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又急又怒,大喝一声,身形抢进,右腕连挥,一只右掌,片刻间攻出
三招。他这三招绵密迅捷,快如闪电,迫得凌君毅后退了两步,但他左手还是丝
毫没松,青衣人被他拖得往前跟进了两步。凌君毅有了这一瞬的机会,立即趁势
反击,还攻了三招,指袭掌劈,使出来的全是杀手。他左手紧扣着青衣人的铁手
,两人同样只有一只右手应敌。
这几招近身相搏,虽然看不出惊人威势,但在行家眼中,却是凶险无比,生
死之分,间不容发。出手之速,发招之快,着着如同电闪雷奔,数招交博,也只
不过是刹那间事。青衣人没想到对方一个年轻娃儿,竟然身具这等上乘武功,最
使他惊骇的,是自己左手剧毒无比,旁人只要沾染上少许,片刻之内,就会发作
,但凌君毅一直紧扣着自己铁手,竟会毫无所觉,一时直被凌君毅迫得封架不迭
,几乎无法还手。
正在着着后退之际,突听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住手。」
青衣人闻声忙道:「阁下放手。」
凌君毅右手攻势一停,左手仍然紧招着青衣人铁手不放,问道:「什么人?」
青衣人用力一挣,怒声道:「你还不放手?」
凌君毅道:「你交出解药来,我立刻就放。」
青衣人一挣未脱,心中大急,右手「呼」的一掌,朝凌君毅当胸印到。凌君
毅屹立不动,但见他胸前衣衫骤然拂拂飘动。青衣人一掌宛如拍在水面上,似虚
还实。似有物,又似无物,掌力根本无法用实,心头方自一惊,凌君毅左手往左
一带,右手闪电劈出,一掌切在青衣人右手肩背之上,左手一松,把青衣人朝地
上摔去,青衣人哪有招架之力,砰然一声,摔倒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凌君毅目注青衣人,冷晒道:「你交不交出解药来?」
从有人喝出「住手」,到青衣人出手袭击,被摔倒地上,前后也不过一两句
话的时间,只听先前那个冷峻声音说道:「好手法。」
凌君毅抬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衫的人,背负双手,当门而立。这人年约
二十四五,面目俊秀,肩负一个长形布囊,站在那里,脸上一片冷漠之色,神情
十分倔傲。赫然正是开封城中遇见的那个蓝衣人。
这时青衣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神色恭敬地朝蓝衣人躬身一礼道:「小的见
过少主人。」蓝衣人原来还是他的少主人。
蓝衣人冷冷一哼道:「你又在这里惹事了?」
青衣人道:「小的不敢。」
蓝衣人举手一挥,青衣人规规矩矩地退向一边。蓝衣人两道森寒目光打量着
凌君毅,冷冷说道:「咱们好像哪里见过?」
凌君毅道:「在下从末在江湖上走动。」
蓝衣人道:「阁下如何称呼?」
凌君毅并末回答,问道:「他是阁下的尊仆?」
蓝衣人见他答非所问,心头甚怒,眉字间隐现杀机,冷声道:「不错,不知
他哪里得罪了阁下?」
凌君毅傲然笑道:「尊仆入店之后,与人发生争执,出手就放毒箭,被在下
酒杯击偏,幸未伤人,不想他又仗淬毒铁手,暗下杀手。在下觉得只是为了几句
争执,就非把人置之死地不可,手段未免太过毒辣,因此要他交出解药来。」
蓝衣人脸上一片冷峻,望了青衣人一眼,哼道:「是这样的么?」
青衣人不敢作声,蓝衣人道:「还不快把解药交给他。」
青衣人不敢违拗,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扁形磁瓶,倾出一粒药丸,递将过来。
凌君毅接到手中,朝蓝衣人点点头道:「多谢阁下。」
蓝衣人目光一注躺卧地上的灰衣人,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凌君毅笑了笑道:「素不相识。」一面朝伙汁道:「伙汁,倒盅水来。」
伙汁连连应是,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凌君毅一手捏开灰衣人牙关,把一颗
药丸送人灰衣人口中。这时候,那眇目人早已悄悄站起,会过面钱,出门而去上。
蓝衣人望望凌君毅,轻咳一声道:「阁下身手非凡,不知是哪一门派的高人?」
凌君毅淡然一笑道:「在下凌君毅,不属于哪一门派。」
蓝衣人嘿道:「好个不属于哪一门派。」回身朝青衣人道:「咱们走。」转
身往外就走,青衣人紧随地身后,出店而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果然一路跟随眇目人,暗中保护。」忽然想起自己方
才报了姓名,也应该问问他的姓名才是。
这时那灰衣人却站了起来,朝凌君毅拱拱手道:「多蒙相公相救,在下这里
谢了。」
凌君毅还了一礼,笑道:「兄台不用客气。」
灰衣人摸出一锭碎银,招呼伙汁说道:「这位相公的酒帐,一起付了,余下
的不用找了。」伙计接过银子,连声称谢。
灰衣人又抱了抱拳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克耽搁,恕在下先走一步了。」
凌君毅眼看自己救了他性命,他连自己姓名也没请教,就匆匆要走,分明是
怕自己问他姓氏来历,心中暗想:「只怕你还不知道蓝衣人主仆,乃是眇目人一
党,暗中保护他来的。」但这话又不便明说,只好淡淡一笑道:「兄台有事,只
管请便。」
灰衣人又一拱手,就大步朝店外走去。凌君毅目送他身形远去,愈觉眇目人
传送的那个小纸包,必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当下也无心喝酒,等得灰衣人去远
,也自起身离店,往镇外行去。他知道在面馆中露了几手,只怕已引起蓝衣人的
注意,对自己此后行动,实有末便。心念转动间,出了镇南,行不多远,正好有
一片浓密的树林横在前面,凌君毅不加思索,身形一掠,飞快地往林中闪入。
就在他飞身人林之际,耳中突听一声娇叱:「什么人,还不站住?」
