和女性）都暗恋她，连黑暗精灵王子都拜倒在她裙下（这个设定有点政治敏感），连月女神莎罕妮都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自愧不如（这点显然有冒犯神明的嫌疑）——所以她不敢公开发表。在她的想法中，那些人类小说里的形容，比如尺寸大小啊，持续时间啊，女方反应啊，全都打五折，应该就比较符合现实。然而她没想到，现实不但不用打折，而且还比小说更夸张。

　　有那麽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其实就是在一本小说里，而且这个作者还是毫无节操的那种。如果当真如此，那麽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应该就是自己不小心发出动静，被发现，然后被封口，当然不是用刀，而是用另一种东西，然后被他胁迫丶监禁丶绑起来侵犯，调教成他的女奴，身体里彻底变成他的形状……

　　可惜这不是小说，而是现实——奇怪，自己为甚麽会觉得可惜？

　　伊芙赶快用力揉了揉已经滚烫发烧的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那两个人类已经结束了激情运动，正在台阶上聊天。距离虽然有点远，但夜晚很安静，他们说话声也能听得清楚，问题是语速太快，伊芙的通用语听力没过四级，实在是不怎麽听得懂。深更半夜偷窥别人欢好，这显然不礼貌，非淑女所为，伊芙想悄悄地离开，却又莫名其妙地不愿意离开，彷佛心底还在期待着甚麽似的，而且……怎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某个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想起来了！他不应该是不举吗？

　　理智立刻压倒了心底的那一丝旖念，伊芙陡然警觉起来。这个人类之前撒谎了，但他是怎麽骗过测谎的？那可是莎罕妮女神赐予的神器，虽然对精灵本族无效，但对异族使用从来没有出过错的。难道说这几百年来，人类的魔法学进步如此神速，已经发明出骗过测谎神器的技术了？

　　如此一来，这个人类所说的其他的话是否可信，就全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真实的来意是甚麽？他真的和封印破坏无关？堕落者会不会是和他相互勾结的？还有那只突然冒出来的蓝龙，也可能是他的同伙……不，蓝龙是否真的存在都不好说，精灵们可没见到它，全是琼恩的一面之词。

　　这是个无比狡猾的敌人，必须马上去报告长老。

　　她慢慢直起身，想要离开，然而可能是在树丛里蹲伏得太久，行动居然都不灵活了，果然最近有点缺乏锻炼。不小心发出了点动静，那个魅魔立刻便看了过来，抬起手，朝这边说了几句话。伊芙听得半懂不懂，但很显然，自己已经被发现了，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当面指责这个人类，看看他有甚麽好说的。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句经典台词：「你听我解释。」

　　按照小说剧情，每当这种时候，女主角就应该捂着耳朵表示不听不听，然后光速逃离，让双方的误会越来越深，最终酿成无法化解的遗憾。对于博览群书并且聪明理性的伊芙来说，她显然不会让自己犯这种错误。根据经验，男主角既然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一切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虽然伊芙也想不出他要怎麽辩解，但是按道理来说，他就应该是有合理解释的。

　　于是她走上前，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请你解释吧。」

　　「……」

　　理智冷静的妹子，琼恩也不是没见过，艾弥薇就是典型，如果换了是她，应该也能做到这样镇定，听取琼恩的辩解吧。但伊芙看起来不是艾弥薇这种类型啊，而且她的神情里，为甚麽似乎还有种奇怪的兴奋之色，彷佛在期待着甚麽，就好像是某个从小听说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似的。

　　算了，这帮精灵都有些莫名其妙，可能是闭关锁国太久了，智力都有点问题，还是不要深究。

　　「是这样的，我确实中了不举诅咒，这个绝无虚假，我可以向诸神起誓，」琼恩解释，「但我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前段时间，在那座浮空城里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让诅咒暂时失效，但这需要消耗掉一种叫做眼泪石的珍贵材料。」

