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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24-26

fu44.com2014-07-16 11:31:40绝品邪少

第二十四章 狭路

  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惠顾,武安山上的竹林在视野中缩成了一团凝重的黑
色,像在暗中窥视的庞然怪物。月色浮上河面,在河心映出缺了一半的月亮。艄
公摆动木橹,把月亮犁开千道万道的缺口,细碎的银辉在河中轻轻摇荡、浮沉,
撩人眼睛。


  方学渐放眼望去,只见长堤绵延不绝,两岸都是杨柳,疏疏落落地点缀着几
户人家,如一幅恬淡安逸的野外素描。清风拂面,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
香气,也不知是从岸上飘来,还是龙红灵身上的芬芳?

  两人在昨日下船之处上岸,龙红灵狠狠地夸奖了艄公一番,末了要他呆在原
地等他们回来。陈小四一脸的憨厚老实,把板寸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恭恭敬敬
地送他们上马,跑远。至于转身之后,他把龙红灵的十八代母系尊长操了三遍还
是四遍,那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在树林中换好装束,两人猫腰飞奔,小心翼翼地跳过小河,翻上围墙,只见
院中景物依旧,鳞次栉比的楼阁灯火辉煌,后院花香草幽,假山之间灌木丛生,
亭台轩辕。

  两人心中兴奋不已,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借着树阴山影的屏蔽,狗跳鼠
窜,悄然摸上前去。走下雨廊,两人偷眼望去,只见两栋高楼只底层亮着灯火,
楼上的几扇窗子都关得死紧,连半丝光都没漏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像昨天那样从后窗翻进去直捣老巢的壮举,显然有些难
度了。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回。龙红灵伸出两
个拳头,竖起拇指,方向朝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朝他看来。

  方学渐看着两个粉嫩滑腻的小拳头在眼前比来划去,暗想这些手势只有鬼才
晓得,心中不住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点了点头。当下龙红灵在前,方学渐紧跟其
后,沿着荷塘走到院墙脚下,然后再沿着墙脚往前慢慢挪去。

  这后花园占地极广,两人退到院墙之下,离最近的高楼有十四、五丈远,躲
在花木丛中悄悄而行,即使有人专心检视,也极难发现。龙红灵虽然觉得这样刺
激好玩,却也惟恐被人捉住,双手撑地,撅着屁股在一个月季花圃中慢慢爬动,
时刻注意前方的动静。

  行了半晌,已从月季花圃爬到芍药花圃,耳中突然听到小楼那边有些异声,
停下来正想向那边观望一番,却不料屁股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哎哟一声,身子
前冲两步,差点跌个嘴啃泥。回头一看,却见方学渐傻傻地蹲在那里,心中又气
又恼,道:“我刚才让你从另一边包抄过来,你跟在我的后面做什么?”

  方学渐一时哑口无言,他刚才大点其头,其实是不懂装懂,以为只要跟着她
便万事大吉,不料却是让他从另一边实行分兵包抄,现在又不一留神顶在姑奶奶
的那个要紧所在,自然要横眉冷对了。

  他脑子急转之下,已编好几顶金光闪闪的高帽子,正待一一送将过去,突然
听到一声尖锐的呵斥,一个清亮的嗓子从小楼那边遥遥传来:“天地无极,神兵
出鞘,驾风鞭霆,供我驱策,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两人大奇,从芍药花后探出半个脑袋,定睛看去,只见小楼前的空地上摆着
一张八尺长桌,覆盖杏黄色的道家太极桌布,上面摆了些蜡烛、碗碟之类,一个
道士模样的人物正凌空从桌上翻过,还不等身子落地,手中长剑抖出三朵梅花,
红光霍霍,应该是一柄桃木剑。

  方学渐好不容易按下心头狂笑的冲动,凑到龙红灵的耳边,轻声道:“大小
姐,他们果真请来了茅山老道捉妖,不知道他的法力够不够强大,能把我们捉住
么?”

  龙红灵盯着那个在楼前舞剑的人影,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这人使的
好像是峨嵋剑法,我们上前一些,好看清楚一些。”说着便从那些花盆中间挤了
过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迈步,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好不容易向前挪了四丈,躲在一
棵香樟树后,只见那道人凌空翻了三个筋斗,落回法坛之前,口中念念有词,长
剑挥出,从桌上拈起一道法符,扫过燃烧正旺的蜡烛,“蓬”的一声,腾起一团
红艳艳的火苗。

  火光转瞬即逝,那道人右手捏个剑诀,在桌上的一个碟子里蘸了一下,然后
混着那些纸灰,涂到剑身上面,口中念出一串清朗的法诀,朝天上画了一些乱七
八糟的图形,接着剑尖朝下,在地上又画了好一阵子,这才收剑站定,朝楼上喊
道:“张夫人,你们出来吧。”

  房门“吱呀”响过,一行二十多人从屋中鱼贯而出,有老有少,全是女子,
想必后院禁地,不容寻常男子进入。当先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妇,颤巍巍地拄着一
个拐杖,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好不容易走到道人面前,道:“法师,不知抓住
那两个鬼没有?”

  那道人拭净长剑收剑入鞘,长叹一声道:“我刚才用天地神通法咒和灶神、
土地通过话,两位神仙都说这所宅子怨气太重,恐非吉地。牛头马面是阎王手下
最凶残的两个恶鬼,他们在这里出现,显然是一个大大的凶兆,据小道十余年斩
妖杀魔的经验,只怕过不了这个月圆之夜,这里便要死人了。”

  老妇人听了这番言语,全身颤抖犹如筛糠一般,啪嗒一声,拐杖滑落在地,
身子一下软倒,幸好侍女手快,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住。一个中年妇人急步上前,
看了老妇人一眼,挥了挥手,让两个侍女扶了她回房休息。

  龙、方两人远远听见这番话,心中都是又好笑,又惊奇,这个道士看上去武
功不弱,不料是个卖狗皮膏药蒙骗钱财的江湖混混,还亏他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煞有介事一般。方学渐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不是恶鬼之一的牛头,多半也会信了
他的鬼话。

  那中年妇人走到正在收拾器具的道人身前,盈盈一笑,道:“法师辛苦,我
已经请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还请法师赏脸喝杯薄酒,我还有一些疑问要请教法
师。”

  那道人动作奇快,很快打好一个包袱,微微一笑道:“张夫人,今晚夜深,
小道不方便多作打扰,这便别去,趋凶避恶之事来日再谈,至于我的那个……不
知……”

  中年妇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向后挥一挥手,一个丫鬟捧了一个包袱
走到桌前,解开结子,却是十封白花花的纹银,每封二十两,共二百两。中年妇
人笑道:“这是法师的酬金,只是有些问题……”

  “张夫人,所谓吉人自有天象,只要平生不曾做过亏心事,就算恶鬼半夜来
敲门,又有什么可怕呢?怕的是,嘿嘿,亏心事做的太多,就算有大罗金仙肯替
你把门,也是与事无补。做人哪,还是要靠平时的积善修行,呵呵,时候不早,
这就告辞。”口上说着,双手不停,抓起那些银子塞入自己的包袱,唱个响喏,
背起包袱就走。

  龙红灵暗暗称奇,听那道人的一番言语似乎专有所指,却又说得极是含糊,
实在猜不出这个人物到底是什么路数。

  中年妇人看着那道人走出圆洞门,被等在那里的管家接去前院,心中品味着
道人离去时的一番话语,突然感觉一阵心寒,禁不住一个哆嗦,回头见一群人还
站在原地,便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那道人在这里说的话谁也不准和旁人说
起,更不准私下里随便议论,要是给我发现哪个多嘴的,一律家法处治!晴雯,
思文的身子怎么样了?”

  一群人一齐向中年妇人行礼,道:“是,太太。”

  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少妇道:“妈,思文发了点烧,吃了郭大夫开的药后,
现在已经睡着了。”中年妇人点了点头,带着贴身丫鬟往自己的小楼走去,其余
众人等她进了房门,这才散去。

  明月在他们身后的树梢挂出镰刀样的剪影,空气中飘满了各种各样的清香,
深夜的寒意在四周弥漫,刺人肌肤。夜深人静,两人躲在树后低声商量了一会,
都觉得如果就此空手而回,未免有损“扮鬼二人组”的显赫名头,便互相给对方
打了打气,决定坚持到底。

  又等了一顿饭的工夫,两人看见后院中两座高楼的灯火都熄灭了,这才大摇
大摆地出来。走到台阶前面,不敢心存大意,每一步都轻轻提起,缓缓放下,蹑
手蹑脚的样子,倒也颇有几分梁上君子的风采。

  龙红灵侧耳听了听房中的动静,伸手去推门,只听“吱”的一声轻响,房门
没有应手而开,却是落了门闩。她轻轻抽出背上的宝剑,正要插入门缝,却被他
上前阻住。

  方学渐推了推手掌,示意她退后一步,然后整了整衣冠,像一个上前拜访老
友的客人,伸手在门上“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龙红灵脸也吓得白了,只想转身逃跑,两只脚掌却不听话地停在原地,难以
移动分毫。耳中隐约听见一个年轻女子声音从房内传来:“谁啊?是不是小萍?
你这个胆小丫头,不去服侍老太太,却跑我这里来干嘛?”