声音方起,眼前音影一闪,香风扑面,一双白嫩如玉的纤手,飞快地当胸推
到。凌君毅连人影还未看清,左手抬处,一把扣住了那只推来的手腕。
「啊」的一声尖脆的惊叫,那只皓腕一颤,往后便抽,娇叱又起:「大胆狂
徒,你还不放手?」
三寸弓鞋,悄无声息地飞踢而至,这一连串变故,发生于凌君毅闪身入林一
刹那间。凌君毅耳中听到的是又清又脆的娇叱,手中握着的是又滑又腻的皓腕,
心头不觉一怔,赶忙松开五指,身形倏地往后飞退。定睛瞧去,只见树林间站口
一个身穿淡青衣裤的姑娘,她双颊飞红,瞪着一对清澈大眼,满脸俱是羞怒之色
,喝道:「好个贼子,你瞎了眼睛?」
凌君毅望着青衣姑娘,怔的一怔,自己一时不察,抓住了人家手腕,本待向
姑娘说上几句道歉的话,但给青衣姑娘这一骂,又不觉剑眉微轩,忖道:「自己
闪入林去之际,根本没见到人,那么是她看到自己入林,方迎上来的。再说也是
她先出手,自己不扣住她的手,岂非就得挨她一掌?细想起来,自己并无不对。」
想到这里,禁不住微微一笑。
青衣始娘见他只是贼眼灼灼,盯着自己,没有说话,心中更气。不,粉脸更
红,她如今也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竟是一个玉面朱唇的弱冠相公,站在那里,好
不潇洒。不,他那微微一笑,好不可恶。分明是占了自己便宜,得意忘形。这下
更是着恼,一张俏丽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冷哼道:「下流贼子,你笑什么?我
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凌君毅双目之中,射出慑人寒芒,冷声道:「姑娘这是骂谁?」
青衣姑娘一手叉腰,戳指着凌君毅道:「就是骂你,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
好东西。」
凌君毅被她骂得也不禁有气,冷声道:「姑娘到底讲不讲理?在下自问并无
冒犯之处,你一下欺到在下面前,出手就打,开口就骂,难道还是在下不对么?」
青衣姑娘被披嘴道:「讲理?你眼睛又没瞎,充军充到哪里来了?」
凌君毅渲:「在下已经一再忍让,姑娘说话最好客气些。这座树林就算是姑
娘家的,不准人进去,你也该先说清楚……」
青衣姑娘娇靥骤然一红,发横道:「我不准你进去,就是不准你进去。」
凌君毅道:「为什么?」
青衣姑娘道:「不为什么,你乱闯,我就教训你。」
凌君毅见她蛮不讲理,不由冷冷一笑道:「在下不和你一般见识。」转身就
走。
青衣姑娘气得粉脸发白,连连跺脚道:「你给我站住。」
凌君毅倏地转过身来,剑眉一扬,沉声道:「姑娘还待怎的?」
青衣姑娘道:「你欺负我,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娇甜得像银铃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道:「小燕,你在
跟谁吵嘴呀?」
青衣姑娘小燕脸上闪出喜色,叫道:「好了,小姐出来了。」
树林间,已经出现了一个身穿桃红衫裙的苗条人儿,一个娇美动人的少女。
凌君毅只觉眼睛一亮,这姑娘不但有修长苗条的身材,白中透红的娇靥,芙蓉如
脸柳如眉,加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晴,闪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神采。简直清丽若
仙,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凌君毅一张俊脸,突然红了,他直到此时,才明白过
来,青衣姑娘小燕何以要守在林前,不让自己入林,那是因为有这位美姑娘在林
内之故。
小燕看到美姑娘,立时俯身一福,说道:「小姐,这狂徒好大胆。」
美姑娘没待她说下,柳眉微蹙,拦着道:「小燕,不许出口伤人。」
小燕道:「小姐,他……」
美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凌君毅一眼,说道:「我都听到了,是你先
向人家出手,对不?」
小燕急道:「那是他……」
美姑娘道:「不用说了,还不上前向这位相公赔个不是?」
小燕似是大感惊讶,急得粉脸通红,分辩道:「小姐,是他欺侮我,抓住小
婢的手……」
美姑娘道:「不许多说,快给人家赔礼。」
小燕眨动眼珠,望望她家小姐,又望望凌君毅,心头好像有些明白了,抿抿
嘴,笑着应了声:「是。」走到凌君毅身前,欠身一福,娇声说道:「我家小姐
,要小婢给相公赔礼来了。」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姑娘,说过就算,何必认真?」
小燕拿眼瞟着他,「咭」的轻笑道:「瞧你,早这么好说话,咱们也不会吵
起来了。」
凌君毅笑了笑,转身欲走,只听娇甜的声音喊道:「这位相公请留步。」这
句话,声若银铃,一听就知出自那位美姑娘之口。
凌君毅脚下马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两道目光朝美姑娘望去,抱抱拳道:
「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小燕接口道:「我家小姐叫你,自然有事了。」
美姑娘道:「小燕,不许你多嘴。」她粉脸微酡,低低说道:「我看相公身
手非凡,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原来她叫住他,只是为了问人家姓名。
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小燕眨着眼睛问道:「是不是双木林?」
凌君毅道:「不,是壮志凌云的凌。」
小燕又道:「相公高名,是哪两个字?」美姑娘这回没有拦她,显然也想听
得清楚一些。
凌君毅道:「君子的君,致果为毅的毅。」