　　「眼泪石？伊南娜的眼泪吗？」

　　「……你知道？」

　　「知道啊，你们人类一个神王的造物嘛，我们研究过，除了漂亮之外，也没甚麽实际用途，原来它能治疗不举啊？」

　　「是能解除诅咒，」琼恩纠正，「而且是暂时的。」

　　伊芙想了一会，「虽然你的解释听起来能够自圆其说，但缺乏证据证明。如果你想说服我的话，需要出示更多证据才行。」

　　……我怎麽出示证据？

　　琼恩想来想去，不知道怎麽证明给伊芙看，难不成要做个对比测试？先不解咒，派一只精灵小姐来勾引他，看看是否真的不举，再解咒，重新勾引，看他是否举了……琼恩倒是没意见，但精灵肯定不同意啊。

　　「我同意。」

　　「……你同意甚麽？」

　　「做对比测试啊，」伊芙说，「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那谁来做测试对象？」

　　「这事暂时不能和长老说，他们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相信你，只会认为你是个心怀叵测的骗子，」伊芙认认真真地分析，「现在必须要保密，免得引起误会，只有等结果水落石出，才好向大家公布真相。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让别人来做测试对象，没办法，只能我做出牺牲了。」

　　「……」

　　琼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其实是一个小说主角，光环超级强的那种，又或者自己有甚麽隐藏身世，比如创世神的儿子之类，至少也是个精灵王子甚麽的，否则怎麽解释眼前的一切。为甚麽几句话一说，伊芙就要主动牺牲了？难道自己升级的时候，不小心把点数全加在魅力上了？

　　「那……现在来测试？」琼恩提议，「我的诅咒大概还有一小时失效，我们先证明能做，过一小时，再证明不能做。」

　　「不行，这不严谨。」

　　「嗯？」

　　「你刚刚已经和她做过了，如果再和我……测试，就算现在可以，过一小时后不行了，那也不能说明就是诅咒的原因，完全有可能是因为你精力不济了。」

　　琼恩很想说自己怎麽会精力不济，如果不是中了诅咒，自己可以一直做到明天早上好吧，不过这种话说了没意义，现在又没办法兑现。「那你觉得应该怎麽测试？」

　　「明天晚上吧，」伊芙说，「你先不要解咒，我们来测试，如果确实不行，就再解咒，再测试，如果确实可以了，那就证明你说得是真的。」

　　「好的。」

　　琼恩只求能把她安抚住，不假思索地答应，否则的话伊芙跑去跟长老们汇报，那就影响大局了。「那就明天晚上吧，你来找我？」

　　「当然是去我家，」伊芙脸一红，「你还想我主动送上门？我是女孩子啊，第一次怎麽能这麽不矜持？」

　　……我就没看出你哪里矜持了。

　　总之这件事就这麽说定了，琼恩大大地松了口气，「那我们回去休息吧，」他提议，「明天还要去对付那只蓝龙呢。」

　　「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咦？你去干吗？」

　　伊芙是精灵，又不是伊莉丝翠的信徒，她进入地下的话，会受到地脉辐射的影响，逐渐变得虚弱无力。当然，这是一个长期过程，短时间停留的话关系不大，但总归没好处，何必去做呢。

　　「我要监督你啊。」伊芙理直气壮地说。

　　「你放心啦，我和那只蓝龙真的不是一伙的。」

　　「我不是指这个，」伊芙解释，「我是监督你不许偷偷和别的女孩子做爱。」

　　「这又是为甚麽？」

　　「否则你白天做得太多，到了晚上又不行了，我怎麽判断你是不是真的被诅咒了？」

　　「……你真聪明。」

　　一起去就一起吧，反正琼恩问心无愧，他是真心诚意地想帮精灵解决那只蓝龙的，真是的，这年头做个好人怎麽都这麽难呢。

　　「对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在这里……做那种事，」伊芙正色说，「这太不礼貌了。」