  方学渐掐尖嗓子装成女子的声音,道:“姐姐,我昨晚撞鬼,一个人害怕,
今晚想和你睡在一起。”他说得含含糊糊声音又轻,仓促间却也不易分辨真伪。

  “鬼丫头,睡我这里也可以,只是明天一早我还要服侍太太梳洗更衣,半分
耽误不得,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忒不老实。”房中一阵拖鞋响过,
接着便是拆下门闩的声响。房门“咯咯”声响,拉开一个尺许大的缝隙,一个女
子的头颅探了出来,面上挂笑,头发略显蓬乱,应该刚从床上起来。

  淡淡的月光洒在这个侍女光洁的瓜子脸上,她的笑容一下冰冻,面孔如霜打
的叶子,变得惨白无比,目光之中全是惊骇欲绝的神色,两个眼球瞪得如圆球一
般,一转不转,嘴巴张开,正要惊呼出声。


  方学渐头脑灵光,见机的快,兼之成竹在胸,早已抢上一步,抱住她摇摇欲
坠的身子,牛嘴一张,把她的樱桃小嘴,连同那声惊呼一起牢牢锁住。

  龙红灵惊魂稍定,收剑入鞘,走上半步,见那侍女皮肤白净,睫毛纤长,容
貌甚是清秀。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月亮快下山了,你打算
亲到什么时候?”

  方学渐好不容易才松开那侍女的嘴唇,拦腰把吓晕过去的少女抱进房去,小
心送进帐中,又替她盖好毯子,这才缩回身子。

  “还真看不出来,方大公子好像对这些丫头片子特别情有独钟,不知怎么原
因哦?”龙红灵噘着嘴巴站在他的身后,幽幽说道。

  暧昧的月光从门口流进来,地面犹如结了一层薄冰,房中昏暗,牛头马面相
对而立。方学渐突然用力嗅了嗅鼻子,啧啧称奇道:“不对,不对,不知道是不
是我鼻子出了问题,怎么闻到了好一股酸味,莫不是这里有一只醋缸打破了?”

  龙红灵呸的一声,跳过去冲他的胸口就是十几记力大势猛的太祖长拳,如果
是一般的男子,恐怕早就重伤倒地,呕血不止了,幸好中招之人是本书唯一的男
主角,对美女的拳头杀伤力具有天生免疫力的方学渐。

  方学渐手掌一翻,立时握住了一只粉嫩的拳头,入手小巧滑腻,嘻嘻一笑,
道:“丫头再好,又哪里及得上大小姐的万一,看看这拳头,香喷喷的,砸得我
的心儿咚咚乱跳,可有多厉害?”举起手臂,在她的拳头上亲了一下,又低头去
叼美女的嘴唇,却被龙红灵扭头躲开了。

  火热的嘴唇落在头颈上,龙红灵全身一颤,脸都红了,只是带着头套看不出
来。她气喘细细,羞涩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要在这
里……”

  方学渐心中暗喜,朝着她的耳根吹了口热气,道:“大小姐不许我在这里亲
你,却在哪里可以?”说着,已松开她的拳头。他已渐渐适应房中的黑暗,扫过
几眼,见这楼房的内部结构和龙红灵的闺楼有几分相似,只是宽敞、华丽许多。


  两人爬着楼梯,龙红灵知道那个中年妇人的卧室在三楼,二楼的房间多半用
来招待客人和商讨家务,没什么油水可捞,便一直往上行去。

  走上三楼的阳台,站在房门口,两人都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好快,静立片刻,
这才伸手去推,门板一动不动,自然在里面上了门闩。龙红灵想也不想,便在门
上敲了起来。方学渐欲伸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房中“嗯”一声,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道:“谁啊?”正是那个中年妇人。
龙红灵正待出口回答,看见方学渐冲自己猛摇手掌,急忙伸手掩住了嘴巴,不解
地望着他。

  静了片刻,那个低沉的女子声音又道:“谁啊?”语声微微颤抖,微含惊惶
之意。

  方学渐不说话,伸手在门上又敲了三下,“的、的、的”,单调的敲门声在
深夜听来异常清晰,仿佛深宫屋檐下的铜壶滴漏,在寒夜里机械而冰冷的点滴,
不带一丝生的气息。

  “你是谁!?”房中的女子嘶叫起来,声音抖得像一束秋风中的败草。恐惧
已经像房中的黑暗一样,淹没了她的镇定、风度、雍容。只有在死亡面前,富人
和穷人才一样平等。

  “嗒、嗒、嗒”,中年妇人摸到了桌上的火刀、火石,火花闪闪,她竟忘了
去拿媒纸引火。火光闪闪灭灭,房中景物影影绰绰,更添诡异气氛。

  “砰”的一声,方学渐踹开房门,门闩生生断成两截,“呛啷”落地。房门
“吱呀”摇曳,像在痛苦地呻吟。月光下,一个高大的牛头怪物站在门口,“嗖
嗖”的冷风从他身后窜入房中,屋内瞬间冷得似冰窖一般。

  中年妇人如何见过此等恐怖情景,吓得牙齿咯咯乱响,啊的一声尖叫,把毯
子往头上一盖,身子贴墙蜷缩,瑟瑟发抖。突然,一只冰冷潮湿的手掌从席子下
钻将进去,慢慢地摸上了她的脸。中年妇人心胆俱裂,又是声撕心裂肺的狂叫,
身子如触电般凌空弹跳而起,脑袋砰地在床顶撞了一下,呜咽一声,痛得晕了过
去。

  两人欢呼一声,对拍一掌,难关已过,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变得容易许多,只
须细细搜查,还怕不能大发横财?

  龙红灵掏出夜明珠,室内登时大放光明。两人四下打量房中的情景,只见东
面靠墙是一张极大的红木床塌,挂了半幅檀香珠帘,雕工精细,极是古雅。床前
一张朱漆书桌,桌上放烛台、香炉之物,桌旁是两张梨木椅子,上铺蓝缎锦垫。
西面贴墙摆着一溜儿十几个箱子、柜子,都是珍贵的乌木制成,单看式样便知是
极贵重的谱儿。

  方学渐一生之中如何见过这等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所在,好半晌才回过神
来,暗暗咋舌,心道:“乖乖不得了,人间有竟这样好的地方,难怪那些有钱人
家的公子、小姐整天嚷着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如果鸳鸯只在臭水沟里扑
腾,哪里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关上房门,两人开始翻箱倒柜,张时彻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家中收藏的宝贝
着实不少,除去底层的八个大柜子装了四季衣裤,其余十余口箱子里装得居然全
是各种各样的珠宝珍玩。

  方学渐瞧得眼都花了,摸摸这翡翠玉马,又敲敲那个纯金老鹰,呵呵傻笑,
心中乐不可支。他见其中有两只箱子摆了六、七十个长短不一的卷轴,便随手抖
开两个来瞧,一幅是宋徽宗的瘦金体书法,另一幅却是本朝唐伯虎的《海棠春睡
图》,一书一画,俱是市面上千金难买之物。

  方学渐虽然不懂书画,眼光还是有一些的,只看这两幅书画的构架、意境,
也知绝不是寻常之物。他依旧卷好,放回箱子,转眼瞥见龙红灵正把一块红色的
绸布铺在地上,从箱子里小心地取出一只四寸高的白玉老虎,放到绸布上,接着
又捧出一只不知哪个年代的橄榄瓷瓶,想想有什么不对,又放回了箱中。

  他再不敢耽误,从衣柜里找出一张毯子,将一件珍珠汗衫,三条钻石项链、
两对翠玉镯子,一只全金小老鼠,一枚镶着祖母绿宝石戒指和十几样叫不出名字
的金银器具,卷入毯子,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袱。

  两人手脚麻利,只一会儿工夫,箱子里只剩了十几个高矮不等的瓷瓶和六十
几个外表考究、包装华丽的空盒子,至于那两箱书画,也被方学渐拣了几样短些
的塞入包袱。

  龙红灵把包袱抗上肩头,正欲去桌上拿那颗夜明珠,忽听头顶“咯”的一声
轻响,仿佛瓦片突然碎裂的声音。她心中一惊,抬头观望,只见顶上梁木纵横,
一排排的琉璃红瓦细细排列,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右手顺势抄过,已将夜明珠收
入怀中。

  盖子合上的瞬间,房中骤然漆黑,望过去伸手不见五指。方学渐刚才没听到
头顶上的响动,见房中突然变黑,依照印象,伸掌握住她的小手。两人在房中站
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屋中的黑暗,朝门口走去。

  才走出两步,头顶上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咯咯”声,像碎冰纷纷爆
裂。方学渐也听见了响动,掌中龙红灵的小手微微一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会不会有鬼?”