小燕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致果?」
美姑娘甜甜一笑,道:「这是「左传」上的两句话,杀敌为果,致果为毅。」
小燕「哦」了一声,笑道:「小婢知道了,那是说凌相公本领很大,有杀敌
之艺。」
美姑娘「噗哧」一笑,轻叱道:「你乱说什么?」
小燕道:「难道小婢说的不对?」
凌君毅微笑道:「在下这毅字,是果决毅力的毅。」
小燕小嘴一噘道:「你早说毅力的毅,不就结了?」一顿,偏头看了美姑娘
一眼,娇笑道:「我家小姐姓文…」
凌君毅拱拱手道:「原来是文姑娘,在下失敬。」
小燕「咭」的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小姐闺名婉君,和相公的名字有一
个字相同,你说巧不巧?」
美姑娘脸一红,低低叫了声:「小燕。」这声「小燕」,含有阻拦之意,但
她真要不要小燕说出来,早该出声拦阻了,这叫做:「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
喜之。」
小燕不服道:「小姐问了凌相公姓名,自然也该把姓名告诉凌相公。」文婉
君白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忽听远处响起一声划空长啸,遥遥传来。
文婉君脸色微变,吃惊道:「是叔叔在找我啦,这怎么办?」
小燕道:「二庄主可能就会找来,依小婢之见,小姐和凌相公还是快到林内
去躲一躲的好。」
文婉君脉脉含情地望口凌君毅,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凌君毅看她们主婢神
色,似是有些惊慌失揩,但他依然站着不动,问道:「在下为什么要躲?」
文婉君忽然幽幽一叹,道:「家叔脾气不好。」她目光凝注着远主处,说道
:「但愿我叔叔不要找到这里来。」话声甫落,只听遥空又传来一声长啸,那啸
声显然比方才近了许多。
文婉君一脸俱是惊容,急急说道:「凌相公,时间无多,快跟我来。」转身
欲走,但脚下却是没动,回头向凌君毅望着。
凌君毅满腹狐疑,及见文婉君春花般的脸上,似有乞求神色,心头感到不忍
,乃点点头道:「好吧,在下就去林中暂避一下。」
文婉君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双颊一阵红晕,转身朝林中闪入。凌君毅略一迟
疑,便跟着走人。小燕紧随两人身后,也闪入林中。三人堪堪闪身入林,便见远
处两点黑影,如飞而来。
凌君毅心中暗惊道:「这两人不知是谁,只看他们轻功造诣,一身武艺,必
然己臻上乘。」正思忖之间,忽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拉着自己右手,耳边响
起清婉的声音说道:「凌相公,我叔叔就要到了,快些蹲下身子。」
凌君毅只觉一阵浓浓的花粉香气钻进鼻子,心头一阵狂跳,糊里糊涂地跟着
蹲了下去,躲入草丛之中,但心头又止不住好奇,偷偷朝外望去。这一瞬工夫,
那两条人影,有如流矢划空,转眼已飞坠林外路中,那是一个身穿方铜长衫,腰
系丝绦的瘦小老者,年在五旬左右,脸色火红,双颧高耸,目光炯炯,肩后背着
一柄阔剑,敢情就是文婉君的叔叔。他身后紧随一个黄衫少年,看去约二十出头
,好俊的人品。剑眉星目,一脸如冠玉,唇若涂朱,就是嘴唇薄了些,鼻子也有
些鹰钩。
凌君毅打量之际,发觉文婉君拉着自己的纤手,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
紧,好像还有些颤抖,当下也反手握住,文婉君脸更红了。
那老者炯炯目光,飞快地一扫,一手摸着那疏朗的胡子,轻咳一声道:「婉
儿她们明明是朝这里来的。」
黄衫少年一脸恭敬之色,接口道:「老叔说得是,只不知婉妹会不会出什么
岔子?」
老者干咳了一声,回头笑道:「贤侄大可放心,凭婉儿一身所学,江湖上哪
里都可以去得,还怕出事?也许她们在镇上歇脚,你随老夫到镇上去看看。」黄
衫少年恭身应「是」,两条人影迅即朝镇上掠去。
凌君毅暗道:「看来这两人是找文姑娘来的,她为什么要躲他们呢?」想到
这里,忍不住偏头瞧去,只见文婉君双颊之上,似乎有泪痕,心中更是觉得奇怪。
文婉君似有所觉,赶忙松开纤手,盈盈站了起来,双颊飞红,羞涩地道:「
我一时心中害怕,凌相公幸勿怪我失礼。」
凌君毅直起身道:「姑娘不用介意。」话声一顿,关切地道:「令叔很凶吗?」
文婉君微微摇头,道:「不,叔叔平日很疼我,只是……只是我不想回去…
…」
小燕一脸焦急地道:「小姐,二庄主和萧相公找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文婉君轻叱道:「不用你多嘴,我知道,我不想回去,谁也休想逼我。」
凌君毅忙道:「姑娘既然不愿和令叔见面,确是不宜在此久留。」
文婉君道:「再待一回没关系,其实我不是躲避叔叔……」微顿美目一注,
深情款款地问道:「我看凌相公年纪不大,大概也是初走江湖吧?」
凌君毅道:「不错,在下还是第一次出门。」
文婉君忽然展颜一笑,伸手从身边解下一个浅绿丝线织成的丝囊,里面盛着
一个小巧扁形羊脂白玉瓶,随手递将过来,粉脸轻晕,低声道:「我和凌相公萍
水相逢,无以为赠,这是寒家秘制的清神丹,专解各种迷香迷药,凌相公走江湖
,带在身边,也许有用。」转身低头而行,她没说这丝囊是她亲手织的。
凌君毅一怔,立即明白,道:「姑娘厚赐,在下不知如何感谢?」
小燕紧跟着小姐身后,走出林去,一边回头道:「凌相公,我们走啦,过些
时候,一定要到岭南来看我家小姐呀。」
人影渐渐远去,凌君毅站在林前,只是怔怔发呆。他把玩着浅绿丝囊,鼻中
依稀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耳边也好像还依稀听到小燕的声音道:「这我家小姐
