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出世”的石柱在神大峰上,与神女峰毗邻相对,中间只隔了一条数百
丈深的悬崖。方学渐用“凌波微步”的绝世轻功逃出生天,先绕道下山,溜到金
猫峰和樵楼峰下的神龙牧场,趁人不备,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绳索出来,足有二
十几丈,使用尽够。
山庄半里外有十几株野枣树,上面结满了还未成熟的青色枣子,他不敢白天
去救人,便挑选了最高的一株爬上休息,顺手采些枣子来吃,虽然味道很淡,但
清香爽口,比之整天吃些腥臭味道极重的蛇胆蛇血,实有天壤之别。
方学渐谨小慎微,等到天色完全转黑,山中起了薄雾,这才从树上溜下来,
背了绳索往山上行去。他离山庄近一尺,心里更害怕一分,担心被人发觉,把脚
步尽量放轻。
一弯新月浮出山巅,淡淡的银光雾水般从天际笼罩过来,周围的景色瞧出去
如梦似幻,更增心头的凉意。山庄高高的围墙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他不
走东边的石子大道,沿着山庄的围墙往西边的小路过去。
这条小路湮没在杂草落叶之中,若有若无,便是当日他在小昭的陪同下第一
次进山庄的道路。他躲在暗影之中,不敢走得太快,惟恐踩断了枯枝发出声响,
被山庄中人发现,那就糟糕透顶。
行了一盏茶的工夫,方学渐已走到那个只有一扇门板的西角门,他想起旧日
往事,心中唏嘘,如果袁紫衣从中作梗的话,自己要娶龙红灵实在千难万难,除
非大小姐心甘情愿和自己私奔。
龙红灵家学渊源,英明神武,和红拂女、卓文君放在一起不掉丝毫身价,自
己文不行,武也不行,一个排不上号的江湖末流小混混,也来学李靖、司马相如
的风流韵事,传扬开去只怕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他轻轻叹息,不敢多作停留,低头直往前走,没有行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
“吱嘎”一响,却是门枢转动的声音。方学渐吃了一惊,身子一闪,急忙躲到路
旁的一丛灌木之后。
他慢慢转过半个身子,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悄没声地闪出门来,
身材娉婷,体态婀娜,似乎是个女子。方学渐心口突的一跳,这身形极是熟悉,
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昭,一时间心情激荡,张开嘴来,居然叫不出声。
小昭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体形高大,身上的衣衫在暗影中依旧发出微弱的
金色光芒,方学渐一见这个人影,便如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
底,原来此人正是两次打伤他的金威。
小昭虚掩了房门,轻声道:“金七爷,袁明善少爷好几天不见,真的被夫人
叫去练武了吗?不知关在何处?”
金威笑道:“小昭妹子,你以后喊我金大哥就好,不要七爷、八爷的叫,听
了生分。那袁少爷样样都好,就是武功太过差劲,和小姐般配不来,夫人现在把
他锁在一个秘密的所在,等他学好武功,再安排他和小姐的婚事。这个秘密的所
在,如果不是小昭妹子,我是决计不会带人去的。”
小昭屈膝一福,道:“金七爷,尊贵有别,称呼是不能乱改的。几天没见未
来姑爷的面,小姐很想知道他是否平安,承你的情,我代小姐多谢你啦,请你前
面带路。”
金威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来。”当先而行,沿着墙角往后行去,正
是上山的方向。小昭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方学渐缩在灌木之后,肚子里大骂小白脸卑鄙无耻,如果他身边带的不是鞭
子而是尖刀的话,早就一刀捅到他的心窝里去了。
等两人走出七、八丈远,他才悄悄地跟了上去,握着鞭子的手掌又湿又滑,
渗出许多冷汗,心想这“神龙三鞭”初学乍练,不知道成不成,最好能攻他一个
措手不及,鞭子套上他的脖颈,“咯勒”一下,就此了帐。
方学渐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敢跟得太近,在树木和岩石的掩护下,东跳西
窜,随两人往山巅而去。一路之上山道崎岖,渐行渐高,道旁的草木渐渐稀少,
过不多时便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山冈前面,怪石嶙峋,山冈上正是闻之丧胆的“万
蛇窟”。
他见两人在山冈前停了下来,急忙躲到一块岩石后面,探头望去,见金威和
小昭相对而立,嘴唇张合,正在说话,只是距离远了,话音又低,听不到两人在
说些什么。
方学渐心急如焚,解下肩头的绳索,四肢着地,慢慢往前爬去,额上汗水涔
涔而下,心想就算拼了小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个混蛋占去小昭的便宜。
才爬出五尺多远,只听几声得意之极的哈哈大笑,随山风吹进耳中,他抬起
头来,只见金威张开双臂,猛地一把抱住小昭。方学渐如何还按捺得住,低吼一
声,身子弹跳起来,再也顾不得偷袭不偷袭,抽出腰间的蛇肉鞭子,疾步冲上前
去。
小昭被他两条铁链似的手臂紧紧抱住,又惊又慌,欲挣乏力,抬腿去踢,却
被金威双腿一下夹住,登时立足未稳,倒在他的怀中。双手去推他的肩头,只听
哧的一声,下身的长裤已被撕破一个口子,露出一块光洁雪白的肌肤。
小昭怒火攻心,差点晕厥过去,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金威一怔,把她推到