　　「对不起，对不起。」

　　琼恩有些心虚，毕竟这里是王宫，精灵们平常都不敢随意进来的，自己和莎珞克这种行为，往大里说可以算是冒犯皇室了，「不好意思，晚上没看清楚，」他厚着脸皮说，「本来就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没想到走到王宫里了。」

　　「这里不是王宫啊。」

　　「嗯？这个六边形区域，不就是你们的王宫吗？」

　　「其他地方是，但这个角不是，」伊芙解释，「这是枫公主的陵寝。」

　　「……」

　　「你们人类或许喜欢在墓地进行繁衍活动，但在我们精灵文化里，这样不太好，」伊芙很耐心地解释，「我们认为这是对逝者的不敬。」

　　其实我们人类也是这麽认为的。

　　琼恩回过身，仰望着这座原本他以为是神殿的建筑，在朦胧月色中，它的轮廓看起来很肃穆，很沉稳，很威严……真的很像一座神殿。

　　「这里是枫公主的陵寝？」

　　「是啊。」

　　琼恩此行，目的就是要进入枫公主的陵墓，找到那枚银枫，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跟前。看这个样子，真正的陵墓应该是在地下，地面上神殿模样的建筑是用于祭祀。莎珞克在旁边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琼恩知道她的意思，是想找个机会直接溜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银枫。他稍稍犹豫了下，然后微微摇头，既然已经和精灵们达成协议，没必要冒险失信，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谁知道会遇到甚麽意外呢。如果精灵们不守信用，那再翻脸不迟。

　　说到这里，有件事情琼恩一直很奇怪，正好借这个机会问出来，「你们精灵不是没有坟墓吗？」他说，「为甚麽枫公主会有陵墓呢？」

　　在精灵的文化里，死亡并不是甚麽负面词汇，或许是这些尖耳朵的家伙寿命太长的缘故，他们对生死看得很平淡，是真的把死亡视作长眠安息。精灵的丧葬文化，也和人类截然不同，人类喜欢营造墓穴，越有钱有势的，坟墓越大，就怕盗墓者找不到地方似的，但精灵去世，可能就没有墓穴，他们的遗体会被亲友放在树洞中，在一段时间后自然分解，化作微尘，散归森林。但枫公主却是有陵寝的，这是为甚麽？

　　「枫公主是八千多年前的人了嘛，那时候的风俗和现在不一样，」伊芙说，「以前我们精灵也是有坟墓的，大概是四千多年前吧，女王颁布诏令，从那以后，渐渐就改了。」

　　「这麽说的话，这里岂不是有很多坟墓？」

　　莫岚王国从甚麽时候开始建立，琼恩不知道，但距今一万年应该是有的，精灵们又没有经过那种大规模的战乱颠覆丶朝代更迭，传承一直比较稳定，几千年下来，就算生育率低下，但累计起来数量也非常可观。如此推论的话，这里应该早就被精灵的坟墓堆满了吧。

　　「这里以前是王都啊，皇室的坟墓才会留在这里，皇室之外的精灵，墓地是在森林的其他地方，」伊芙解释，「大撤退的时候，皇室的墓穴都被迁走了，只留下枫公主的陵墓。」

　　「为甚麽单独留下她？」

　　「好像说是这个陵墓很特殊，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守护，无法破坏，也无法移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能长老们会知道。」

　　琼恩沉默了一会，「走吧。」他说。

　　夜深人静，一位几千年前的公主的陵墓，他倒没甚麽忌讳，但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些许不安，毕竟，如果各方面信息没错的话，长眠于此的那位枫公主，是他前世的情人呢。在旧情人的墓前和新情人做爱……这操作还是太优秀了，琼恩是个正派人，有点接受不了。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离开陵墓的途中，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像是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后背似的，直到走出很远，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在路口，琼恩和伊芙互道晚安，带着魅魔往住处走。