  方学渐心中一寒,抬眼望去,只见屋脊偏左三尺的地方,几块瓦片在微微颤
动,蓦地哧的一声,瓦片少了一块,然后是第二块。两人吓得脸都绿了,站在原
地不敢稍有动弹,黑暗之中,两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休,仿佛随时要从口腔
中蹦出来一般。

  “哧哧”声中,屋顶的缝隙越来越大,一寸、二寸、三寸,黑影晃动,也不
知揭去了多少瓦片,一个半尺长的洞口露了出来。方学渐脖颈僵硬,两只眼睛一
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望出去居然能看到三、四颗天上的星星。

  星星突然不见,一张面孔堵住了洞口,探头向房中张望。方学渐两股颤抖,
差点惊呼出声,那面孔生得极是丑怪,阔口獠牙,满脸倒戟胡须,正是传说中专
门捉拿小妖小鬼的黑面判官钟馗。

  那钟馗目光如电,骤然瞧见屋子中间直挺挺站着两个怪物,四只眼睛一齐盯
着自己,不禁愣了一愣,待见房中箱翻柜倒的情形,居然冲他们笑了一笑,蓦地
不见,一眨眼工夫,阳台上咚的一声轻响,房门吱呀打开,一个全身黑衣、肩背
长剑的钟馗出现在门口。

  银色的月光犹如白得耀眼的丧服,披在三人身上,房中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的
心跳。牛头、马面和钟馗,三个地狱使者相对而立,六道目光交织在一起,互相
试探着对方的意图和虚实。

  炉中檀香袅袅,散在青烟一样的空气里,一丝看不见的悲哀和惨烈在房中激
荡,无数条电流一样的火花吱吱叫着四处飞溅,听不到。时间像一条饥渴难当的
水蛭,附在三人的心上,血液汩汩地流出身体,没有疼痛,只有某种深入骨髓的
焦躁和惊慌。

  方学渐解下肩头的包袱,慢慢放到地上,二十年内息在体内急速流转,感觉
自己的身子像一个渐渐吹大的气球,沛然的力量从丹田流经全身,在手臂上渐渐
凝聚起了必杀的一击。

  他握紧拳头,拳头格格作响,他一跃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化成一只凶猛的老
鹰,一招“黑鹰扑翅”,拳风激荡,直取那人的胸口。少林罗汉拳是依据十八罗
汉的形态所创,技法独特,神形各异,虽然失之古拙有余,灵巧不足,但招之即
出,凶狠严谨,沉稳有力,最适合与人硬拼。

  那钟馗“嘿”的一声,双掌一圈一转,已缠上他的右臂,身子一偏,躲过他
的拳头。方学渐只觉臂上一紧,右拳击空,正欲使一招“螳臂当车”,左臂横扫
击他脑袋,小腹突然一痛,身子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却是被对方踹了一脚。

  身子飞出,“咯勒勒”一阵响,后背撞在屋顶的横梁上,差点破瓦而出。方
学渐一时疼痛入骨,几欲晕去,心中更是又惊又怕,只觉对方武功太强,自己万
难是他的对手。

  身子随即下落,他咬了咬牙,一提丹田真气,双拳连贯击出,从半空中直扑
下来。这招原来有个名堂叫“韦陀三问”,此刻他心情激荡,双拳急骤如雨,到
那人头顶之时,只怕十七、八问都有了。

  那人身形一闪,轻盈犹如鬼魅,已然躲过雨点般的拳头,手臂一长,抓住方
学渐的脚腕,提起右腿,在他的后背重重地踢了一脚。方学渐哀号一声,身子如
一束稻草,斜飞两丈,屁股撞在对面的墙上,直如要分成四瓣一般。

  “呛啷”一声,龙红灵抽出背上长剑,一招“灵蛇如洞”,剑尖微微颤动,
直取那人的咽喉,如一条猛然窜起的毒蛇。那钟馗“噫”的一声,头颈略偏,伸
指去弹她的剑身。

  龙红灵不等招式用老,手腕抖动,长剑一分为二,如两条吐着长信的毒蛇,
向对方的腋下钻去,正是一招“双蛇钻腋”。那钟馗眼前一花,看不清剑光的来
势,只得退了一步。

  龙红灵跟上一步,手中长剑晃动,“刷刷刷”三声,分别刺他的咽喉、胸口
和小腹,却是一招“兵分三路”。那钟馗又是“嘿”的一声,身子一偏,堪堪躲
过她的进击,手臂一伸,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殷红色的长剑。

  两剑相交,龙红灵手臂剧震,如被烙铁烫了一下,掌中宝剑再也把握不住,
“呛啷”一声,跌落在地。她怕对方乘机进击,急忙向后跳出七尺。双脚还未站
稳,眼前红光闪动,那钟馗已然赶了上来。

  忽听耳边风声呜呜,一团黑色的物事破空飞来,头上还冒着丝丝青烟,黑暗
中也瞧不清是什么东西。那钟馗正待制住龙红灵,突然怪物临头,风声凌厉,劲
力不小,急忙举剑挡格,咯勒勒一声响,长剑断成两截。

  他不料这物事劲力如此之强,匆忙中一个倒栽葱,仰头躲避,那物事擦着他
的鼻尖飞出门去,咚的一声,击断两根阳台上的柳木护栏,摔下楼去。

  那钟馗四肢着地,肚腹仰天,惊出了一身冷汗,正欲翻身站起,耳中又听见
呜呜声响,一个形状怪异的物事直奔他的下身要害而来。他慌忙双手一撑,让自
己的身子尽量平展开来,一股凉风刮过他的裤裆,隐隐生疼,也不知被刮伤了没
有,腰上突然一痛,却是被门槛顶了一下。


              第二十五章  黄粱

  方学渐从墙上滑下,全身骨架似要散开来一般,痛不可当,他见龙红灵遭遇
危险,急忙拿起面前的香炉掷了过去。一击不中,他又把旁边的烛台扔了过去,
盼望能一下砸死对方,那就万事大吉,可惜那钟馗的武功着实不弱,虽然砸得他
狼狈不堪,但是离成功总差那么一线。

  钟馗倒地躲避,龙红灵见机不可失,跳过去拣起长剑,往他的小腹直刺了过
去。长剑去势如电,哧的一声,已刺破他的腹上衣襟。钟馗陡觉小腹一凉,长剑
已然入肉半寸,再迟片刻,只怕便要被生生钉在地下,他临危不乱,双掌合拢,
啪的一声,已把剑尖夹在双掌之间。

  龙红灵一心要在他的小腹上刺个透明窟窿,挺剑猛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
大吃一惊,奋起吃奶的力气往里夺回,长剑却如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拉得回
来?

  幸好龙大小姐还有一招百试不爽的成名绝技,纤巧精致的绣花小鞋虽然看上
去盈盈不足一握,但对男性某个特定部位的杀伤力绝对不容轻视。龙红灵目露杀
机,右脚后摆,觑准他的下身,狠踢过去。

  还没等她的右脚命中关键目标,左腿突然一阵剧痛,已被他抢先踢了一脚,
长剑一歪,身子再也站立不稳,摔到那人的身上。那钟馗夹手夺过长剑,架在她
的颈上,低声喝道:“不要乱动!”

  龙红灵上前杀敌的时候,方学渐只在桌上摸到一对火刀火石,心想威力虽然
小点,但关键时刻投掷过去,或许也能产生一些奇效。不料形势逆转,龙红灵突
然被制,这一下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举着手中的暗器,再不敢乱发出去。

  那钟馗哼了一声,道:“快点灯。”

  方学渐口中唯唯诺诺,心中却想:“烛台都给自己扔出去了,哪里还有灯好
点?”手中火刀、火石相碰,嗒的一声,便打着了火,方学渐引燃桌上的一根纸
媒,房中登时大亮。那纸媒只细细的一根,烧得极快,片刻便燃烧殆尽,他只得
重新点过。

  那钟馗站起身来,长剑依旧抵着龙红灵的喉咙,他借着火光看清桌上没有烛
台,料想刚才那个差点割断自己子孙根的奇怪暗器多半是烛台了。他哼了一声,
从怀中掏出一个火褶子,扔过去道:“点上它,找根蜡烛出来。”

  方学渐点燃火褶,拉开一个抽屉,只见里面放着几十根蜡烛,便取出一根点
了,吹灭火褶子,扔还给他。

  火光摇曳,在三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房中又安静了下来。那钟馗锐利的目光
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停在龙红灵的马脸上,道:“小姑娘的剑法好毒辣,
却不知和龙啸天怎么称呼?”

  “你就是今晚帮王家捉鬼的那个道士?你认识我爹爹?”龙红灵已听出他的
声音,却不知道这个装神弄鬼、骗人钱财的江湖混混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父亲。

  那钟馗呵呵一笑,收起长剑,道:“七、八年不见,想不到‘玉面飞龙’的
女儿都这么大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应该叫龙红灵,对吧?”他边说话,边包
扎身上的伤口。

  “玉面飞龙”是江湖人士给龙啸天取的绰号,赞他不但长得玉树临风,而且
一套“金蛇剑法”灵动飘逸,犹如天外飞龙,神出鬼没,难以匹敌。龙红灵更是
奇怪,这个臭道士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脑中灵光一闪,突
然想起一个人来,脱口说道:“你…你莫不是峨眉山的青峰道长?”