一块大岩石上,翻转过来,用两腿压住小昭的身子,又去撕她的裤子。淡淡的月
色下,小昭嘶哑的哭叫骤然停止,青色的布片一块块飘落下来,两片圆臀很快露
了出来,雪白晶莹,如天上的明月。
方学渐犹如一只发怒的豹子,几个纵步,飞跃而来,手腕抖处,长鞭挺直如
枪,刺向他的背心。这原本是“少林罗汉拳”中的“单臂流星”,他真气鼓胀,
劲力透过鞭子,犹如拳头陡然间长了一丈二尺。
金威听出身后风声有异,双手急忙在石上用力一撑,身子向前一跳,跃过小
昭的身子。方学渐轻喝一声,手腕再抖,长鞭高低起伏,瞬间舞出十二道黑色波
浪,将他周身的要害笼罩在一团黑色的鞭影之中,正是新学招数“翻江倒海”。
金威身子还未落地,无处躲避,只觉背上一阵剧痛,火辣辣的疼,已然吃了
一鞭,身子下沉,落到岩石的前端,猛然觉得右脚一紧,一股大力瞬间涌到,登
时立足不定,身子向前扑倒,头上脚下,在石头上撞了一下。
方学渐初试新招,居然一击成功,打得对方无还手之力,心中喜悦无限。长
鞭一抖,把金威的身子拉了起来,右腿一抬,对准他裤裆就是一脚,威力之强,
比起大小姐的“踢裆神功”不逞多让。
金威惨叫一声,身子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凌空飞过两丈,啪嗒落地。
小昭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下身衣衫凌乱,一双圆润的玉腿和两瓣饱满的雪
臀纤毫毕露,方学渐心中怜惜无限,俯身下去,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见
她没有反应,料来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方学渐吃饱了他的苦头,心想今天大好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用
肉棍子混饭吃的小白脸解决了。跳将过去,抬脚又向他的裆部踢去,突然白光一
闪,金威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八寸长的匕首,往他的小腿切去。
方学渐大吃一惊,右腿不及收回,左脚踢出,正中他手腕,匕首脱手飞出,
叮当一声,撞在岩石之上,迸出一溜火花。方学渐双脚凌空,上身往后便跌,慌
忙伸出手掌想去支撑,背脊着地,后脑还是在岩石上撞了一下,疼痛钻心。
金威得此便宜,身子一翻,伸手来掐他的脖子。方学渐匆忙使出一招“野马
分鬃”,架开他的双臂。金威合身扑到方学渐的身上,嘴巴一张,顺势去咬他的
喉咙。
方学渐见他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齿,好不锋利,喉咙如果被他咬断,哪里还
有命在?顾不得后脑还在嗡嗡作响,奋起余力,一头撞去,额头正顶在他的右耳
之上。
两人闷哼一声,身子分开的时候各出拳头,击在对方胸前。只是头昏脑胀之
下,拳头的劲力小了许多,比起脑袋相撞,要好受不少。
方学渐躺在地上,眼前金星乱飞,一个脑袋痛得似要破裂开来。金威却也好
不了多少,右脑被撞,不仅听觉大受影响,脑子也似迟钝了许多。
两人都知这是殊死搏斗,强忍身上伤痛,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最后互
相扭住,呼呼喘气,在地上翻滚殴打。方学渐虽然手脚灵活,输在经验不足,几
个回合下来,终于被他翻在身上,掐住了脖子。
金威一脸狞笑,骑在他的身上,手指不住加力,越掐越紧。方学渐的十片指
甲抠进他的肉里,抓出一条条血丝,硬是拉不开他的手掌,慢慢喘不过气,眼珠
子都突出来了。
方学渐给金威扼住喉头,肺中积聚的一股浊气数度上冲,要从口鼻之中喷吐
出来,但喉头的要道被阻,这股浊气冲到喉咙口,又回了下去,他只感全身难受
困苦到了极点,心中只是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这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任何出路,若是换作常人,那便渐渐
昏迷,终于窒息身亡,但方学渐练过“凌波微步”的运用心法,体内小周天的运
行自成体系,浊气在他胸腹间越胀越大,越来越热,在腰俞、阳关、命门和悬枢
诸穴道间游走奔行,循环往复,犹如一大锅热腾腾的蒸汽没有出口,直要破腹而
爆。
突然间,他的丹田中又涌出另外一股热流,在周身经络快速流转起来,那是
他吞吃小金蛇后,在体内积蓄下的二十年内力,以少林正宗内功打的底子,真气
从会阴流经尾间、命门,过夹脊、玉枕,再从灵台、神道诸穴流回会阴,正是运
行大周天的不二法门。
方学渐脑中清醒,只觉两道热力在体内交错盘旋,如两股永远不知疲倦的浪
潮,在全身各处经脉中汹涌澎湃,越流越快。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一只不断吹
大的气球,越胀越大,皮肤仿佛在一寸寸干涸、开裂。胸口如烧着一团烈火,心
脏狂野地跳动,一阵又一阵的灼痛传来,浑身热不可当。
蓦地里“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刺破了一个小孔,丝丝的热气从“会阴穴”
通过脊椎末端流到“长强穴”去,涌过的内力越来越多,缺口骤然变大,两股热
流猛地撞在一起,冲破大小周天的束缚,他脑中轰然一响,体内怒潮奔腾,似要
把他的身子撕成千片万片。
金威久扼之下手腕酸软,敌人不但没有断气,身子扭动,挣扎的力气还越来
越大。他心中又惊又骇,挥拳打在方学渐的脸上,只觉手臂一阵剧震,手掌被他
的面颊弹开,腕骨差点脱臼。
金威哎哟一声,跳起身来,惊惶之意比适才更甚,心想这是什么厉害功夫,
掐他脖子不会断气,打他面孔像打在钢板上,难道眼前之人学会了江湖上享誉已
久的“龟息功”和“铁布衫”?