　　「主人，你这一招真是太厉害了，」莎珞克夸奖，「居然自曝其短，示人以弱，用不举来博取女性的同情，这不，一只傻乎乎的精灵就主动送上门了。」

　　「你还说呢，」琼恩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让你注意警戒吗，你明明知道她跟过来，怎麽也不提醒我，让她看了这麽久。」

　　莎珞克明显是早就发现了伊芙，却故意不说，让琼恩差点翻船。要不是他态度诚恳，交涉技巧高明，伊芙早就转身去找长老们汇报了，那还玩个鬼啊。

　　魅魔噘着嘴，「人家是觉得她长得还不错，主人的后宫里一只精灵都没有，严重不符合身份，所以就想让她见识一下主人的厉害，方便后面攻略嘛。」

　　「多谢你为我考虑，」琼恩没好气地说，「另外，甚麽叫严重不符合身份，我甚麽身份？大色狼麽？」

　　「当然不是，主人是收藏家嘛，专门收藏各族美女的。精灵作为一大热门种类，没有的话，会让人严重质疑主人的品位和实力的。」

　　「……也是呢。」

　　琼恩仔细想想，发现还真是，自己的妹子这麽多，而且种类也算丰富，人类丶神子丶龙女丶邪魔，如果把维康尼娅算上，卓尔也有了，但偏偏就是没有精灵，这个好像是有点不太对。

　　「嗯，你的想法也没错，但做事情还是要分清轻重缓急，」琼恩耐心地教导，「弄几只精灵充实后宫甚麽的，这个主意不错，但不是当务之急。你看，她差点就以为我在骗她，在玩甚麽阴谋诡计呢，原本积累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全掉光了，这样岂不是适得其反。」

　　「这个也不能怪我呀，」莎珞克抱怨，「我被关在宝石里，外面甚麽情况都不清楚，我哪知道你会满世界说你不举了，你也没提醒我啊。」

　　「……首先，我并没有满世界说，只是跟精灵说了，其次，没有提醒你，这是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

　　琼恩当然不会和莎珞克说「我已经告诉精灵们我不举了，你记得配合我」，这种丢脸的事情，他恨不得立刻忘掉，才不愿意提呢，结果就捅了娄子。算了算了，这确实是自己不对，不能怪莎珞克。

　　「好了，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摆平那只蓝龙。」

　　「摆平蓝龙之后，还要摆平那只精灵阿姨呢。」

　　「人家不是阿姨吧，」琼恩说，「看起来很年轻，和我们差不多。」

　　「她是月精灵，」莎珞克提醒，「月精灵大概三十岁生理成年，之后不管再过多少年，容貌都是不会改变的。我感觉啊，她可能快两百岁了。」

　　「两百岁在精灵里又不算老。」

　　「换算成我们人类的话，差不多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啊。」

　　「二十五六岁也不算阿姨啊，最多是大姐姐，」琼恩说，「塔拉夏也就二十六岁……我靠，完蛋了。」

　　提起传道巫师，琼恩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犯了个错误，他刚刚和伊芙约好，明晚去她家做「对比测验」，证明他说话的真实性，证明自己真的中了不举诅咒，然而，几个小时之前，他好像也和塔拉夏信誓旦旦地保证过，明晚一定陪她的……

　　更麻烦的是，他要做测试，中途还得塔拉夏帮忙解咒啊。

　　这下子真的死定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琼恩差点失眠，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坐在餐桌边，把珊嘉吓了一跳，「你昨晚不是一点来钟就回来了吗？怎麽好像一夜没睡似的。」

　　「难道主人你回来以后，又偷偷溜去地下找芙莉娅和芙蕾狄了？」莎珞克猜测。

　　「没有啊，」芙蕾狄赶忙辩解，「昨晚琼恩没有来找我，也没有找芙莉娅。」

　　「别听她胡扯，」琼恩说，「你吃完饭，赶紧再去休息，待会全靠你了。」

　　芙蕾狄是凌晨三点多钟完成陷阱的布置，然后回来休息，刚刚才起床，连魔法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听到琼恩这麽说，她赶紧点了点头，三口两口把早餐吃完，回到自己房间。