手织的,凌相公看到丝囊,就如看到我家小姐一样。」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冷冷说道:「朋友,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凌君毅一身所学,造诣精深,有人近身,岂会一无所觉?皆因他初涉情场,
此刻手把佳人所赠,睹物思人,难免悠然出神。闻言不觉一惊,急忙抬目望去,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黄衫少年,口噙冷笑,一双冷峻眼光,直注视自己手中丝囊。
凌君毅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和文婉君叔叔,同时在林前现身的那个少年,连忙
把丝囊往怀中一塞。
黄衫少年冷喝道:「慢着,我问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凌君毅傲然道:「阁下可是和我说话吗?」
黄衫少年深沉一笑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凌君毅道:「你我素昧平生,阁下有何指教?」
黄衫少年不耐道:「我是问你方才手中拿的何物?」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这是在下的东西,何劳阁下动问?」
黄衫少年道:「我觉得很眼熟,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凌君毅道:「这个恕难从命。」
黄衫少年脸色连变,倏地跨上一步,沉声:「你拿不拿出来?」
凌君毅眉锋一扬,淡淡笑道:「阁下想动武?」
黄衫少年似在思索着什么,凌君毅说的话,他竟似没有听见。过了半晌,才
道:「会是她的东西?」她?他指的自然是文婉君了。
凌君毅不期脸上一热,道:「阁下在说什么?」
黄衫少年突然大声道:「不错,是婉妹身边佩带之物。」话声一落,两道杀
机棱棱的目光,直逼凌君毅脸上,厉喝道:「你那丝囊从哪里来的?快说。」
凌君毅道:「你管我哪里来的?」
黄衫少年似是十分激动,冷喝道:「岭南温家的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岭南温家」,莫非那文姑娘姓温?凌君毅道:「我不认识岭南温家,这丝
囊是别人送给我的。」
黄衫少年脸色大变,急急问道:「那人是谁?」
凌君毅道:「朋友。」
黄衫少年道:「我问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笑道:「我的朋友,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黄衫少年急迫地问道:「你说,他姓什么?」
凌君毅道:「文。」
黄衫少年追问道:「是男是女?」
凌君毅笑道:「她是在下表妹。」
黄衫少年道:「拿出来给我瞧瞧,只要不是温家妹子之物,我自会还你。」
凌君毅微摇头道:「阁下这是强人所难……」
黄衫少年目光一凝,冷冷道:「这么说,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凌君毅傲然笑道:「有时候,不吃敬酒,吃吃罚酒,倒也蛮有思。」
黄衫少年冷冷说道:「你既然要吃罚酒,我就成全你了。」突然振腕一指,
直取凌君毅前胸,喝道:「躺下。」出手一指,就取死穴,可见他心机何等毒辣。
凌君毅傲然笑道:「只怕未必。」话出口,人已轻轻一侧,向旁避了开去,
就在他身形闪出之际,突觉一股拳风暗劲,袭在前胸之上。
凌君毅早已运气护身,这一记拳风,虽然来得突然,但为护身真气挡得一挡
,幸未受伤,心头却是大感惊讶,道:「这股拳风,不知何时发出来的,竟有如
此快速?」举目瞧去,只见黄衫少年右手握拳,停在胸前,并未击出。这一瞧,
心中更是骏然,暗暗叫了声:「无形拳。」
黄衫少年眼看自己随指暗发的一记「无形拳」明明击中对方前胸,而对方竟
似若无其事一般,站立不动,不禁脸色微变,忖道:「原来他练有护身真气。」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两人虽然各自心生震惊,但却并未因此停手。
黄衫少年冷笑一声,右拳化掌,疾拍凌君毅左肩,左腕一沉,食中指,闪电
般朝「气海穴」点到。凌君毅身形微侧,右手一招「怒龙推云」,反向黄衫少年
右手迎击过去。左手似格非格,五指一拢,使的是「倒扳龙角」,轻而易举一把
抓住蛊衫少年食中二指。这两招迅如闪电,先是「啪」的一声,凌君毅右掌和黄
衫少年右掌击实。
黄衫少年但觉凌君毅掌心含蕴着一股极强的震力,身不由己被震得往右退出
半步,同时又觉左手食中二指一紧,被凌君毅往后扳起。至此,本来对面的两人
,黄衫少年左手被反到背后,身子也跟着转了过去,变成背向凌君毅。凌君毅右
膝一抬,朝他屁股上轻轻一顶,左手一松,黄衫少年一个人朝前直冲出去四五步
之多。
凌君毅也不追击,冷冷笑道:「抱歉,罚酒让阁下自己喝了。」
黄衫少年倏地回过身来,一张俊脸,色如铁青,锵的一声,抽出一柄耀目银
虹,厉声迫:「你亮兵刃。」
凌君毅微晒道:「在下已经手下留情,阁下还不肯知难而退么?」
黄杉少年怒喝道:「今日有你无我,咱们在兵刃上分个生死强弱。」
凌君毅剑眉一拢,问道:「有此必要么?」
黄衫少年脸上杀气直透眉字,冷冷道:「不用罗嗦,你再不亮兵刃,我一样
要取你性命。」
凌君毅朗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阁下就不用虚情假意,只管放手施为好了。」
黄衫少年沉哼一声道:「好,你小心了。」喝声出口,剑点了过去。
凌君毅看他出手一剑,嗡然有声,抖起碗口大三朵剑花,口中不觉赞道:「
好剑法。」微一吸气,陡然向后退出三尺。
黄衫少年见他只是后退了三步避开剑势,依然末亮兵刃,更是气怒。冷冷一
笑,欺身直上,长剑挥动,接连攻出三剑他虽只攻出三剑,却已洒出漫天剑影,