“龟息功”倒还罢了,只能装死骗人,“铁布衫”功夫据说练到第九层,除
了下身要害,全身刀枪不入,脸皮坚硬得能和城墙媲美。金威嘿嘿冷笑,抬起脚
来,觑准他的裤裆所在,使足全身力气,猛然踹落。
但听“咯勒”一声响,金威只觉一股大得异乎寻常的力量从腿上传来,右脚
已然被生生折断,身子呼地向后直飞出去。
方学渐正饱受内力交攻之苦,全身极度疼痛,金威一脚踹在他下身的“会阴
穴”上,那里正是两股热流交汇撞击之处,正在难分难解之际,一股外力突然涌
到,一齐掉头来防御外来攻击。两股热流融在一起,内力骤然增强,连着金威的
一脚之力,将他远远抛出。
方学渐的神智原本就十分清明,此时两股内力合二为一,任、督二脉的隔阂
已开,热流运行再无阻碍,一个周天瞬间流遍,奔腾的怒潮不复存在,丹田之中
浩浩荡荡全是真气,全身的郁闷和燥热尽去,脑中更觉清爽异常。
他见金威的身子突然拔地而起,足有五丈多高,双臂展开,右腿微曲,正是
传说中的绝顶轻功“大鹏展翅”,猛喝一声:“好功夫!”心想难怪打不过他,
就凭这一手轻功,自己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金威只觉全身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地飞到半空,迅即从空中摔了下来,
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啪地落在一块大岩石上,登时全身气闭,晕了过去。
方学渐此时也看出情形不对,“大鹏展翅”之后该当是“鹰翔长空”或“老
鹰搏兔”,前者潇洒,后者凶猛,断然不会像这样直挺挺地掉落下来,除非老鹰
断了翅膀,变成了死鸡。
他此时全身精力弥漫,四肢百骸间说不出的舒服,一个“鲤鱼打挺”比平时
轻捷许多,稳稳站定身子,战战兢兢地走近,才发现金威口吐白沫,躺在地上,
身子缩成一团,早已人事不知。
方学渐长舒一口气,心想今天如果不杀你,难保明天你不会该我戴绿帽子,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人毁尸。心中得意,故意长叹口气,道:“小白脸啊小
白脸,你的阳根很大,你的色胆更大,害得大爷差点做绿头乌龟,可惜啊可惜,
你太笨,笨的人只配去做蛇饲料。”
扛起他的身子,几个跳跃起落,上了山冈,在离“万蛇窟”十余步外把他的
身躯轻轻抛出,金色的衣裳在洞口微微一闪,很快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山冈之上寒风侵骨,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着周围的乱石奇峰,远处山林
中夜枭怪声惨叫,方学渐第一次杀人,心中多少有些惊慌,他不敢多站,飞身跃
下山冈,回到小昭身边。
小昭兀自未醒,方学渐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见她清丽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
晶莹如珠,不禁心生怜惜,凑上嘴唇,吸干她脸上的泪珠。小昭发出低低的一声
“嗯呀”,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不要,不要,放了我。”
方学渐心中一动,便在白嫩圆滑的屁股上拍了两掌,又用力掐了一记,她才
“啊”的一声轻呼,醒了过来。睁眼看见方学渐的面孔,小昭两眼瞪得滚圆,张
嘴又是一声惊叫,脸上却全是一副迷茫的神情,一双美眸痴痴地凝望他,说道:
“相公,是你吗?我是在做梦么?”
方学渐心头滚热,又在她的屁股上轻掐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在做梦,相
公正在和你巫山上相会呢。”
小昭臀上吃痛,才知道眼前是真的,心中又惊又喜,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
哭了起来。方学渐抚摩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心中情潮起伏,别来十余日,相思之
情塞满胸襟,喉头微微哽咽,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小昭半晌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抽泣道:“相公,那金威说你被夫人投进
了‘万蛇窟’,可是真的?”
方学渐心想这事不用瞒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夫
人要杀我灭口。”便把那夜的遭遇,给她详细说了。
小昭身子一阵阵地发抖,脸色吓得煞白,道:“小姐和我在庄里找了三天,
不见你的踪影,担心你出了事,明天打算偷偷下山,到城里去打听消息。金威今
天下午找到我,说知道你的下落,我便跟着他来了,却不料他这么坏。”
方学渐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那个想欺负你的大坏蛋,刚才看到你羞
花闭月、沉鱼落雁的肥白屁股,一时兴奋过度,从那边崖上跳了下去。”
小昭哎哟一声,手掌伸向背后摸到自己光溜溜的圆臀,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钻入方学渐的腋下,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忸忸怩怩地道:“那…那人好坏。”
方学渐半个月没和女子亲近,情欲蓄得久了,被她如此撩拨,一点即燃,虽
然周遭景致不佳,但怀抱温香软玉,满腔的心思早就转到小昭的身子上面,伸出
一根中指,悄悄潜入她的两股间,在娇嫩的花房之上轻轻抚摩,嘴唇含住她的耳
垂,轻轻笑道:“小昭,相公现在也想对你坏一坏,不知你肯不肯?”