　　「没有找芙蕾狄，难道是又回去找维康尼娅了？」

　　「那倒应该不会，我给他的解咒法术，持续时间最多到两点钟，」维若拉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估计是又看上了哪个女孩，苦思冥想着要弄上手呢。」

　　「没有，别造谣，」琼恩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们我都应付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上别的女孩子啊？」

　　「是吗，可是昨天莎珞克跟我说，我那位亲爱的弟弟，雄心勃勃，志向远大，要建立一个保底三十，上不封顶的后宫，我帮你数了数，要完成三十人这个最低目标，似乎还要加倍努力。就算把伊芙先算上，也远远不够啊。」

　　「……」

　　琼恩瞪着莎珞克，后者无辜地耸耸肩，「姐姐问我和你聊甚麽聊得这麽晚，我当然就照实说啦。」

　　行行行，姐姐最大，你听姐姐的，我没话说。

　　「伊芙？」维若拉好奇地凑过来，「他甚麽时候又勾搭上伊芙了？」

　　「就是昨天晚上，我和主人——」

　　「闭嘴！」

　　琼恩强行打断了莎珞克的话，他还没想好怎麽跟维若拉解释呢，虽说迟早要面对……不，就是今晚的事情，也就不到十个小时了，但能拖就拖，等到事到临头再说吧，说不准有转机呢。

　　维若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追问。

　　吃过早餐，又休息了一小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琼恩先去监牢里把维康尼娅接出来，带她回住处洗了个澡，还从姐姐那边借了瓶香水，给卓尔少女全身上下都喷了一遍。

　　「干嘛？」维康尼娅不解，「你不会是要我去和那只蓝龙约会吧？」

　　「不是，那家伙好象鼻子很灵，我怕它闻到我的味道，会怀疑你。」

　　「我身上怎麽会有你的味道。」

　　「昨晚我不是才刚灌进去那麽多嘛。」

　　「……下流！」

　　「喂喂，你一个卓尔，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卓尔怎麽了？比某些人类品格高尚多了。」

　　和昨晚比起来，两人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久别重逢的那点生疏感淡去了，相处起来变得更加随意了一些。这并不是单纯因为发生了肉体关系，无论如何，他们也曾经并肩作战，也曾经互相扶持，彼此有好感，甚至是爱慕过。对于卓尔少女来说，琼恩是她唯一信任过的人，而对于琼恩来说，虽然他对维康尼娅还谈不上爱，但说一句真心欣赏，还是恰如其分的。

　　如果维康尼娅像莎珞克一样来问他，在他的未来梦想中，有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座位，他大概率也是会点头的吧。

　　维康尼娅从他手里拿过香水，仔仔细细地将全身都喷过，然后穿上衣服，跟着琼恩出门，沿着坑道进入地下，去找那头蓝龙。

　　搞定蓝龙比预想得还要简单许多。

　　维康尼娅装作一只迷路的黑暗精灵，不小心走到了蓝龙「流光」跟前，蓝龙突然看到一只黑暗精灵，不免诧异，便问维康尼娅是从哪来的。维康尼娅早就编好了谎言，表示自己来自瓜里德斯城的一个小家族，因为在内部斗争中失败，主母决定搬迁。整个家族几十个黑暗精灵，带着所有财宝，还有一百多个牛头人奴隶，通过一座上古遗留下来的传送门，来到了这附近，打算在东域建立第一座卓尔城市，维康尼娅是派出来考察周围环境的哨兵。

　　蓝龙一听，大喜过望，它正在苦恼手下的土巨怪都死光了，要从哪去找挖洞的苦力。蓝龙自己也会挖洞，但不到万不得已，它怎麽会干这种粗活。维康尼娅的家族有几十个黑暗精灵和一百多个牛头人，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且这些卓尔举族搬迁而来，全副家当没处安置，蓝龙作为本地土着，有责任也有义务替他们暂时保管。