  青峰道长是现今峨眉派辈分最高的三人之一,他的武学天分较高,七十二路
“落梅剑法”在门中无出其右。更难得的是,他生来一副古道热肠,艺成后干了
不少侠义之事,不几年便在江湖中创下偌大的名头。

  七年前,他在赤水河畔遇上“玉面飞龙”龙啸天,两人因一点小误会动起手
来,“落梅剑法”对“灵蛇剑法”,犹如棋逢对手,两人不眠不休地斗了一天一
夜,结果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两人斗到最后,自然而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于对方的武艺极是敬服,误会
冰释之后,促膝长谈三夜,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龙啸天回家后曾对女儿
谈起过此事,所以龙红灵脑中有些印象,只是时日隔得太久了,又没有见过他的
面,印象就比较模糊了。

  那钟馗包好伤口,笑着点了点头,把长剑还给她后,道:“神龙山庄富甲一
方,如果不是你的‘灵蛇剑法’已有相当火候,我是万万料不到龙啸天的宝贝女
儿深更半夜在这里做贼。”

  龙红灵脸上一红,嘻嘻一笑,道:“青峰道长名满天下,小侄女也是万万不
敢想象,您老人家深更半夜居然会到这个地方来捉鬼骗钱。”

  “小丫头好刁的嘴,武功没学到你爹爹的一成,贫嘴的功夫倒是青出于蓝了
啊。”青峰走到床榻之前,探了探那中年妇人的鼻息,又在她的腰间昏睡穴上戳
了一指,这才回头道,“我在宁波打听到张时彻的狗窝搬来了江西玉山,在城中
寻了五天却遍寻不着,要不是今天一早在街上看到聘请茅山道士的告示,我还真
要晕了头了。”

  “道长,你找这个张时彻干什么?他得罪您了吗?”

  青峰道长在床沿坐下,挥手让两人也坐,道:“说来话长,这个张时彻仗着
朝中有工部侍郎赵文华撑腰,在四川当巡抚的时候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但这也罢了,只是一个好好的岷江治理工程,给他一通瞎指挥,结果弄得
乱七八糟,一条防洪堤坝用了两年就变得千疮百孔,全然走了模样。今年六月发
大水,堤坝决口,岷江下流的广汉、绵竹和罗江三县有数千间民房被冲走,有上
万百姓无家可归。而这个‘天高三尺’的父母官却步步高升,如今在南京城里逍
遥快活地当他的兵部尚书。”

  “世上造孽最大的莫过于昏君和贪官,老百姓是躺在砧板上的肉,可期望的
只是能遇上一个以民为重的好皇帝,一个真正明镜高悬、为民办事的好官,可是
千年之下,这样的幸运对老百姓来说实在太稀罕了。道长,天下贪官多如蝇蚁,
那是杀不胜杀的,为什么这个张时彻叫‘天高三尺’?难道他以前也是个江湖人
物?”

  “张时彻是进士出身,并非江湖人物,这个‘天高三尺’是四川百姓在他离
任时送给他的一块牌匾,当时成都城里人山人海,敲锣打鼓、舞龙斗狮,好不热
闹。那张时彻听说当地最德高望重的两位绅士送了一块万民牌匾给自己,开心得
全身没剩下几根骨头,兴冲冲地从衙门里出来,待一见了这四个字,这才气得几
乎当场吐血。哈哈,小伙子,你知道为何?”

  方学渐侧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笑道:“天高三尺,只怕并不是真
的天高了三尺,而是四川的地皮给这位张大人刮薄了三尺。”

  青峰道长哈哈大笑,指着屋中的那一长排箱子,道:“正是,这位张大人如
果不把四川的地皮刮薄了三尺,又哪里来这么大的庄园?又哪来这么多的珠宝珍
玩?我今天半夜造访,就是来向这位‘天高三尺’的父母官拿些民脂民膏回去,
好救济那些受灾的三县百姓。”

  方学渐和龙红灵对望了一眼,这个臭道士说了这么许多,原来是让他们乖乖
地把那两个包袱交给他,好让他去赈济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真正存在的灾民,居心
险恶啊。

  青峰道长显然看出了两人的疑虑,哈哈笑道:“难道老道士这么大把年纪还
会混骗你们小后辈,何况神龙山庄这么大的家业,再怎么胡天胡地的乱花,也够
你们小两口享一辈子的福了。这样吧,你们每人从里面挑两样,剩下的就让老道
带走,如何?”

  两人一来打他不过,二来赈济灾民实非小事,三来口袋里沉甸甸的,并不是
什么缺钱花的主儿,在青峰道长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犹豫片刻,便慷慨答应了。

  龙红灵在包袱里挑出一匹翡翠宝马和一只白玉老虎,方学渐则要了那件珍珠
汗衫和一枚镶着祖母绿宝石的纯金戒指,心想自己不久便要娶小昭过门,这两样
物事正好可以做定亲礼物。想象小昭接过礼物时候的惊喜笑颜,心中不禁柔情百
转,甜丝丝的,吃了蜜糖一般。

  青峰道长把两个包袱背上肩头,又从地上捡起那把断成两截的桃木剑,道声
保重,出门飞跃而去。两人等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暗叫侥幸,如果来的武学
高手不是这个臭道士,两人的小命只怕今夜都要丢在这里了。

  方学渐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又找出一张湖蓝色的毯子,把剩余的五十几个卷
轴一古脑儿包了,心想:这些书画虽然不如金银珠宝可爱,好歹买了房子以后,
可以挂在书房里充充门面,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自己鸿儒是肯定
算不上的,这个白丁嘛,也是万万不肯做的。

  他少时读书虽然颇丰,但大多是深奥、别扭的佛经,很多书本都是小和尚念
经——有口无心,读过就忘,记得的恐怕连十分之二都没有,更不用说融会贯通
了。少林寺属禅宗,禅的修为讲究悟性和机缘,晦觉禅师不但学识渊博,于儒学
和道经也有所涉猎,空暇时便给他讲些三教九流的趣事、典故,让他在平凡的事
例中参悟人生的道理。

  方学渐自小寄人篱下,知道人情冷暖、世道艰辛,行事、说话比一般同龄的
少年要成熟、老练许多。只是他久居人下,生活清苦,少有大开眼界的机会,连
那枚纯金戒指值多少银子都无半点概念,对这些书画的珍贵自然无从得知。

  其时,单是那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世面上的收购价已然涨到三千两
银子。两个箱子里的书画虽然并非幅幅如《海棠春睡图》这般值钱,但也相差仿
佛,有些如王羲之的书法,吴道子的画更是远远不止这个价格,五十几个卷轴少
说也值十几万两银子。无论谁家的书房挂了十几万两银子,那都决不是充充门面
这般简单。

  方学渐裹好包袱,又在打那十几个瓷瓶的主意,项拿两个回去可以做插花之
用,忽听龙红灵一声欢呼,急忙扭头去看,只见她正从床上下来,手中拿着一个
打开的扁平木盒,双手微微发抖,想来那盒中之物定然非同寻常。

  他走近细瞧,只见半尺高的盒中最上一层是一张地契,写着某年某月,某县
某村、径长几亩几分等详细资料,上面还盖了两颗大红泥印。两人对地契、房契
没有兴趣,感兴趣的是盒子底层厚厚的两沓银票。

  这些银票最少的一张有五百两,最多的则有五千两,龙红灵虽然出身豪门,
十六个年头的压岁钱就存了一万六千两之多,此时一下子见到如此多银子,也难
免情绪昂奋。把盒子放在桌上,两只白嫩的小手微微颤抖,取了一叠,匆匆一数
竟有四十几张,五万多两银子。

  方学渐取过另外一叠,随手一翻,五千两、三千两、二千两……一个个醒目
的红色数字在眼前跳跃,如一团团冬日里的火苗,把他血管里的液体煎熬得要沸
腾开来一般。这些银票每一张都是或大或小的一座银山,堆在一起,只怕比他的
人还高了。

  两人老实不客气地把这些银票据为己有,龙红灵把盒子塞回枕头里面,相同
颜色的枕木,如果不是细心检查的话,绝难发现一个外表如此普通的枕头,里面
竟有这样的猫腻。

  方学渐小心检查了一遍房中的情景,尽量不留明显的人为痕迹下来,连熄灭
的蜡烛也塞入怀中带走。两人这次是真正的满载而归,张时彻大半辈子辛苦搜刮
来的五十多万财富一分为四,青峰道长背了四分之一去赈灾,王家剩了一份,其
余的两份全落入“扮鬼二人组”的荷包。

  漆黑的夜空布满了棋子似的星斗,牛乳般的月光洒在来时的路上,如镀了一
层亮晃晃的白银。方学渐昂首挺胸,骑在马上像坐在云中一般,他腰上缠着七万
贯,肩头又背了十几万贯,自然是意气风发,飘飘欲仙。如果不是为了在美女面
前刻意保持风度,他只怕便要在马背上手舞足蹈起来。

  陈小四乖乖地等在河边,服侍两人下马渡江,可谓尽心竭力。上岸之后,龙
红灵不但给了解药,还丢了五两银子给他。陈小四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发誓要重
新做人,他听说扬州有个叫李逍遥的,专门开了个馆子,教授男人练习“铁裆神
功”,他打算弃暗投明,强盗害人太多,那是再也不敢做了。

  方学渐纵身上马,哈哈大笑道:“你肯下苦功练习‘铁裆神功’自然很好,
只是以后得老老实实做个妓男,接一个客人,挣一份钱。如果你任意欺辱良家女
子,被我二人见了,长刀挥过,‘铁裆’变‘空裆’,那可不是玩的。”一拉缰
绳,和龙红灵绝尘而去。

  两人回到客栈,少不了又是一阵惊扰,钱老板照例来探问一声,见她平安归
来便安心去睡他的踏实觉。龙红灵照例掏出夜明珠,脱衣上床,席子中间照例摆
了一个盛着水的茶杯。

  方学渐放下帐子,低头看见那几朵迎雪开放的红梅,心想梅开三度,自己和
大小姐第二次同床而卧,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和她共赴巫山云雨。头皮落枕,鼻中