小昭的脸颊红得犹如绚丽的晚霞,双臂抱紧他的腰肢,身子软软地依偎在他
的怀中,颤声道:“不要,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方学渐听她提到龙红灵,心中一个激灵,想起龙啸天还在下面等自己去救,
在她脸上用力亲了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微笑着端详了她片刻,道:
“小昭,几天没见,你清减多了,回去以后可得好好补补。”
小昭“嗯”了一声,目光之中全是难分难舍的款款情意,柔声道:“相公,
你得罪了夫人,还是先回到城里去住,我和小姐商量定后,再来看你。”
方学渐智珠在握,对袁紫衣也不怎么害怕,只是龙啸天的形容太过丑陋,暗
夜看来比恶鬼还要恐怖三分,他不想吓着小昭,所以瞒着不说。
他脱下长裤递给小昭,笑道:“这条裤子你将就穿了,叫大小姐不要担心,
我办完手头的事情,立刻去看你们,不要多久的。”山风习习,掀起他的长袍下
摆,露出光溜溜的两条大腿,薄冰一样的月光抹在上面,很快结了一层细密密的
小疙瘩。
小昭低头浅笑,她一个大女孩子自然不能光着屁股满山遍野地跑,只得接过
穿了。裤管有些长,拖在地上不大利落,方学渐蹲下身子,替她卷了几个折子才
好。
小昭依依不舍地下山而去,当真一步三回头。方学渐站在石岩之上,摆下一
个超酷的姿势,单掌独立,在头上轻轻晃动,颇有几分后世国家领导人检阅军队
时候的风姿。
夜色沉沉,山道蜿蜒依旧,小昭轻盈的身子一点点被黑暗所吞没,终于望不
见了。
方学渐凝望许久,才放下手臂,心底突然升起一缕失落的郁闷,不由轻轻地
叹了口气。捡回绳索,选了一块牢固的大石缚住一头,找准那个洞口的方位,把
绳子放了下去。
山崖中云雾翻腾,两丈之外难以视物,连对岸的巨蟒石柱都只有一个脑袋和
一截身子露在外面。方学渐轻轻摇晃手中绳索,好让龙啸天知道有人来救他了,
他等了半晌,却不见丝毫动静。
方学渐又等了一顿饭的工夫,下面平静如故,心中不免奇怪,难道这个老家
伙私吞我的银票、宝贝和秘籍,也用“凌波微步”溜之大吉了?
冷风不住从长袍下灌进去,他拍着光溜溜的大腿,越想越有道理,有了这么
多银子,玉山城最红的姑娘,“天香楼”的“赛西施”吴婵娟尽能包上大半年,
再加《天魔御女神功》助威,那就乖乖不得了。
方学渐胡思乱想一番,把绳子弄得“啪啪”响,就是想不出其他办法,这位
未来的岳父大人架子是大了些,自己毕竟还有不少事情要仰仗于他,只能“刘玄
德三顾茅庐,方学渐两下蛇窟”,亲自下去,把他请上来。
他试了试绳子的牢度,把蛇肉鞭子盘在腰上,双手抓住绳索,顺着山崖爬了
下去。方学渐此时内力大进,冷风袭来足能抵挡得住,身手也较先前灵活许多,
双足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就向下滑出一丈远,过不多时便来到山洞口。
洞内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方学渐脚掌落地,弯腰钻了进去,才挪动两
步,脚下突然一绊,急忙伸手支撑,却触到两条热乎乎的东西,像人的大腿。他
哎哟一声,急忙松手,轻声叫唤:“龙庄主,龙庄主?”
“咳…咳,你…你是小方?你怎么这时才来?”龙啸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方学渐极力睁大双眼,洞中一丝光亮也没有,他听出龙啸天的声音有异,问
道:“龙庄主,你的身子好像不太舒服。”
龙啸天又咳嗽两声,微微喘息道:“刚才从上面掉下一个人来,我在给他运
功疗伤,你就进来了,我心神一分,内力走了岔道。”
方学渐心中猛地一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胸前一股大力涌到,已被人狠狠
地踹了一脚,身子立时腾云驾雾般飞出洞去。
“谢谢你放绳子下来,可惜这里太挤了。”一个男子的冷笑传入他的耳内。
笑声得意而阴冷,正是那个杀千刀的金威。方学渐暗骂自己真笨,龙啸天会救助
自己,当然也会救助金威。
幸好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跳崖专业户,身子腾空,临危而不乱,快速解下腰
上的蛇肉鞭子,使一招“风卷残云”,鞭子稳稳地缠上了绳索。
方学渐使力一扯,身子荡回山壁,他左手抓住绳索,右手执鞭,内力贯之,
鞭子挺直如枪,使一招“行云布雨”,瞬间点出十八个枪头。他已看准位置,知
道金威离洞口不过三尺,鞭子入洞四尺,足够他好看得了。
金威听出是方学渐的声音,心中大喜,拼尽全力将他一脚踢出,正打算爬出
洞来,猛然觉得面前风声有异,急忙俯身逃避,脑门上已被抽中一鞭,如当头挨
了一记闷棍,脑中嗡地一响,登时晕厥过去。也幸亏他晕倒在地,才避开了另外
十七下重击。
方学渐虽然感觉鞭梢打中了一个硬物,却不敢确信是不是击在金威的身上,
再次使出那招“行云布雨”,鞭子全部落到了空处。他顿了一顿,又使出“翻江
倒海”,鞭子呼啸而入,须臾之间画出十二道波涛似的暗影,高低错落,把洞内
五尺的空间全部罩在其中。
“噼噼啪啪”一阵响,不知抽中屁股还是脊背,金威惨叫连连,鞭子过处,
皮开肉绽。
龙啸天把一切听入耳内,轻轻地咳嗽两声,道:“好了,小方,你把他打的