　　在蓝龙的威吓之下，维康尼娅只好乖乖听命，带着蓝龙去找她的「族人」。就这样，蓝龙懵懂无知地一头钻进了陷阱，芙蕾狄发动早已准备好的魔法阵，大地剧烈震动，泥浆从地底喷涌而出，彷佛强力的黏胶，将蓝龙死死缠住，无数被魔法强化的巨石如雨般从天而降，将蓝龙砸得哇哇大叫，遍体鳞伤，最终堆成了一座石山，把蓝龙埋在里面。

　　「解决了？」

　　琼恩觉得这简直有点顺利得过头，不能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也确实比预料得要容易许多。这蓝龙也太好骗了，一听到有财宝就两眼放光，完全不顾维康尼娅话语中的破绽，之前琼恩还担心它嗅觉灵敏，会不会在维康尼娅身上闻到琼恩的味道，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多虑，蓝龙压根就没察觉到，也不知道是它的鼻子其实没那麽灵，还是珊嘉的香水发挥了作用。

　　反正结果就是这只蓝龙被搞定了。

　　琼恩掏出萨瓦棋，变出几个魔像，让它们把石头搬开，珊嘉让秘偶也过来帮忙。他并不觉得芙蕾狄的陷阱真的能够杀死一头巨龙——尽管只是个青年龙，那也是龙。龙族以皮糙肉厚，生命力强悍而着称，不是这麽容易挂的。但无论如何，它就算没死，也肯定受了重伤，没有反抗之力了。

　　魔像和秘偶都力大无比，很快就把那座石山搬出一条孔道，秘偶钻进去先看看情况，片刻后，珊嘉露出奇怪的神情。「怎麽了？」琼恩问，「那头龙跑了？」

　　蓝龙擅长逃跑，虽说这个陷阱设得很完美，但如果真的被它开溜了，琼恩也不觉得十分意外，但珊嘉摇摇头，「秘偶在里面没有看到龙，只看到了一个女人。」

　　「……」

　　秘偶把女人扛了出来，放在地上，大家都过来围观。女人是赤裸的，遍体都是伤，已经晕迷过去，她肌肤雪白，个头很高，一双腿尤其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纤细苗条，长长的冰蓝色头发中，露出两只又尖又长的耳朵，看起来像是个精灵。「你认识她吗？」琼恩问伊芙。

　　伊芙为了监督琼恩，也跟着来到地下，刚才芙蕾狄的法术发动，把她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那个看起来腼腆害羞的娇弱少女，居然能制造出破坏力如此巨大的陷阱，真是不可貌相。明明亲眼看到被石块埋起来的是蓝龙，秘偶却挖出一个女人，伊芙也很奇怪，她仔细看了看正脸，摇摇头，「她不是我们族人，也不是精灵。」

　　「她不是精灵？」

　　「精灵没有蓝色头发的。」伊芙说。

　　维若拉此时完成了一个辨识法术，「她就是那只蓝龙。」

　　琼恩也猜到这个结果，但他不理解蓝龙为甚麽要变成人形，难道这样可以减少体积，少受伤害？那为甚麽不变得更小呢？而且它为甚麽要变成女人？琼恩不是龙类专家，单纯看龙的外表，他分辨不出是公是母，但蓝龙之前说话的时候，嗓音明显是男性。

　　先回到地面再说吧。

　　伊芙随身携带了一副镣铐，将她的手足四肢都锁起来，这也是一件精灵神器，专门用来对付龙的。精灵可以算是龙族的克星，当年龙族统治大陆，最后就是被精灵推翻的，精灵搞出了一堆专门克制龙族的东西，最有名的就是「龙狂迷锁」，对「碧茵高原之战」（精灵族和龙族的大决战）的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莫岚也有不少专门针对龙族的宝物，可惜绝大部分都被女王带去永聚岛了，目前留在灵壤里的，就只有这副镣铐，名为「龙之拘束」，只要被它扣上锁住，就算龙的力气再大，也是挣脱不开的。