像浪潮汹涌,疾卷而来。凌君毅长笑一声,疾然双手齐举,竞向一片剑影中抓去。
一柄斩金削玉的宝剑,凌君毅竟然敢以一双肉手去抓他的剑锋。这下连一向狂傲
自大的黄衫少年,也不禁大吃一惊。要知他平日虽然目空四海,但究是武林世家
弟子,见多识广,心中迅快一动,忖道:「这小子如无独特手法,决不敢轻缨锋。」
他在不明对方手法之前,哪肯让凌君毅抓住长剑?身形疾退半步,手腕一振
,从剑尖飞射出千百缕银丝,参差不齐,朝凌君毅当头罩落。他这一招「万柳飘
丝」几乎笼罩住对手正面所有穴道,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一剑刺中敌三十六
处大穴,这乃是「南湘萧家」驰誉武林的七大绝招之一。
黄衫少年剑势甫发,凌君毅大喝一声,右手一竖,劈出一掌,左手闪电般向
前抓出,夺取对方长剑。这一掌一抓,几乎是同时发出。一掌出手,掌风排空,
发如迅雷,把黄衫少年千百缕银丝,当真像风吹柳条,悉数斜揭而起,摒出门外
,左手五指,也恰在此时,快要搭上剑柄。黄衫少年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功力会这
般深厚,心头猛然一震,急急吸气后跃,暴退数尺。他哪里知道凌君毅使出来的
这一掌一抓,乃是大有来历,掌是「牟尼印」,脱胎于佛门奇学「易筋经」。抓
是「赤手搏龙」,乃是「十二擒龙手」中的招数,只不过他是以左手使出,和少
林招术相反。
就在黄衫少年往后跃退之际,林前忽然多出一个人来,这人来得悄无声息,
没待两人再出手,急急喝道:「你们快快住手。」
凌君毅转脸瞧去,来人身穿古铜长衫,腰系丝绦,正是那个红脸老者,文婉
君的叔叔。
黄衫少年面上飞过一丝喜色,慌忙躬身道:「老叔来了。」
红脸老者一双炯炯目光,打量着凌君毅,问道:「这位老弟是谁?你们怎会
打起来的?」
黄衫少年道:「小侄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看到他手中把玩的丝囊,是婉妹佩
在身边之物,就上前问他从哪里来的?他竟然支吾以对,不肯拿出来。」
凌君毅道:「胡说,那是在下表妹所赠,与你何干?」他这话没错,天下女
孩子,都会佩戴丝囊,表妹送给他的东西,岂能给外人观。
红脸老者一手摸着花白胡子,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人,都是年轻气盛,
这是误会,说清楚了也就算了,又不是深仇大怨,何用以命相搏?」
黄衫少年道:「但他手中丝囊,明明是婉妹之物,小侄绝不会看错。」
凌君毅冷笑道:「阁下简直欺人太甚,天下只有你家有丝囊么?」
红脸老老呵呵笑道:「你们争执的也就在此,一句话,就是少年气盛,谁也
不肯让步,自然越说越僵。来,来,不打不成相识,二位都是少年俊彦,大家把
话说开了就好,老朽替你们作个调人如何?」说到这里,回头朝凌君毅含笑道:
「老朽温一峡。」接着向黄衫少年一指道:「这是南湘萧家的老六,人称「金环
六郎」的萧其清萧老侄。」他在说话之时,暗暗朝依然脸色铁青的黄衫少年使了
个眼色,然后目注凌君毅,问道:「老弟呢?仙乡何处?高姓大名?」
凌君毅道:「在下颖州凌君毅。」
温一峡道:「凌老弟身手非凡,不知和昔年名满武林的第一奇僧「反手如来」
如何称呼?」敢情他已看出端倪来了。
凌君毅心头暗暗感到骇然,忖道:「此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见识也很渊博
,一下就看出我的来历来了。但你虽看出我师承,又怎知这是师傅有意叫我炫露
的。师傅说,炫露师承,也正是掩蔽真正来历的法门,而他真正的来历,连他自
己也一无所知。」
凌君毅迟疑了一下,才抬目道:「温前辈说的正是家师。」
温一峡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呵呵笑道:「老弟果然是奇僧门下,幸会幸
会。」接着目光一注,道:「这么说来,令师还健在了,不知如今他人在何处?」
凌君毅道:「家师行踪无定,在下也不清楚。」
温一峡连连点头道:「昔年令师行道江湖,也是云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老
朽只是随便问问。」
凌君毅拱拱手道:「在下另有要事在身,不能耽延,请恕先走一步了。」
温一峡含笑道:「凌老弟有事,只管请便。」凌君毅向两人一点首,举步朝
前行去。
温一峡目送凌君毅去远,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冷笑,转对萧其清道:「咱们跟
他下去。」
萧其清道:「老叔也怀疑这小子……」他心中对凌君毅把玩的那个丝囊,依
然未能释怀。
温一峡微微点头,口中「唔」了一声,才道:「老夫觉得这小子在此地出现
必有缘故。」话声一落,未待萧其清追问,急急追了下去。
凌君毅一路疾行,奔走了一段路,脚下忽然一停,目光迅快四下一掠,身形
闪动,隐入路旁一片树林中。他一路追踪眇目人,由于方才在龙曲面馆露了一手
,生怕已引起蓝衣人的注意,对他今后行动,多少有些妨碍。因此他出了镇南,
就想找一处隐僻的地方,易容改装,不想却无意中邂逅了温婉君主婢。小燕为了
掩饰行藏,虽然伪称姓文,但凌君毅现在已知她们是岭南温家的人了。
凌君毅是反手如来的唯一传人,反手如来昔年来曾在少林寺出家之前,是江
湖上有名的侠盗,精于易容之术,凌君毅对易容一道自然也师承有道。他闪身入
林找了一处隐僻所在,立时动手化起装来。没有多久,他已改扮成一个两鬓花白
,颏下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的乡下老头,打好包裹,把长剑贴身臧好,正待出林,
忽听林外正有两人边说边走,一路行来。
凌君毅不由脚下一停,只听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这小子倒滑溜得很,明
明从这条路来的,怎会一下不见了。」