立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如兰似麝,正是龙红灵身上的处子芬芳。

  方学渐为了不致重蹈覆辙,上床之前,他特意喝了两杯温水醒脑提神,对付
龙大小姐这样的狡猾大大的小狐狸,自然需要万分小心。

  他端起茶杯仔细观察,景德镇的陶瓷手艺举世无双,连一个茶杯都做得这么
精致光洁,果然名不虚传,至于这杯凉水……凉水伤胃,不喝为佳……拿开,拿
开……嘿嘿,可爱的小羔羊,牛头小色狼来也。

  龙红灵玲珑有致的躯体蜷缩做一团,细腰圆臀,曲线优美,两只大腿圆润修
长,裸露的肌肤嫩滑如水、白皙似玉。方学渐拨开她肩上的秀发,脑中拼命回忆
《天魔御女神功》中的经典片段,要挑一处关键部位下手,可将她心里的欲望给
撩拨得难以抑制。

  仓促之间哪里能记起许多,他绞尽脑汁,也尽是些“玉腿”、“肥臀”、
“阴户”之类的字眼在脑中蹦跳,至于该如何挑逗才能让女子兴奋舒服,某个部
位该用嘴唇还是舌头,该轻轻抚摩还是重重揉捏,早已没半点印象。

  方学渐少年气盛,往常到了这个时候早已心潮澎湃,剑拔弩张,这次被书本
所累,心中有了负担,居然挺而不举,举而不坚,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倒也十分
罕见。

  他咽了口唾沫,心想还是从头开始,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有佳人的玉
骨冰肌能让自己细细品尝,还有什么好挑剔的?方学渐的牙齿在她浑圆的肩头咬
啮,手指轻轻划过光滑的背心,感觉指下的肌肤在微微颤栗,手指便停在肚兜边
缘,拉开结子。

  在美女的娇呼声中,方学渐已把水红色的肚兜整个拉在手中,凑近鼻端,一
股温馨甜美的味道直冲心扉。龙红灵的脊背像由一整块蓝田美玉雕成,光洁细腻
的肌肤上找不到一丝瑕疵。方学渐湿润的舌头在上面轻轻扫过,如一辆雪橇驰过
辽阔的雪原,留下一道道车辙碾压的痕迹,冰雪四下飞溅,如千万个毛孔骤然收
缩。

  方学渐的双手扳住美女的两个肩头,身子压上去,让她由侧卧的姿势变成俯
卧。舌尖不停,在滑腻的背上蜿蜒而下,如一把锋利的犁,翻开雪原下每一寸冰
冻的土地。美女的喘息在他的舌尖下渐渐轻快,冰冻三尺的严寒已开始融化,生
命在水和热的滋润下张开了外壳。

  方学渐的舌尖灵动如蛇,又舔又吮,撩人心弦,从背心滑到纤细的后腰,不
料龙红灵是黄花闺女,分外怕痒,给他在后腰吮吸两下,便如数十只蚂蚁在爬一
般,忍不住格的一声笑了出来,腻声道:“好痒!”

  方学渐坐在龙红灵的腿上,听她如此反应,心中突然一动,按住她欲挣扎的
身子,灵巧的舌尖在后腰上轻轻舔弄,逗得美女喘笑不迭,身子如蛇一般不住扭
动。

  龙红灵被搔到痒处,身上的每个毛孔都似在不自禁地发颤,一股又酥又痒的
滋味流遍全身,极是难耐,一时间心跳如鼓,脸红似火,偏过半个红艳的容颜,
眸中荡漾万般情丝,娇声求饶。

  方学渐不敢过分追击,上身伏低,贴到她凝脂般滑腻的脊背上,凑近她的面
孔,轻吻一下,道:“叫我三声亲爱的好哥哥,就不再搔你的痒。”左掌移到刚
才的位置,轻轻爬搔了一下,美女又是格的一笑。

  方学渐见她满面潮红,一双媚眼婉转如水,雾蒙蒙的,开合之时,盈荡出诱
人的媚惑之意,鼻中却只是娇哼连连,不肯屈服。

  “快叫,叫我亲爱的好哥哥。”方学渐手上加速,却惟恐磨破了她娇嫩的肌
肤,不敢多加劲力,张开嘴来,一下含住她精致的耳垂。

  感觉男子火烫浓厚的鼻息在自己耳边萦绕,轻轻撩拨她敏感的少女情丝,龙
红灵晶莹剔透的皮肤已然泛红,娇喘细细,防卫的堤坝在滔天的情欲巨浪面前摇
摇欲坠,一排雪亮细密的贝齿紧咬下唇,死也不开口。

  方学渐快要发疯了,抚摩后腰的手掌一遍遍地抚摩整个背脊,突然使出一招
“海底捞月”,从她的腋下穿过去,握住了美女胸前的两只丰腴高挺的玉乳,十
个手指如深陷棉团,触手温软滑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龙红灵要害中招,啊的一声轻呼,身子一阵战栗,娇美的面庞瞬间涌上一抹
诱人的红晕,呼吸顿时急促。

  帐中鸳鸯交颈,春情弥漫,少男少女肢体缠绕,肌肤相亲,异性相吸的强大
电流在两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中急速流窜,动人心魄的酥麻和愉悦
从对方的身体源源传来,快感灼烧的滋味甘美如吐鲁番王国窖藏了百年的冰镇葡
萄酒。

  方学渐口舌互动,挑逗她玉坠子般柔软的耳垂,十根手指又揉又搓,把美女
饱满鼓胀的乳房掐圆握扁,胸中气血翻腾,如有火烧,情潮奔腾,难以自抑,下
身的阳根已然胀痛火热,顶在美女肥美的屁股上,笔直伸长,仿佛是亘古以来,
支撑天地分离的昆仑天柱,风骨凛凛,傲然独立。

  龙红灵的身子滚烫欲沸,软绵绵地使不出一丝力气,如骄阳下正在融化的冰
雪,点点滴滴,千丝万缕,逐渐汇成一条潺潺的小溪,在男子湿润的舌尖和火热
的手指下舒畅流泻、欢乐吟唱。

  方学渐使出蛮力,一把将她的身子翻过来,脑中轰然一声,目光停在她的胸
前,两座滚圆的雪峰巍峨高耸,透亮的肌肤滑腻犹如凝脂,晶莹更胜美玉,颤巍
巍地挺在胸前,轻摇不已。两粒鲜艳的乳头如两朵晨风中的蔷薇,顶着露珠悄然
开放,绚丽夺目,红光四射,床头的夜明珠瞬间失却颜色。

  龙红灵惊呼一声,伸臂去抱胸口,方学渐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疯了似地俯下
脸去,把整个脑袋埋进那道深不可测的奶沟,去汲取深埋地底的玉液琼浆。两只
手掌握紧挺拔的雪峰,拼命往自己的脸上挤压,仿佛要把自己的身心和灵魂都埋
在里面。

  饥渴的嘴唇印在沟壑深处,无数的热吻落下来,犹如矿工手中挖煤的铁锹,
一铲一个坑,愚公移山,无休无止地挖掘着千万年来一个永远难以企及的梦想。
他的灵魂在盲目地寻找人类欲望诞生的源泉,探索男性激情迸发的动力。

  龙红灵如遭电击,长长呻吟一声,身子一阵痉挛般的猛烈颤抖,心跳如鼓,
热血在周身急速奔腾,感觉自己就像一朵正在逐渐开放的鲜花,阳光明媚,暖风
和煦,一只贪婪的蜜蜂围着自己飞舞、打转,偶尔伸出触须来试探一下。

  龙红灵闭上眼睛,抱紧他的头颅,敞开自己的心房,让男子灼热的呼吸和唇
舌肆意地侵入自己丰腴的井田,随心所欲地汲取自己身上甘美的甜汁。

  鼻中尽是美女浓烈的乳香,方学渐的舌头不住舔弄她柔嫩的肌肤,美女丰盈
的乳房高高挺立,贴在他的面上,充满了丝绸般的质感,洁白如雪,滑腻如酥,
在他手掌的抚弄下鼓胀欲裂,变幻出万般奇形怪状。峰巅的两颗乳头细巧稚嫩,
流光溢彩,如南国最相思的红豆;娇羞敏锐,傲然挺立,又如漫天白雪中怒放的
红梅。

  方学渐抬起头,俯瞰美女的山峦平原,高低起伏,波澜壮阔。龙红灵粉面酡
红,身上的肌肤洁白细腻,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出美玉般的温润光泽,如一件
景德镇名工手艺的精致陶瓷。

  龙红灵的美眸之中似蕴涵了一汪晶莹春雨,轻轻舒展嫩藕般的玉臂,勾上他
的颈项,鲜润饱满的双唇微微张开,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颤巍巍挂在纤柔的树
梢,仿佛正在等待他的采摘,他的吮吸,他的吞咽。

  方学渐全身滚沸,嗓子渴得要冒烟,他俯上去,张口含住了那两片樱桃似的
双唇。龙红灵抱紧他的头颈,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伸出细软的舌头在他的嘴
唇上轻轻挑逗,像一条灵动的小蛇。

  方学渐双手抱住她的细腰,细腻的皮肤如丝绸一般光滑。两人胸脯紧贴,男
子肌肉结实的胸膛上清楚感觉到美女乳房的柔滑和弹性,两粒硬如樱桃的蓓蕾在
他的胸口轻轻厮磨,两人呼吸急促,灼热的鼻息纠缠在一起。