也够了,我们出去吧。”
方学渐应了一声,把鞭子缠到腰上,笑道:“龙庄主,你这次可救错人了,
他就是和袁紫衣…的金威。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进去背你?”他原本想说“他就
和袁紫衣有一腿的奸夫”,话到嘴边,猛然想起龙啸天正是这事上的绿头乌龟,
说出来徒增他难堪,转口不及,只得硬生生把那几个又苦又酸的字眼吞下肚去,
好不辛苦。
龙啸天嗯了一声,道:“我还好,你在洞口等一下,我自己出来。”
方学渐双脚踏到实地,背脊朝向洞内,蹲下身子,道:“龙庄主,我准备好
了。”等了片刻,听见身后有身子挪动的声响,然后是两条冰冷的手臂伸过来,
攀上了他的脖颈,一个微微喘息的声音道:“好了,我们走吧。”
龙啸天口腔里的腥臭气味喷在他的头颈、耳朵后面,方学渐只觉全身的皮肉
一阵阵地发痒,汗毛一根根地直竖起来,仿佛背负在身后的不是一个人体,而是
一条随时会把他连皮带肉吞下去的蟒蛇。
眼前的浓雾像米粥一样在峡谷中缓缓流动,方学渐深深地吸了口气,引动丹
田内力,护住全身上下的各处要害,笑道:“龙庄主,我要上去了,你抓稳。”
转过身子,双手交替使力,一尺尺地往上爬去。
他此时全身精力充沛,内力绵密悠长,背上虽然多了九十斤的分量,却丝毫
不觉吃力。过不多时,他已爬上十四、五丈,钻出了山雾的封锁。一轮下弦月了
无生气地斜挂天际,惨白色的脸,像人间脑满肠肥的富贵面孔,向穷苦的百姓布
施一道道不带一丝怜悯的厌恶目光。
方学渐一瞥眼,突然看见龙啸天的右掌中抓着一样怪怪的东西,一条四寸长
的尾巴露在外面,花纹斑斓,不住扭动。这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毒蛇,龙啸天右手
的拳眼正对着自己的脖子,他想干什么?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方学渐头皮都要炸了,身子一下变得僵硬,他似乎感觉到那条毒蛇正吞吐着
红艳艳的舌头,像一束细长的火苗,舔吸着自己的肌肤,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的
下巴不自主地轻轻抖动,牙齿格格相击,两颗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在上下扭
动的尾巴,颤声道:“龙庄主,你的右手,这个,这个……”
龙啸天哦的一声,笑道:“你说这条蛇啊,这是神龙山庄的特产,用五种毒
蛇经过好几代杂交繁育而成,有个名堂叫‘姹紫嫣红’奇毒无比,也听话无比,
我叫它咬人,它就咬人,我叫它咬人的脖子,它就绝不会去咬人的耳朵,你说它
乖不乖?”
方学渐的大腿在剧烈颤抖,膝关节撞在一起,啪啪声响,他真想去号啕大哭
一场,以前听晦觉禅师说起“农夫救蛇”和“中山狼”的故事,他心里总是要嘲
笑编故事的愚昧无知,现在才知道自己比那个农夫还要愚蠢,世上比中山狼还要
忘恩负义的更是不乏其人。
他在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道:“乖,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宝贝。”
龙啸天笑得更甜,声音中有一缕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兴奋:“既然这么乖,为
什么停下来了,还不赶快爬上去?我已经有五年多没有看过月亮,今天晚上,我
要你陪我到上面去看一个通宵,哈哈,好美啊。”
方学渐急忙连声答应,歪着脖子,尽量离他的拳头远一些,双手交替用力,
很快攀到了陡壁的尽头。他才在山崖口露出半个脑袋,突然全身一震,两道目光
直直地盯住那块捆绑绳索的石头。
寒风卷着薄纱似的夜雾拂面而过,月色下的山冈如一幅淡色泼墨,一个紫色
宫装的中年妇人俏生生地立在大石之前,杏眼桃腮,笑颜如花,两只眼睛微微眯
缝起来,弯如天上的月牙,正是神龙山庄的夫人袁紫衣。
袁紫衣向方学渐妩媚一笑,道:“小伙子,你还真够命大,不知道这次还有
没有好运在下面等你?”嘴上说着,手臂一挥,一道冷森森的寒芒在方学渐惊恐
无比的眸子里蓦然闪过。
“嘣”的一声响,一把四寸锋刃的匕首已割断了紧绷着的绳索。
第三十二章 离合(上)
紧绷的绳子骤然断开,方学渐立时无力可持,身子虚浮,急往下坠。他大喝
一声,劲随意走,手臂一长,掌中的断绳猛地向上挥出,啪地一声,鞭梢抽在悬
崖边缘,他借力腾空而起,又跃到山崖口。
方学渐趁着身子下落之际,猛吸一口长气,长袍迎风鼓荡,内力澎湃如潮,
在周身经络间奔流不息,手中的绳索再次挥出,抽在崖顶山岩之上,火花飞溅,
打出一条五尺长的鞭痕,身子呼地窜起三丈多高。
袁紫衣不料他反应如此迅捷,内力之强更是超出想象,见他身在半空,正是
偷袭的大好机会,手腕一抖,掌中的匕首闪电飞出,直射方学渐的面门,脚尖在
岩石上一点,身子扑出,紧跟匕首之后,一招“中宫直进”,右腿前伸,踢向他
的小腹。
方学渐的临阵经验不够丰富,身子沉沉下落,被她上下一阵夹攻,登时闹了
个手忙脚乱,侧头避开射来的匕首,小腹之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已然被她踢了