　　锁好蓝龙，琼恩又从次元袋里取了一件长袍给她套上，既然它变成了妹子，那就只能先当妹子来看待，虽然是俘虏，也要给予基本的尊重。依旧让秘偶扛着蓝龙，所有人回到地表，精灵们闻讯纷纷赶来看热闹，最后都被伊芙赶了出去，只有月精灵长老留下。三长老中的另外两位，因为昨天施法消耗过度，年龄大了实在撑不住，此时正在休养，暂时无法理事。对于琼恩来说这是好事，三长老中，月长老是对人类态度最友善的，他年轻时曾经去恩瑟王都昂瑟斯游历过，对人类相对了解，没那麽排斥。

　　「这就是那只蓝龙？」月长老好奇地打量着，「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龙呢，怎麽长得和我们精灵差不多。」

　　「……这是它的变形，不是本体。」

　　维若拉的辨识法术已经揭示得很清楚，这个女人就是蓝龙，而且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纯血蓝龙，不是凛那种半龙。凛是一半人类一半红龙血脉，所以人类少女和红龙都是她的本体形象，但这只蓝龙并非如此，她的本体就是巨龙，人类形态只是变形的结果。

　　「对对，我老糊涂了，」月长老笑笑，「那把她弄醒吧，问问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精灵牧师过来治疗了伤势，蓝龙很快就醒了过来，她想要活动身体，却被「龙之拘束」锁住了，难以动弹。「你们是谁啊，」她问，这次是女声，听起来很年轻，清脆中还带着些娇俏的味道，「干嘛把我锁起来？」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们问你吧，」月长老说，「你是谁，为甚麽要破坏七柱封印？」

　　「你是精灵……这里是枫息之庭吗？」

　　「是的。」

　　「咦，这麽说封印已经被打破了？」蓝龙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那你们可以解放了。」

　　「……你在说甚麽啊？」

　　「你们不是被七柱封印在这地方，几百年都无法脱困吗？」蓝龙也觉得莫名其妙，「小青是跟我这麽说的啊，所以我才来帮你们打破封印。这活可真不容易做，幸好她临走时送了我几只土巨怪，那几只土巨怪又生了一大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办。」

　　「小青？」

　　「哦，这是昵称，她的名字叫米斯兰达尔。」

　　月长老和伊芙都大吃一惊，「堕落的皇女？」

　　琼恩心中一跳，这个名字他也记得，在精灵语中是「智慧花」的意思，「米斯兰达尔」实际上是按照人类通用语的直接音译。扎瑞尔告诉过他，米斯兰达尔是精灵的小公主，因为姐姐枫公主的不幸而黑化，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被邪魔引诱而堕落的精灵皇室成员。她被精灵囚禁，却借助地狱公主格莱希娅的力量脱困，并与之签下契约，获得了力量和永生。在阴影谷中，她伪装成「迷雾大师」，却被扎瑞尔识破，打倒，之后不知所踪。听蓝龙刚才的话，是米斯兰达尔骗了她，她才跑来破坏封印，没想到好心办坏事。那米斯兰达尔是甚麽时候欺骗蓝龙的？

　　「我遇到小青的时间吗？差不多是四五十年前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我这方面记忆力不太好，」蓝龙抓抓头发，「我当时刚从镜子里跑出来，也不知道外面是甚麽时候了，就想先回家再说，然后就碰到了小青。她当时急匆匆的，说要去中土，我们也没聊几句，就分开了。」

　　「……」

　　所有人面面相觑，感觉一团混乱，这是怎麽一回事？蓝龙是在撒谎吗？看起来似乎不像，她的神态非常诚恳。但如果按照她所说，那这一切压根就是个误会？不，不是误会，是小青，也就是米斯兰达尔在捣鬼——但米斯兰达尔为甚麽要这麽做？