  龙红灵的舌尖终于钻入他的口中,香滑湿润的舌头在他的齿间游移,像一只
在田间偷吃庄稼的小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展翅飞走。美女的双唇柔嫩光滑,
新鲜纯美,方学渐的鼻中暗香浮动,含住她的舌头,只觉一股清爽的津液从她的
舌根流入自己的口中,甘美爽口,沁人心脾,更加落力吮吸。

  正缠绵间,舌头突然碰到一颗弹丸似的硬物,很快随着口中残留的唾液滑下
腹中,那滚过喉咙时的窒息感觉尚清晰地留恋不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恐怖
的念头,那个…那个难道是……

  耳中一阵银铃似的清脆笑声,一个女子柔媚入骨的声音道:“方大公子,我
刚才肚子饿,就拿了昨夜剩下的半颗‘七日断肠散’含在嘴中当糖吃,哪知道你
的肚子比我还饿,从我口中硬抢过去自己吃了,好没风度啊。”

  方学渐目瞪口呆,如一下从鲜花锦簇的天堂掉进阴冷恐怖的地狱,两个大腿
瑟瑟发抖,毒药还没发作,肠胃已在一阵阵地抽搐。他望着面前无比娇媚的绝色
美女,真是欲哭无泪,小声恳求道:“大…大小姐,请您大发慈悲,饶我一次,
我的肠子昨天已经断成八截,今天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好,先叫三声亲爱的姑奶奶听听。”龙红灵双臂抱胸,丰满的圆乳倒有一
大半露在外面,曲线细致优美,惹人遐思。她偏转脑袋,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
样。

  “亲爱的姑奶奶,亲爱的姑奶奶,亲爱的姑奶奶。”方学渐虽是个孤儿,叫
这六个字眼却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形势所逼,叫得更是婉转动听,声情并茂,
感人肺腑。

  “你想吓鬼啊,比乌鸦叫还难听,去,到床下好好反思一夜。”玉腿伸出,
迅如闪电,正中他的下身要害。

  “啊!”帐子飘动,方学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赤裸的身子很快消失在视
野之中,像被无尽的黑暗突然吞没了一般。

  “咯叽”一声,似乎有一样滑溜的物事正从某个地方滑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真知

  “袁公子,袁公子……”

  迷迷糊糊中,方学渐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叫唤,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只见
面前一张皱巴巴的精瘦面孔,颌下一撮老鼠胡须微微翘起,嘴唇翕动,却是天清
客栈的钱老板。

  钱老板见他睁开眼来,脸上笑意更浓,眯着一对三角眼,道:“袁公子,你
醒了,小姐吩咐没事尽量不要打扰你休息,只是这碗鱼翅已经炖好,如果不趁热
吃了,味道就会差上许多。”说着,双手端过一个碗来。

  方学渐心中一阵迷糊,我明明姓方,什么时候改成袁姓了,就算改姓,为什
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直愣愣地瞪着钱老板脸上殷勤的笑容,突然醒悟过来,
这个姓钱的对龙红灵如此热络,多半也是山庄的重要人物,自己现在还是神龙山
庄的囚徒,如果贸然把真实的姓名宣之于外,被那袁紫衣得知,不但迎娶小昭的
美梦将成泡影,说不定还要重回牢笼,和蛇郎君的尸身伴在一处。

  想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方学渐不禁暗赞大小姐的脑子灵光,捏方为圆
(袁)、搓长成短的本领实在高明,忆起昨晚自己施展的便是这种高明手段,肆
意地揉弄着美女胸前的两座雪峰,要圆就圆,要扁就扁,一任己意,好不逍遥快
活,只是后来一时大意,中了她的暗算,才腹痛半夜,大煞风景。

  方学渐心中透亮,当下坐了起来,穿上衣服,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汤碗,吃了
一口,赞道:“这鱼翅又鲜又滑,当真好吃,钱伯,你坐你坐,别让腰腿累着,
你家小姐呢?”

  钱老板是神龙山庄的三大主管之一,负责打理山庄在玉山城中的各项生意。
他为人精细,见龙红灵对这个少年十分亲热,两人同居而寝,关系不言自明,庄
主膝下只小姐这个女儿,山庄今后的接班人多半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早生
巴结之意,只是两人早出晚归,神出鬼没,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比汤碗中的鱼翅还要粘稠,道:“小姐一
早就出门去了,我看她是往城南走的,不清楚去干什么。”

  方学渐心中犯疑,龙红灵一声不吭地跑去城南,难道她不怕被抓?几口扒下
碗中的美味,道:“钱伯,小姐走之前有没有话交代下来?”

  钱老板看着他将自己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的鱼翅,像喝米粥似地狼吞虎咽,
几口下肚,难免有些心疼,接过空碗,摇了摇头道:“小姐等到鱼翅上炉,就骑
了一匹驴子出去了,没交代下什么话。”

  方学渐沉思片刻,抬头看见他还恭敬地坐在那里,笑了笑道:“钱伯,你去
忙你自己的吧,午饭不用给我准备,我出去随便吃些就行了。”

  钱老板原本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满腔心思显然
没半点放在自己身上,便说了句“有什么要效劳的尽管开口”,告辞出来,顺手
替他掩上了房门。

  方学渐见他出去了,赤脚跳到床下,从大包袱里摸出那叠银票,细细数了一
遍,共有六万四千五百两之多,加上原先口袋里的二万多两,他身上的银子足足
有八万五千两。这些银子放在北京、南京等大省城自然算不上豪富,但在桐城、
玉山这样的小县城,他也算得一个大阔佬了。

  方学渐甜滋滋地又数了一遍,心中的得意,实难用语言描述万一,自得其乐
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口气,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收入怀中,其余的大额
银票依旧塞进包袱,锁进房中的一口樟木柜子。

  外面秋高气爽,太阳已升得老高,他独自出了客栈,到大街上闲逛,所谓人
逢喜事精神爽,徒步走了半天,居然不觉半点疲累。中午时分,走进一个街角的
小酒店,要了半斤黄酒、一只烧鸡和两碟小菜,独酌起来。

  他想起自己三天前还是穷光蛋一个,连块烧饼都买不起,现在腰缠万贯,喝
酒嫌酒酸,吃鸡嫌鸡肥,居然嘴尖起来,心中觉得好笑,“噗”的一口酒水喷射
出来,溅了店小二满脸。

  店小二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他一愣之下,伸手抹去
脸上的酒水,见方学渐衣衫华丽、仪容端正,哪里敢怨言一声,脸上堆满笑容,
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方学渐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拳头轮流敲打桌面,上
面的酒菜碗筷不住蹦跳。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大笑,笑得
趴在桌上,笑得肚子抽筋,笑得眼泪横流,还在一个劲地大笑,笑到最后,却连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他从那个店小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三天前的自己。

  吃完午饭去澡堂泡了一个时辰的澡,懒洋洋地穿上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他
才发觉男人原来也可以这样拖沓的。雇了一辆驴车,回到客栈,龙红灵还没有回
来。后院很冷清,方学渐靠在桌上,痴痴地望着窗外寂静的秋阳,发现这个下午
实在太长了。

  从怀中掏出了《天魔御女神功》,极力忍住打瞌睡的冲动,勉强翻了三页,
书中的图画粗糙而拙劣,还不如大小姐的一片指甲好看。写这本书的作者肯定是
个色盲,把个女人画得像肥猪一样,缺少想象力,还不如大小姐的一根头发有光
彩。

  “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这样形象的句子,这个比
文盲还白痴三倍的作者如何写得出来,肯定是从哪本古书上抄来的,唉,昨晚我
如果再小心一点点,就能和大小姐“鳗行”、“蛭步”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床上
“九浅一深,右三左三”呢。

  方学渐就这样自哀自叹,把那本号称举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御女实战经典批
驳得体无完肤、不值一文,才堪堪等到太阳落山,吃过钱老板亲自送来的晚饭,
又喝了杯茶,还未见龙红灵回来。

  沉甸甸的夜色像雾一般压过来,浓厚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的桂树像一幅浸
在水中的水墨画,软化的颜料渐渐退色,一点点消融、解体,直至从瞳孔中彻底
消失。空中无月,屋内无灯,他坐在桌旁,融成黑暗的一部分,只有两只眼睛还
在偶尔闪动。

  方学渐突然灵猫一样地从窗口钻了出去,翻过后院一丈高的围墙,沿着长街
向南跑去。深不可测的夜晚像一张巨大的墨色天鹅绒,覆盖了整个大地和苍穹,
长风在灰色的街道上呼啸而过,万物好像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整个天地如举行
葬礼般的悲戚。

  方学渐一路小跑,心中像急得什么似的,他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三丈外的
物事,这样的天气,凭他的轻功,要过浮桥该不是很难吧?