一脚,身子再次朝山冈外飞去。
耳边的龙啸天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袁紫衣,你看看自己的腿,被‘姹紫
嫣红’咬了你还有命吗?贼婆娘,枉你聪明一世,最后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方学渐原本就猜测这对夫妻有问题,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想
法,那“姹紫嫣红”既然已在袁紫衣的腿上,自己的脖子自然有了安全保证,暗
中舒了口气。
他右手一提,把绳头拉起八尺,掌中的绳索登时长达两丈,正待挥出,忽觉
有人在自己的两个肩头撑了一下,猛然觉出大事不好,头顶跟着一下剧痛,被人
拍了一掌,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晕厥过去,平飞的身子登时直直地往下跌落。
他微一抬眼,看见两只空荡荡的裤管,灌满了山风,习习声响,正飞过自己
的头顶,朝山冈上飘去。方学渐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
舌头,脑子陡地一清,绳索用力甩出,使一招“风卷残云”,绳子在空中舞出一
个奇怪的形状,如蛇般飞窜上去。
手上一沉,方学渐知道已圈住了那人的裤管,心中苦涩,品味不出是喜还是
悲,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号哭一场,但人在半空,全然做不了主,身子如一根用
满弓放出去的利箭,急速地往下坠落。
头上很快响起了龙啸天的一声惊呼,愤怒、慌乱而凄厉,张狂的叫声在山崖
间飘摇、回荡,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割成千万碎片,连同身子,被一团团云朵
般的浓雾所吞没。
神女峰高达三百多丈,方学渐笔直下坠,人如投石,知道从如此高空掉落,
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
个没完。
他刚才内力护身,被龙啸天击了一掌,才没有头破血流,当场要命,此时头
顶还在隐隐生疼,心中发狠,运力一拉绳子,死之前也要拉他做自己的垫背。
龙啸天觉出有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知道有人搞鬼,肚里暗骂一声“小兔崽
子”,身子下落更加迅捷,很快追上了下面的方学渐,双掌凝聚毕生功力,朝他
的胸口击去。
龙啸天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再加蛇胆辅佐,虽然面貌变得丑
怪无比,一身内功却是突飞猛进,五年多练下来,抵得上别人练习十年,和现在
的方学渐相比,也不会差多少。
方学渐料到他要报复自己,使一招“偏花七星”,双拳舞动成北斗七星状,
保护胸前的要害。两人拳掌相交,各发内力,猛然相撞,将对方的身子斜斜地震
出。
方学渐身子斜飞,知道身后不远便是山崖,长长地吸一口气,抽出腰间的蛇
肉鞭子,朝后猛地击出,鞭子啪地抽在山岩之上,下坠之势居然缓了一缓。他心
中大喜,鼓动内力,鞭子用力抽打在崖壁上,身形又是一缓。
方学渐虽然内力深厚,但高空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一鞭鞭地抽打也极是费
力,心知要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只得咬牙尽力挺住。
起初之时,每抽打一鞭,身子要坠落六、七丈,后来势力稍缓,也要下降四
丈多。那鞭子终是肉做的,抽了几下,鞭梢已少去一截,幸山崖缓缓向外突出,
鞭子少了半尺,山崖便补足半尺。
方学渐记得自己正要抽第三十三下的时候,手中一丈三的鞭子已不足八尺,
下坠之力虽然消了大半,速度仍是很快,足尖突然碰到一块坚硬的物事,腿弯一
阵酸痛,也不知骨头是否断了?
这块岩石斜伸向外,坡度较大,他双腿一弯,一个倒翻筋斗飞了出去,在空
中连翻四、五个筋斗,头上脚下地往下落去,心中拼命大叫:“我命休矣!”
“扑通”一声,脑袋入水,溅起大片的水花,却是到了山谷底部,身子正好
掉进下面的一个水潭。他头上一凉,猛然间得知自己死里逃生,喜极大呼,张开
嘴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池水下肚。
方学渐忙收束心神,身子钻入水下三丈多,卸去了下坠之力。他感觉双腿有
些麻木,只得用手拼命划动,好不容易出了水面,睁眼朝四下望去,只见两边悬
崖笔立,半腰之上云雾缭绕,崖间是一条两丈宽的水道,上面水气弥漫,望过去
灰蒙蒙的一片。
他落下的地方在水道中间,是个椭圆形大水潭,宽达五丈,两岸怪石嶙峋,
偶尔有一、两片平地也是杂草丛生。他记起龙红灵曾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故事,
心想这个水潭大概就是黑蟒将军当年的出水之处,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深不见底,
与外面的东海龙宫相通?