接着响起一个苍老声音,冷冷一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跟踪他不可,老夫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什么,声音渐渐远去,听不真切。不用说,这一老一少
,正是温一峡和金环六郎萧其清了。
凌君毅听得一怔,暗道:「原来他们竟然缀着自己下来了,这倒真是合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话了。」继而又微微一笑得意地道:「我若会被你们
缀上,那就不是反手如来的传人了」。
赶到太康已是上灯时,太康城地当南北要冲,但只有两条街,还算热闹,城
中一共只有三家客栈,规模都不大。凌君毅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蓝衣
人主仆正在街上一家酒楼上吃喝,他没进去惊动。接着花了些碎银子,跟三家客
店的伙计打了交道,果然又很快就找到了眇目人落脚之处。那是在横街上一家又
脏又小的客店里。于是凌君毅也就在这家客店住了下来。而且在店伙安排之下,
他就住在眇目人对面房间里。
一晚无话,第二天一早,眇目人还没起床,凌君毅便已经走了,他出得城外
,到了偏僻无人之处,又改换装束,扮成一个中年商人。这回他从店铺里买了一
柄油纸雨伞,把长剑藏在雨伞里面,套上布囊,只露出一个伞柄,使人再也不会
疑心他布囊里是随身兵刃,然后挑着包囊一路朝淮阳行来。
从太康到淮阳,不过六六十里路程,凌君毅扮作了中年商人,自然不能走得
大快,一方面也是为了等候眇目人。中午时分,在老家集打尖,才看到眇目人急
匆勿地打店前经过。凌君毅跟着他,脚下加紧,一路缀了下去,太阳还末落山,
就已赶到了淮阳。凌君毅因眇目人已经到了地头,自然不肯放松,入城之后,依
然远远尾随在眇目人身后而行。眇目人到得城中,立时脚步放缓,大摇大摆地在
几条大街上走了一转,然后向一家叫做「五福居」的酒楼走了进去。
凌君毅也很快地跟了进去,目光一转,看到眇目人独坐在靠窗一张桌上,当
下也就在相距不远的桌上坐了下来。这时天色已黑,华灯初上,上楼来的食客渐
多,眇目人一只独目,不住地在人群中打量。凌君毅自然知道,他方才在几条大
街打转,和此刻上了酒楼,故意坐在最显著的位子,主要目的在引人注意。因为
他赶到了淮阳,已经到了地头,不知把东西交给谁,那就只有让人家找他了。
眇目人要了一壶酒,慢慢吃喝。凌君毅也要了一壶酒,慢慢吃喝。眇目人不
时注意每一个上楼的食客,凌君毅也在不时地注意每一个上楼来的食客。但直到
酒客们酒醉饭饱,纷纷会帐下楼,始终没有一个人跟眇目人打招呼。如今酒楼上
的食客,已是疏疏落落,没有几个人,眇目人敢情等得不耐,忽又起身下楼而去。
凌君毅跟着站起,会过酒帐,扬长出门,远远跟了下去。眇目人脚下忽然一
紧,穿过两条横街,一直往南行去,走了两里来路,地带已极冷僻。一会工夫,
来到一座祠堂前,只见他回头望望身后,忽然双足一点,纵身上墙,逾垣而入。
凌君毅跟到祠堂右侧,微一提气,悄然跃登围墙,举目望去,眇目人跃落天
井,略为迟疑了一下,就举步朝正厅走去。凌君毅哪还怠慢,足尖在墙头上轻轻
一点,一个人化作一道轻影,疾如流星,抢在眇目人前面,射入大厅,目光迅快
一转,飞身躲入高悬正梁间的一块横匾之后,这一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这一座
大厅,足有七间开阔,凌君毅从右侧掠入,眇目人武功平平,自然连风声也不会
听到一点。他敢情酒喝多了,显得有些气喘,进入大厅,就在中间一张祭桌上四
平八稳地躺了下来。
就在他躺下没有多久,突听祠外接连响起两声闷哼,黑夜之间,万籁俱寂,
听来自然十分清楚,那两声闷哼,就在祠外不远处传来,似是有人中了暗算发出
的声息。眇目人悚然一惊,慌忙翻身坐起,但见一个瘦高人影就像鬼魅一样,悄
无声息地在厅前走廊上出现,缓缓朝厅上走来。
眇目人惊慌失措,颤声说道:「谁……」
凌君毅凝目瞧去,已认出这瘦高人影正是那左手装着铁手的青衣人,只见他
走进大厅,便自停步,口中冷冷地道:「我是给你送信来的,你就叫右眇子?」
眇目人听说送信来的,慌忙迎上一步,陪笑道:「不,不,小的眇左不眇右。」
瘦高人影哼了一声,探怀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说道:「拿去。」眇目
人手接过,瘦高人一语不发,转身往外就走。
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忖道:「青衣人送信给这眇目人,这情形和前晚自己
送信给蓝衣人颇相近似,信中定是指示眇目人把东西送交何处?莫非还没到地头
么?」
眇目人接过信封,神色恭敬地送走瘦高人影,向信封上仔细看了一阵,回身
走到祭桌前面。「嚓」的一声,打亮火摺子,燃起一支蜡烛,伸手从香炉旁取出
半支线香,凑在烛火上点燃,插入香炉之中,然后把那封信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凌君毅躲在匾后,看他举动甚是古怪,心中暗暗纳闷,忍不住凝足自己的目
力,低头朝供在桌上的信封看去。他内功精纯,相距虽远,但凝聚了目力,信封
上的字迹,仍能清晰看到,那是:「燃起案上香烛,香尽始可开拆。」
凌君毅不知这写信的人弄的什么玄虚,但愈是如此,愈觉他们一路护送的那
个小纸包,有着无比神秘。线香烧得很快,整个大厅,都被淡淡的香烟缭绕,也
很快渐渐散去,剩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看来那半支线香,倒是上好的印度奇
楠香。
眇目人一看线香烧尽,立即取过信封,拆了开来。凌君毅低头看去,但见眇
目人由信封内抽出一张字条,里面附有一颗白色药丸,字条上面一行潦草字迹,
写着:「速将此丸吞下,出南门,限五更前抵达龙王庙。」