  他自从内力大长后,脚步便轻盈了许多,再加龙红灵的落力指点,走路更是
迅捷,不多时便到了河边。他依稀记得这是去冰溪楼的路,也不多想,沿着河岸
便往西跑。

  河面上一团漆黑,今夜风大,河上点灯十分困难,他上了浮桥,慢慢地走过
去,心想如果有人喝问,自己先来个“鲤鱼腾空”,然后撒腿就跑,料想官差大
爷们作威作福惯了,肥头大耳,满肚油水,多半跑不过自己,当可安然脱身。

  他走到对岸也没发现有人把守,心想这些大爷趁着月黑风高,多半躲到相好
的暖被窝里去了。方学渐放下心来,他先跑到冰溪楼前去看了看,四个楼面都灯
火通明,人声嘈杂,想必里面定是高朋满座、佳肴满桌,酒酣耳热之际,正是推
杯换盏、推心置腹之时。

  方学渐很想进去看看龙红灵在不在,但在门外立了片刻,还是黯然回头,漫
无目标地往前走去。他出来全靠一股热血,此刻冷风刮过,一股瑟瑟寒意流过全
身,胸腔中的血液早已冻得冷却下来。

  中秋一日日的临近,天也一日冷过一日,街上寂静而清冷,头上树叶猎猎作
响,底下狰狞着一幅幅树的投影。他沿着空寂的长街不知走出了多久,拐过一个
弯道,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热闹的门庭,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两串红灯笼挂在檐
下,在风中飘来荡去,抖动不休。

  方学渐心中奇怪,这里如此热闹,难道是县衙吗?走上几步,只见两个浓妆
艳抹的女子站在门口,娇声娇气地招呼着过往的路人。他觉出好奇,上前去望那
门框上的牌匾,上书三个朱红大字:玉春堂。

  玉春堂?这里不是那个王翠翘的住所么?不知道大小姐会不会跑去她那里?

  方学渐脑筋还没转完,迎面扑来一阵浓烈的香风,一个喷嚏差点破鼻而出,
耳边一个女子嗲声嗲气地道:“这位小官人,外面风好大,快到里面去坐一歇,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过玉春堂而不入,那还算男人么?”说着,便来拉他衣袖。

  方学渐被那香风一熏,脑中登时昏昏沉沉起来,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过玉春
堂而不入,就不能算男人”这个问题,已被那女子几下拉扯进了门房。

  两人穿过院子走到堂前,只见堂上摆了四桌酒席,桌旁坐的都是官绅男女,
耳鬓厮磨,打情骂俏,纵酒戏谑,好不热闹。左首屋角端坐了两个绿衣女子,一
个吹箫,一个抚琴,房中音韵缭绕,夹在客人的吵闹之中,若隐若现。

  方学渐第一次进这黄金买笑、红袖邀欢的妖冶场所,眼前莺莺燕燕,都是美
姿丽色,直把他看得眼花缭乱,心中胆怯,不知是该进去还是回头就走。正手足
无措间,鸨母芳妈迎了出来,问过他的姓氏,请进偏房,叫丫头看茶。

  茶是玉山本地产的“冰溪飞针”,清明前采摘,虽没有龙井茶的芳香浓郁,
却也别有一番清爽滋味。方学渐跑了这许多路早已口渴,道了声谢,几口饮了。

  芳妈等他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道:“袁公子面生得紧,想必还是第一次来这
里。”

  方学渐点头称是,顿了顿道:“敢问妈妈,这玉春堂中可有一名叫王翠翘的
女子?”

  芳妈听他来找王翠翘,心思便冷了一半,叹口气道:“不瞒这位公子,王翠
翘只是挂在本院的一名客卿,素来是卖艺不卖身,即使花再多的银子,也只能看
看,动不得手,况且两天前出了点意外,弄得王姑娘心情大糟,明天就要离开这
里了。”

  方学渐暗吃一惊,心想王翠翘急着离开这里,多半因为怕了王思文之故,她
不知这个王八蛋被自己和龙红灵饱揍一顿,现在正自顾不暇,鼻青脸肿地躺在床
上大喊饶命,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心惹是生非。

  他肚中盘算,面上依旧笑容俨然,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生和王姑娘
以前见过一面,也算旧识,听说她在贵院挂单,今晚特来拜访,不想她明日便要
动身,正好赶得上送别,倒也有缘。”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五两重的元宝,搁到
桌上。

  芳妈见了银子的亮光,登时笑得如蜜罐子一般,急忙叫来丫鬟,吩咐带袁公
子去后院见王姑娘。

  玉春堂临河而建,占地颇广,绿树翠竹环绕之下,院中屋舍层叠,曲槛雕栏
和绿窗朱户,不计其数。方学渐跟在那丫鬟身后,穿过许多亮着灯光的房屋,走
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夜色朦胧之中,隐约可以看见几个湖石砌的花坛,杂莳
了一丛丛的灌木草花,想来必是后院了。

  石径尽处,显出一座三间两厢的平屋,甚是高爽。左一间是丫鬟的空房,一
般有床榻桌椅之物,却是备官铺的,右一间是王翠翘的卧室,亮着灯火,两旁又
有耳房。

  两人从侧面转过去,进了中堂,那丫鬟点上蜡烛,让他在中间的客位坐了,
才转身去里屋请王翠翘。方学渐鼻子灵敏,早闻得异香馥郁,扫视屋内,只见雕
花香楠木的茶几上摆了一个博山古铜炉,轻烟缭绕,烧着龙涎香饼。四周墙上挂
了不少名人的山水画,墨汁淋漓,浓淡相宜,只看不出是什么名家的手笔。窗檐
下放着十几盆怪石苍松,椅榻之上尽铺锦绣,房中陈设甚是雅致齐整。

  忽听环佩叮咚,斑竹帘子一阵晃动,从内室走出一个妙龄女子,身穿淡黄绸
衫,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粉面含春,秀色照人,神态举止从容含蓄,正是秦淮七
大名妓之一的王翠翘。

  方学渐急忙站起身来,回身瞥眼一看,只觉眼前陡然一亮,美人鬓挽乌云,
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袖中玉笋尖尖,裙下金莲窄窄,容貌似海棠滋
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心中暗暗喝彩,好个
绝色天香的烟花魁首。

  两人相见,都是啊的一声,方学渐是慑于美色之丽,她则是真正出乎意料,
又惊又喜。面对片刻,王翠翘脸露笑容,道:“小丫头说有一个旧识来访,却不
料竟是恩公到来,简慢勿怪。”

  方学渐见她笑起来时肌肤流光,颊生薄晕,更见妩媚动人,心中突突乱跳,
勉强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些,笑道:“王姑娘,这么晚来打扰你,真不应该,
我……”他原本想说自己是来找龙红灵的,但看眼前情景,大小姐自然不会在这
个地方,便停嘴不往下说。

  王翠翘招呼他坐下,又向丫头低低地吩咐了几句,便轻移莲步,款蹙湘裙,
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方学渐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那袅袅婷婷的婀娜身姿,心中想
象丝罗裙下该是怎样的山川丘壑、风光旖旎,不觉有些走神。

  王翠翘是看惯风月之人,对男子这等痴呆模样司空见惯,微微一笑道:“恩
公,上次冰溪楼发生那事,我听说王思文曾到衙门告过一状,有几个官差还到我
这里来询问你们的情况,这两天可没少担惊受怕吧?王思文的老爹在南京当兵部
尚书,官居二品,这里的县官对这样子的案件,想不重视都不行啊。”

  方学渐接过丫鬟送上来的香茶,喝了一口道:“民不跟官斗,穷不跟富斗,
王家有钱有势,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自然只有远远躲避的份。这不,翠翘姑娘名头
这么大的人,明天不是也要躲了么?”

  王翠翘抿嘴一笑,端起茶杯,却不忙饮,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那股袅袅升起
的轻烟,缓缓地道:“民不跟官斗,穷不跟富斗,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老百姓又
有什么法子?唉,否则他又何至于要抛妻离家,一门心思想弄个官当当?”最后
一句说的甚低,就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方学渐内功深厚,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她低沉的声音极是压抑,充满
了幽怨、凄楚之意,心中遽然一惊,心想她虽然姿容盖世,技压群芳,在人前风
光无限,内心深处活得却是极苦的。那个“他”,应该是指她的夫婿,那个骗了
她的钱财,上京去谋职的罗龙文了。

  罗龙文也是安徽桐城人,和他是正宗老乡。方学渐知道越是别人的私事,自
己越少插嘴越好,但在肚子里却丝毫不留老乡情面,着实把罗龙文扒了几次皮,
抽了几次筋。他无话找话地道:“翠翘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不知道有什么打
算?”