方学渐虽然有过多次跳崖经历,却以这一次最为惊险,大难不死,心中多少
有些得意,仰头哈哈大笑,道:“袁紫衣,你方大爷就是命硬,这么高摔下来连
块皮都没擦破,你的宝贝女儿我是娶定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呼的一声掉下一个人来,扑通落水,离他身前不足一
丈。朦胧的星光下,方学渐已看清那人穿了一身灰色衣袍,裤管中空,正是“玉
面飞龙”龙啸天。
龙啸天少了两条小腿,身子既轻,再加左手执鞭,右手握绳,轮番抽打之下
坠落之势比方学渐缓慢许多,直到此刻才落到崖底。
方学渐暗叫不妙,虽然是他害己在先,自己却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这紧
要关头,真理和正义自然站在拳头大的一边,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是他的敌
手?想趁他没出水的时候溜之大吉,可惜两条腿酸软无力,双手使力,才划了几
下,水面分开,哗的一声,龙啸天已钻了出来。
方学渐见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渍,睁眼打量四周,笑道:“龙庄主,想不到
神女峰下还有如此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古人云:人杰地灵,只有这么灵秀的地
方,才能养出庄主这样优秀的人物。”
龙啸天的眼神何等犀利,片刻便把周围的地形扫了一遍,两道闪亮的目光最
后停在他的脸上,微微点头道:“好,好,你还活着。”手腕一抖,蛇肉鞭子电
闪而出,去抓他的脖子。
龙啸天因为双腿残废,出洞之后寸步难行,神龙山庄又落入袁紫衣的掌握,
贸然回去只是自投罗网,最好的办法是控制一个绝对听话的奴隶,一任己意,武
功还要凑合,不是被别人一打就倒的脓包,方学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方学渐见水波轻漾,一缕细浪涌到身前,知道他来偷袭自己,内力运转,一
招“双圈手”护住上身要害,他在这条鞭子上着实吃过不少苦头,心想最多被你
抽一下,这次定要牢牢抓住,就算用嘴咬也要把它弄断了,省得以后为祸武林。
两人在水下暗暗较劲,龙啸天的鞭子攻得神出鬼没,方学渐的“双圈手”守
得滴水不漏,鞭掌相接,一触即离。龙啸天知道方学渐的内功胜过自己,水中近
身搏斗,精妙的拳脚功夫用不上,没有丝毫获胜把握,鞭子伸来绕去,不敢轻易
落实,只在他的大腿上抽了几下。
方学渐的双腿原本麻木不仁,被他抽了几下,血液加速流动,神经慢慢恢复
知觉,感觉微微有些疼痛,却也不怎么在意。两人相持片刻,水波不住荡漾,距
离渐远。
龙啸天心中不耐,知道再若分开两尺,想要抓他将比登天还难,自己没人扶
持,比起山洞枯坐,下场只有更惨,长鞭一甩,使一招“起凤腾蛟”,鞭梢破水
而出,朝他的脖子缠绕上来。
方学渐心中早有所料,眼前水花一起,双臂一合,化掌为抓,正是罗汉拳的
一招“灵鹫听经”,鞭子入手,牢牢抓住,哈哈大笑道:“龙庄主,你的鞭子招
法很多啊,什么时候再教我三招。”
笑声刚起,两人之间的潭水突然冒起一大串水泡,开始只有拳头大小,后来
有汤碗般大,水面无风起浪,波涛起伏,像一锅开始沸腾的开水,突然“嚯啦”
一声巨响,无数水片四下乱飞,落在水面,噼啪作响,如下一场暴雨。
水珠呼啸飞舞,砸在方学渐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
着头顶的天空。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破水而出,高高地立在水塘正中,全身油光
黑亮,两粒眼珠却殷红如血,如一尊用花岗岩雕刻而成的地狱守护神。
第三十二章 离合(中)
巨蟒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四颗尖尖的獠牙,长长的蛇信吞吐不定,它的头颅
轻轻扭动,冷森森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择人而食。
比起龙啸天苗条的排骨身材,方学渐显然要丰满许多。冷血动物的视力一直
比较短浅,但是肥瘦还是分得清的,巨蟒的视线最后停在方学渐的身上,血色的
眼球就像两簇轻轻跳动的火苗。
潭水似乎一下变得冰冷刺骨,方学渐不住打着哆嗦,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冒
着丝丝寒气。巨蟒张开血红的嘴巴,足有脸盆般大,吞噬活人绝非难事,它缩回
长舌,腰身突然一曲一弹,蛇头仿佛一根离弦之箭,迅猛无比地朝方学渐俯冲下
来。
方学渐被吓得呆了,灵魂出窍,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蟒蛇飞扑而下,生
死悬于一线,仍然傻瓜似地停在那里。
龙啸天看出形势不妙,猛地一抖手中鞭子,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他拉
开三尺。蛇头轰然入水,又飞快地破水而出,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空中“嘶
嘶”声响,水花乱飞。
龙啸天内力传出,手腕一翻一扭,使一招“苦海回头”,乘他不备,长鞭缩
回,趁势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喝道:“傻小子,快使‘凌波微步’与它游斗。”
双掌暗暗使力,朝岸边游去。
方学渐脸上吃痛,登时清醒过来,运起内功心法,身子慢慢浮出水面,奈何
双腿麻木,“凌波”而不能“微步”,是为一大遗憾,至于“游斗”一说,更是
纯属扯淡。
他刚升出河面,只听头上风声呼呼,水珠四下飞扬激射,触肤生疼,那条巨
蟒又扑了下来。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随风而来,方学渐眼前昏暗,心头也蓦地一
凉,知道活命无望,内力停转,身子重又沉入水中。
巨蟒满心以为这次定能得口,却不料猎物突然下沉,嘴巴登时咬了个空,四
颗尖刀般的獠牙擦着方学渐的头皮过去,撞在一起,叮当一响,碰得火星四射。
龙啸天心中暗暗祈祷,只盼着方学渐能多支持一刻,他便可以多一分逃生的
希望,他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双手在水中前后划动,恨不得一下就爬上岸去,却
忘了蟒蛇在陆上依旧爬行迅捷,而没有双腿之人,顷刻间又能跑出多远?