眇目人手中拿着那颗白色药丸,似是有些犹豫,突然间,他上身摇晃了一下
,似乎支持不住,急忙把那颗药丸送人口中,随手拿起字条,在烛火上烧了。就
在此时,忽听「叮」的一声,一团人影,从神龛内一个筋斗,翻滚出来,跌倒地
上。
眇目人大吃一惊,唰地横闪数尺,睁大独自,朝那人看去,道:「难怪上面
要我燃完线香,才能拆开,原来果然有人缀着我来。上面早有逾令,发现有人跟
踪,杀无赦,你这个小妞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手随话声,霍地从身边抽出
一柄牛耳尖刀,缓步逼了过去。
突地有人大喝一声:「站住。」微风一飒,眇目人面前又多了一个神情严肃
的中年人,目注眇目人,冷喝道:「你还不快滚?」
光是那两道眼神,就冷得如同两柄利剑,眇目人和他目光一对,止不住心头
发毛,连声应「是」,转身拨脚就跑。这中年人正是凌君毅,他没理眇目人,走
上一步,俯身下去。绿衣少女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张吹弹得破的嫩脸,有
如熟透了的苹果,红馥馥的,明艳动人。配着白玉如意般的直鼻梁,一张水红菱
似的小嘴。这小妞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脸上稚气未脱,娇婉可爱。
凌君毅心中明白眇目人点燃的那支线香,可能就是迷香,不然,信内不会附
有解药,绿衣少女也不会闻到香烟,从神龛中翻出来了。既是迷香,自己也闻到
了,怎会没事呢?他心念转动,登时想起温婉君送给自己的丝囊,曾说可解迷香
迷药,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丝囊,打开上方活节,登时清香扑鼻。原来玉瓶盖上
,有梅花形五个细孔,香气就是从细孔中发出来的。仔细一瞧,瓶肚上刻着「清
神丹」三字,下首另有一行小字:「岭南温家制」。
凌君致很快旋开瓶盖,才发现这小小玉瓶之内,竟有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
黄色粉末,香气正好从瓶盖细孔中透出。取起装粉末的一层,下面装半瓶只有芝
麻大小的黑色药丸。凌君毅暗暗「哦」了一声,心中立时明白,这玉瓶共分两层
,上层装的粉末,瓶盖上还凿了五个细孔,那是专解迷香的药。所以要用丝囊盛
着,就是要你挂在胸前,只要闻到了从瓶盖细孔中透出来的香气,迷香自解,就
不足为害。玉瓶下层装的药丸,是专解迷药之用,那么绿衣少女中了迷香,只须
把玉瓶凑上鼻子,让她闻闻就好,不用给她喂服药丸了。当下就把玉瓶盖好,然
后俯下身去,把玉瓶细孔凑在绿衣少女鼻端,让她在呼吸之时,把药气吸入。
这样约摸过了盏茶工夫,绿衣少女果然倏地睁开眼来。当她一眼瞧到自己躺
卧地上,身边蹲有一个陌生男子,心头不由猛地一惊,急急翻身坐起,尖声叫道
:「你是什么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得脸色煞白,但这一坐起,发现凌君毅手中拿一个玉瓶,不像有什么恶
意。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用害怕,你方才中了迷香,昏迷过去,在
下给你闻的是解药。」
绿衣少女胀红双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美目,朝凌君毅福了福道:「是大叔
救了我,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这声「大叔」,听得凌君毅一呆,突然想起自己改扮了中年人,这才哑然一
笑,一手摸摸额下短须,含笑道:「姑娘不用客气,在下路过此地,遇上眇目人
正要杀害姑娘,岂能袖手不管?」
绿衣少女脸上飞过惊诧之色,问道:「大叔说那眇目人要杀我?我和他无怨
无仇,他为什么要杀我呢?」
凌君毅道:「那是因为他怕泄漏机密,杀害姑娘,只是为了灭口。」
绿衣少女眨动着眸子,好奇地道:「他有什么机密呢?这人坏死了。」
凌君毅目注绿衣少女,只觉她生得秀丽活泼,娇憨动人,尤其吐语清脆,宛
如百啭娇莺,不由看得怔怔出神。绿衣少女发现凌君毅望着她没有说话,不觉微
显羞涩,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叫了声:「大叔。」
她这一叫,凌君毅霍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登时耳根一热,勉强
笑了笑,问道:「姑娘怎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绿衣少女脸上娇红末褪,说道:「我常听舅说,客店不是好地方,女孩子家
单身投店,会被人欺侮,所以我就找到这祠堂里来……」
凌君毅笑道:「后来看到眇目人越墙而入,你就躲到神龛里去?」
绿衣少女口中嗯了一声,忽然眼珠一转,说渲:「是了,我想起来了,在眇
目人前面,明明有一条人影,抢先飞掠入厅,但一闪就不见了,我只当眼花,原
来就是大叔,你是跟踪眇目人来的,对不对?」
凌君毅暗赞道:「此女心思敏捷,剔透玲珑。」当下只是淡淡一笑道:「在
下也只是一时好奇。」
绿衣少女听说凌君毅果然是追踪眇目人来的,被她猜中了,脸上顿时露出喜
悦之色,急急问道:「是了,大叔方才说那眇目人为了怕泄漏机密,才要杀我,
他有什么机密?大叔一时好奇,才跟踪他到祠堂来的,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奇事?」
小姑娘好奇之心更切。
凌君毅道:「他是替人送一件东西的,在下看他行动诡异,才跟了下来。」
绿衣少女哪肯放松,追问道:「他送的是什么东西?」
凌君毅道:「在下要是知道,也不跟踪他了。
绿衣少女目光一抬,问道:「大叔知道他要把东西送到哪里去么?」
凌君毅道:「好像是送到南门外龙王庙……」说到这里,陡地想到自己不该