  王翠翘浅浅一笑,道:“我打算上北京城走一趟,古有孟姜女千里寻夫,我
王翠翘东施效颦,也想傻上一回。”

  “我听说北京城非常大,人口数十万,要找一个人大海捞针一般,实在太难
了,王姑娘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王翠翘抬头望向墙上挂的那幅《万里山河图》,画中锦绣江山,万里多娇,
她的眼神中却尽是落寞和无奈,幽幽地道:“我已经决定了,其实,除了北京,
我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方学渐心中唏嘘,突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那张五百两的银票递过去道:
“翠翘姑娘,你要上北京,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这点小意思就请你一定收下,
万里奔波,旅途辗转,花销肯定很大,再说到了北京城,你旨在找人,能少一天
卖艺糊口,也是好的。”

  王翠翘望着方学渐,见他一脸真诚,心中感动,双唇翕动,想说些什么终于
没有出口,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收起银票,向他万福行礼。方学渐慌忙去
扶,说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芳妈掌灯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每人手中各提了一
架食盒。她一眼望见两人礼让的客气劲,免不了玩笑几句,只是说的有些荤了,
弄得两人面红耳赤。

  两个丫鬟抬了一张八仙桌出来,从食盒中拿出四碗时鲜果子,分别是葡萄、
红枣、石榴和柑橘,六叠清香扑鼻的小菜,最后拿出来的却是一壶六年陈的绍兴
女儿红。

  三人落座,芳妈说了许多感谢王翠翘的话,喝了一杯,便知趣地告辞出来。
丫鬟关上房门,自去耳房中休息。烛火摇曳,忽长忽短,屋中一下只剩了两人相
对而坐,气氛甚是尴尬。

  饶王翠翘是花魁班头,到了此刻也不禁有些脸热心跳,端起酒杯遮住微微发
红的面孔,一双眼睛盯着那碗红得发紫的葡萄,颤声道:“恩公,人不留人天留
人,今晚外面月黑风大,不宜行路,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便在这里住上一晚,
奴妾蒲柳之姿,只要恩公……”

  隔桌相望,方学渐只见她满脸红晕,眼波欲流,说不出的娇媚可人,心头一
颤,手中的一双筷子拿捏不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天地间一团漆黑,朔风呜呜,狂吻着窗棂。两人又小饮片刻,王翠翘吹灭蜡
烛,过来牵了他的手,两人相携走进内房。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掌心握着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柔若无骨,嫩如棉絮,
他不敢使力太大,怕一不小心弄破了她的皮肤。鼻端闻到一股醉人的幽香,淡淡
地似郁金香的芬芳,他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直如做梦一般。

  房中亮着一盏烛台,灯火幽暗,景物依稀。古铜镜台,雕花木床,天然几上
供着一盆菖蒲。桌上摆着两个青布包袱,该是她明日动身时的行囊。

  王翠翘走到床前,抬起纤秀的玉臂,拈一个兰花指,拔掉头上的金步摇,一
头乌发瞬间水一般奔泻下来,黑得如窗外的天色。她身子背对男子,闭上眼睛,
稍稍压抑心头的激动,这是她嫁人以后第一次将与一个陌生男子肌肤相亲,脑中
罗龙文英俊的眉目和方学渐清秀的面庞交错而过,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胸前的纽
扣一个个解开,淡黄衣衫悄然滑落。

  她想起了第一次被人梳弄的情形。那时她十五岁,正是青春花季,长得又分
外妖艳,在秦淮河上博得了“王美人”的盛名。“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
她也不如,哪个有福的得了她的身儿,也情愿一个死。”南京城的白墙黑瓦间,
水光潋滟中,纷纷细细,传诵着的美貌名声。

  那年八月十五,被金大员外请去赏月,明月当空,玄武湖烟波浩淼,轻舟荡
漾。员外约了三四帮闲,众人猜拳行令,饮酒嬉戏,玩得甚是畅快。金大员外五
十六、七年纪,长得很慈祥,外公在世,也该是这般模样吧。

  谁知三杯落肚,脑中昏沉,很快不省人事。半夜梦醒,一座肉山压在自己赤
条条的身上,下身痛得似要裂开来一般,心想挣扎,奈何手足发软,含泪由他轻
薄了一回。原来,狠心的鸨母收了三百两银子,把自己的初次给了他。

  王翠翘咬住嘴唇,把自己的抽泣硬生生地咽下肚子,拉开丝带,米色的中衣
无声地滑到脚底,地上像突然开放了一朵极大的白莲。

  “这位小姐,看你气质雍容,绝非等闲之人,为何愁眉紧锁,大好的春日时
节,却在这南湖岸边独自徘徊,难道有什么不如意事?在下桐城罗龙文,懂点手
相,不知能否借小姐的玉手一用?”

  罗郎啊罗郎,为何你娶了我,却又抛下我?一年三个月零九天,相隔如许日
子,你过得怎样?你还记得我吗?那个在南湖岸边独自徘徊,为你痴心等候的女
子?

  鹅黄色的贴身小衣轻薄如纱,滑下她浑圆的肩头,掠过她冰冷的乳尖,离开
她高耸的臀峰,如春日时节南湖岸边的一掬细雨,带着深入骨髓的凉意和惊悸,
飘然落地。

  一颗泪珠爬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眶外摇摇欲坠,微微颤动,终于黯然滴落,
如那个迷乱的中秋之夜,那个慈祥如外公的男子,那一堆起伏的肉山,那一阵又
一阵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或许是解脱,或许是更强的禁锢。

  方学渐的呼吸一下停顿。秀发、挺背、蜂腰、长腿、圆臀,眼前是一个赤条
条的美女。烛光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润滑犹如凝脂,仿佛是一块没
有丝毫瑕疵的美玉。

  他感觉自己抖得厉害,不但心脏抖得厉害,连伸出去的手掌也抖得厉害。发
抖的十指终于触到了她的皮肤,如丝缎般柔滑。两人全身一颤,王翠翘猛地转过
身来,两条手臂白蛇一样地缠上方学渐的脖颈,找到他的嘴唇,亲吻雨点般洒落
下来。

  四片嘴唇磁石一样牢牢地粘在一起,两条舌头狂乱地缠绕在一起,从一个口
腔到另一个口腔,唾液飞溅,玉液横流。方学渐吸吮她口中的琼浆,搂住腰身的
两只手掌上下滑动,最后停在滑腻温润的圆臀上,使劲揉搓起来。

  王翠翘柳眉微蹙,全身火烫,不住发颤,灼热的双唇半开半闭,呼吸急促,
靠在他宽厚的怀中,男子浓郁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她一阵天旋地转。

  方学渐的肌肤温暖而滚烫,嘴唇如蜻蜓点水,扫过她的眼眸、鼻尖、脸颊和
下颚,含住她的耳垂。两只手掌一马平川,攀上娇嫩坚挺的玉女峰,手指一合,
拈住两颗红润如血的樱桃,轻轻搓弄。

  王翠翘呜咽一声,似要哭出声来,下颌靠上男子的肩头,裸露的身子抖动如
春日的雨丝,缠绵而细密,纤毫分明。她星眸迷离,娇喘细细,胸腔之中如烧着
一团火,一团似要将她整个身子燃成灰烬的火。

  她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一只正在扑向烈焰的飞蛾,身不由己,义无返顾。胸
中熊熊燃烧的情欲之火将理智一点点蒸发殆尽,从他的手指下,从他的嘴唇间。
她情潮如涌,十个指甲突然刺入他肩头肉中,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罗郎。”
红烛摇曳,低低的呼唤在屋中回荡,缠绵悱恻,相思入骨。

  方学渐心头一震,嘴唇停在她的胸口,他睁开眼来,两座饱满柔软的雪峰傲
然耸立,一条洁白滑腻的深沟横亘双峰之间,两粒鲜红欲滴的蓓蕾在峰巅抖动,
红艳艳、颤巍巍,如两颗刚出水的草莓,离他的嘴唇不到两寸。

  王翠翘张开水汪汪的眼睛,眸光荡漾,如浩瀚南湖上的烟波。两人四目相对
竟相对无言,突然又用力抱在一起,嘴唇相接,如胶似漆,再也难以分开,再也
不想分开,再也不让分开。

  天青色的床帷轻轻飘开,两人相拥着滚到床上,“嘶嘶”声响,一块块碎布
扔出来,飘了满地。方学渐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兴奋和饥渴的光,像荒野中
的野狼。

  一股野性而让人心颤的男子味道在帐中弥漫,王翠翘的身子似融化成了一滩
雪水,软得可以被他搓弄成任何一个形状。她张开了双腿,丰满而修长,闪着诱
人的白光,高举过顶。

  她光润的肌肤如凝脂般滑腻,胸腹的曲线山峦般上下起伏,在男子的身下轻
轻战栗,感受着他的火热,他的坚硬,那种慢慢逼近的真实和急迫。

  方学渐握住美女的两只脚腕,腰身用力一挺,坚硬的下体破浪而进。身子如
浪潮般高下起伏,一次接一次地充实,一次接一次地洒播快乐的火花,裹卷着她
的呻吟、啼哭和呐喊,

  王翠翘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条涓涓的溪流,所有的意识正在远离肉体,胸腔中
那与生俱来的寂寞仿佛开始一丝丝溶解,然后化成无数细碎的小冰块,随着溪流
飘远,飘远,飘远,一路之上是矜持而欢快的吟唱。一年三个月零九天的等待,
春闺寂寞,相思成灰。

  雕花木床在剧烈颤抖,咯吱作响。她睁开眼睛,喉间发出的是让她听了也心
跳耳热的淫荡呻吟。两道迷离的目光望向头顶,仿佛穿过罗帐、屋瓦、天空和时
间,回到那个细雨绵绵的南湖岸边,那个淡青长衫的英俊公子,她抬起头来,四
目相对,惊艳,慌乱,一刹那。她浅浅一笑,伸出手来,五根纤秀的手指透明如
玛瑙,道:“你真的会看手相?那就帮我看一看。”

  “小姐想看什么?”

  “姻缘。”

  方学渐急促的呼吸像从锅底冒出的气泡,一串紧连一串,他突然大喝一声,
下身猛烈抖动几下,伏在她的身上喘息不已。王翠翘长吟一声,全身热流激荡,
翻腾如沸,身子仿佛已化成那些气泡,飞到半空,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黑暗中,她满足地闭上眼,抱紧怀中的男人。

  她唯一的怨,唯一的恋。

  明灭的烛光流上头顶的罗帐,床帷是天青色的,那是辽阔和寂静的颜色,像
无垠的天空,笼罩了人世间的一切迷乱,像浩瀚的大海,掩盖了平静下的所有疯
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