　　据扎瑞尔说，米斯兰达尔因为仇恨而心智扭曲——主要是琼恩当时已经挂了，怒气无处发泄——认为精灵皇室也是逼死姐姐的凶手，迁怒之下，杀了很多皇室成员，犯下重罪，因为她是皇女，又不能处死，只能囚禁，结果被格莱希娅救走了。米斯兰达尔既然仇恨精灵，要破坏封印，也算说得过去，但话又说回来，她犯得着跟一群几千年后的后辈较劲麽？不管是灵壤里居住的这些精灵，还是当年设置七柱封印的精灵，都和她，和当年那些害死姐姐的人，早就没甚麽关系了吧。难道说仇恨的力量真的如此强大，连几千年的时光都消磨不掉？连任何有一点点关联的人，都在她的报复名单之中？

　　琼恩咳嗽了一声，「要麽我来问几个问题？」

　　这些精灵们完全没有半点审问犯人的经验，毫无章法，很容易就陷入被动，获得的信息杂乱无章，大家都被弄懵了，不知道怎麽继续，还是让琼恩展示一下正确的审讯技巧吧。他坐在蓝龙面前，摆出威严的神态：「蓝龙，我有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你有权保持——不，你无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拒不交代，将会视为对自己做不利陈述，听清楚了吗？」

　　蓝龙乖乖地点了点头。

　　「首先，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

　　「咦，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记性这麽差？」

　　「回答我的问题，名字！」

　　「……流光。」

　　「很好，流光，第二个问题，你为甚麽要变成这副样子？」

　　「哦，因为阿枫曾经教过我，说如果被人揍得逃不掉了，就要变得可怜一点，让人看到了心生同情，就舍不得杀我了。」

　　「……」

　　阿枫是谁？你的某个蓝龙朋友麽？算了，这个问题先不管，「这就是你变成妹子的理由？」琼恩一脸嫌弃，「你一个雄性，为了保命居然装成女人，你的龙族尊严何在啊。」

　　「但我是雌龙啊。」蓝龙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雌龙？」

　　「是啊，你认不出来吗，我们蓝龙，雌性的鳞片要比雄性更圆一些，雄龙的鳞是椭圆形的，我们是正圆形。」

　　……遇到一只蓝龙，大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谁还有心思去分辨你的鳞片圆不圆啊。「那你昨天说话的声音怎麽是男性？」

　　「哦，我用幻术变了一下声，这也是阿枫教我的，说和陌生人初次见面，要用男性声音，显得比较有威严。」

　　「……」

　　这个阿枫还真教了你很多东西嘛，看来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琼恩暂时没空关心蓝龙的友谊，审讯是要按部就班来的，不能随意插入无关问题，这样会打乱节奏。「我们继续，流光，」他说，「第三个问题，你为甚麽要来破坏封印？」

　　「刚才说了呀，小青跟我说你们被困在这里，要我把你们救出来，我就做了，」蓝龙委屈地说，「小青说完后，我回去睡了一觉，因为惦记这件事，才睡了十年就醒了，赶紧来挖洞。你们不但不感谢我，还打我，真是不讲道理。要不是看在阿枫的份上，我才懒得来呢，你们以为在地底下睡觉很舒服吗？」

　　琼恩不为所动，他身边的妹子多了去了，真要撒娇起来，哪个不比蓝龙可爱？早就免疫了。「第四个问题，你是怎麽认识米斯兰达尔的？她为甚麽不自己来破坏封印，却委托你来？难道你就不怀疑这其中有问题吗？」

　　「这是好几个问题吧。」

　　「回答！」

　　「你这麽凶干嘛，我前面也说过了啊，小青有急事要去中土，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情报，说那个害死阿枫的人类将会在中土出现，就在近五十年内。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感觉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身上的味道也有点奇怪，我闻着不是很舒服，也就没多问了，」蓝龙说，「她是阿枫的妹妹，我自然相信她，这有甚麽不对吗？」

　　——等等，你说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