告诉她,江湖险恶,万一她在好奇之下,偷偷跟了去,被蓝衣人主仆发现,岂是
玩的?一念及此,就倏然住口,借话掩饰,问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绿衣少女道:「我姓方……」她心里依然念念不忘眇目人送的东西,急着道
:「南门外龙王庙,大叔,我们这时候追下去还来得及。」果然不出所料,这小
妞儿人小鬼大,动了好奇心了。
凌君毅忙道:「在下方才只因眇目人行动鬼祟,一时好奇,才进来瞧瞧。江
湖上各帮各派,都有他们自己的隐密,不容外人觑伺,何况从这里去龙王庙,少
说有六七十里路程,在下也不想去了,姑娘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绿衣少女红菱似的唇角一撇,哼道:「我才不怕他呢,大叔不去,我自己也
会去的。哼,他用迷香把我迷倒,我非找他算帐不可,不然还当我好欺侮的呢。」
糟糕,她使起性子来了。
凌君毅暗暗皱了皱眉,劝道:「他点燃迷香,只是为了怕人偷觑秘密,并非
存心对姑娘不利,姑娘何必和这种江湖歹人计较。姑娘一个人出门,自然有自己
的事,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办自己的事去吧。」
绿衣少女道:「我是出来玩的,我没有事,大叔不去,我要走啦。」说完,
转身欲走,忽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脚下一停,回过头来,望望凌君毅,问道:「
对不起,我忘了请教大叔姓名了?」
凌君毅道:「在下颖州凌君毅。」
绿衣少女道:「我记下了,凌大叔再见。」
凌君毅看她说走就走,心中大感为难,自己不该告诉她眇目人去龙王庙的话
,她一个女儿家,万一出了差错,岂不是自己害了她么?想到这里,连忙叫道:
「姑娘,请留步。」
绿衣少女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步,回头问道:「凌大叔,你有什么事吗?」
凌君毅道:「姑娘一定要去,那就和在下一起去吧。」
绿衣少女听说凌君毅肯陪自己同去,不觉咭的笑道:「凌大叔,你真好。」
她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苹果般的脸颊上,登时浮起两个小小酒涡,笑得
好甜。凌君毅不敢朝她多看,掉过头去,说道:「要去就快些走吧。」
绿衣少女点点头,两人走出天井,绿衣少女存心卖弄,双肩一晃,抢在凌君
毅前面,飘然凌空飞起,超过高墙,这一式「紫燕掠波」,着实使得轻灵。凌君
毅跟着纵起,口中朗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
绿衣少女不敢抬头,指指墙角,说道:「那边有两个人。」
人有什么可怕的?凌君毅暗暗笑道:「姑娘也只有这点胆子。」一面安慰她
道:「姑娘别怕,让在下去瞧瞧。」回头一看,果见墙角暗处俯伏着两个人。
他眼光何等敏锐,一眼使看出其中一个,正是中午在龙曲面馆中见过的灰衣
汉子,另一个不用说是他同伴了。凌君毅突然想起方才青衣人出现之前,曾听到
两声闷哼,莫非,他们已经遇害?心念动处,人已掠了过去,俯身一瞧,但见两
人身子弓屈如虾,头脸色呈青绿,果然是中了暗算,毒发身死,那灰衣汉子毡帽
跌落,顶门上赫然露出戒疤,原来竟是和尚。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少林和尚,莫非眇目人送的东西,和少林「
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有关?」
绿衣少女站得老远,问道:「凌大叔,这两人怎么了?」
凌君毅缓缓直起腰来,说道:「已经死了。」
绿衣少女机伶一颤,道:「他们是眇目人杀死的么?」
凌君毅微微摇头,道:「不,凶手另有其人。」
绿衣少女道:「是不是方才送信的那个人?」
凌君毅道:「可能是。」
绿衣少女好奇地道:「那也是为了灭口?我看这里面一定有着极大的秘密。」
凌君毅,怕她追问,忙道:「我们走吧。」
两人绕到南门,翻出城墙,一路朝南奔行。六七十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
也并不近,好在夜晚无人,一男一女便展开了轻功一纵身法。绿衣少女终究功力
较逊,奔行了一阵,就双颊通红,娇喘吁吁,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拼力奔驰。凌
君毅瞧在眼里,心中颇觉不忍,只好把自己功力减到七成,这样一来,绿衣少女
才算勉强跟上。
但绿衣少女立即发觉,柳眉一扬,红着脸道:「凌大叔,看来你一身功力,
不在我舅舅之下呢。」
她舅舅是谁,凌君毅哪会知道?朝她微微一笑,问道:「令舅武功很高么?」
绿衣少女道:「我舅舅武功自然很高,我和我表姐都是跟舅舅学的,我表姐
就比我强,我笨死了。」她天真末凿,说得甚是稚气。
凌君毅道:「在下倒觉得姑娘年纪不大,一身武功,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很
不容易了。」
绿衣少女柳眉一扬,说道:「我表姐只比我大了一岁,不但长得像谪凡仙子
,武功也比我强得很多,我是她手下败将,可是我败得服服贴贴。凌大叔,你不
知道她美得有多叫人心折,有时候就是想胜她,都不忍心胜她了。」
她娓娓的说来,声音固然娇脆动人,同时,也可看出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
女。纯洁得像晶莹美玉,没有一丝瑕疵。她竭力捧着她表姐,把她表姐说成「谪
凡仙子」,其实她自己也又娇又美,美得醉人,美得不可方物。凌君毅又没见过
她的表姐,自然不好置喙,只得随口应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