才划得数下,龙啸天突然感觉腰上一紧,仿佛被人伸臂牢牢抱住,又如给一
条粗绳紧紧缚住。他是神龙山庄的庄主,和各类蟒蛇、毒蛇打了半辈子的交道,
知道蟒蛇的性子最长,一旦被它缠上,万难逃脱。
这一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只这一缓,蟒蛇的尾巴已缠上他的胸口。龙啸天
心头一寒,急忙伸手去拉,指甲划破坚韧的蛇皮,割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那巨蟒
粗如海碗,比普通的蟒蛇大了一倍有余,疼痛之下,反而越收越紧,只勒得他腰
骨几欲折断。
方学渐的头皮感觉到利齿的森森寒意,身子不自主地一阵颤抖,全身的汗毛
根根直竖起来,他知道生死系于一线,身子向前一扑,猛地窜起,抱住了蟒蛇的
脖子,手指潜运内力,十个指头登时嵌入肉中。
巨蟒吃了一惊,颈上骤然多出一人,身子呼地扬起,想将他摔落下来。方学
渐的脑袋贴在蛇身一侧,蛇头不住左右扭动,撞得他口鼻隐隐生疼,情急之中,
他张嘴便向蟒蛇的头颈咬下,牙齿进肉,鲜血汩汩而出,入口极是腥气,幸好这
几天他吃蛇胆蛇血有些习惯了,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巨蟒吃痛,身子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这就苦了被尾巴缠住的龙啸天,
胸口和腰部被蟒蛇越勒越紧,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急忙运内
力往外力崩,巨蟒的身子可以伸缩,即使他内力再强十倍,也无法将之挣断。他
稍一放松,蛇身缠得更紧。
巨蟒的脖颈下沉甸甸的挂了一人,十分难受,在水中翻江倒海地不住扑腾,
一时潜入十数丈的潭底,一时又破水而出,飞上半空,再高高地跌下,“嘭啪”
落水。它数次转动脖子要去咬颈下之人,嘴巴开到最大,头颈扭到最后,总是差
那么一寸半寸。美味佳肴摆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可惜就是吃不到,徒呼奈何。
方学渐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小命绝难保全,只牢牢地抱着巨蟒的脖子,任它
什么折腾,咬紧牙关,死抗到底,就是不放手。他自习会“凌波微步”的内功心
法以后,龟息有术,被人掐住脖子都不会断气,何况在水底潜游一番。
那巨蟒的精力十分旺盛,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还是生龙活虎一般,把一
潭池水搅得怒浪惊涛,旋涡、泡沫不计其数,如沸腾了一般。
方学渐一夜没睡,又连遭几次极大的惊吓,数番生死相易,到了此刻实在疲
累欲死,连两只眼皮都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只想就此呼呼睡去,一觉不醒,幸好
心中的求生欲念始终支持着他头脑中的一丝清醒。
他头脑昏昏沉沉,腹中却是鼓胀之极,灌满了蛇血,气力丝毫没有减弱。巨
蟒身上数处伤口,丝丝血液流出体外,起初还不觉什么,到后来终究支持不住,
又一次破水跃出,高度已比上次低了三尺。
身子出水,方学渐突然听得空中传来两声雕鸣,声音激越苍凉,在山谷之中
悠悠回荡,气势甚豪。他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却见四周景物清晰在目,河面上
薄雾萦绕,峡谷尽头晨曦初露,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原来天色已放明。
方学渐不敢仰头观望,那样势必要松开嘴巴,徒增危险,他睁大了眼睛,视
野之内瞧不见有什么飞禽的影子,心中猜测那鸟是什么模样,突然又听见一声清
亮的长鸣,这次却是嘹亮之极,仿佛那鸟就近在咫尺。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朵白云俯冲而下,两只尺许长的巨
大鸟爪子正朝自己的脑袋抓来,每一片指甲都有两寸长短,尖利如铁钩,离自己
的头顶已不到一丈。
方学渐大吃一惊,刚拔出嵌在肉中的十根手指,呼的一股飓风涌到,面前血
肉乱飞,糊住了眼睛。他急忙气沉丹田,一招“二郎担衫”,两只手掌在蛇身上
一拍,飞身下坠,扑通落水。
他不敢在水中多呆,运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升上河面,睁眼望去,只见
空中停着一只大雕,身形甚巨,全身羽毛洁白如雪,尖嘴弯曲,如一把钩子,一
双羽翼展开来足有一丈来宽,神态极是雄俊奇伟。
那大雕在空中盘旋飞舞,利爪伸出,便要带出一阵血雨。巨蟒遇此天敌,先
已胆怯三分,脑门被抓了一下,更是身受重伤,从腾空出水到退回水中,才短短
的片刻工夫,身上已被抓中十几下,伤口处血液喷涌,转瞬便把水潭染成淡红一
片。
方学渐行动不便,巨蟒落水之处便在他的身前,他怕巨蟒来吞噬自己,急忙
又抱住它的脖子,手指抓到一处破裂的伤口,用力勾住。一人一蛇,一起沉入碧
水潭底。
巨蟒受伤极重,又劳累了一夜,伤口处不断有血流出,蛇身一阵阵地抽搐,
在潭底的岩石上不住翻滚腾挪。方学渐极力忍耐,手指上不住加力,伤口越挖越
大,血也越流越多。过了约莫一顿饭时分,那蟒蛇失血过多,渐渐衰弱,几下痉
挛,终于寂然不动。
方学渐害怕它故意装死,不肯就此放手,直到把那个头颈上的伤口弄得见了
骨头,才确信巨蟒力尽而死,松开牙齿,正要浮水上去,猛然想起龙啸天还被它
缠在身上,他救过自己一命,自己以恩报恩,也救他一命。
摸着蟒蛇粗大的身躯潜水过去,爬出两丈五、六,才摸到被尾巴缠住身子的
龙啸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幸好蟒蛇一死,身子便放松开来,方学渐轻松地扳
脱了缠在龙啸天身上的蛇尾巴,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划水,浮出水去。
那大雕依旧还在谷中,停在水潭边的一块山岩之上,张大嘴巴正在啄食什么
东西。方学渐用力划水,朝岸边的一块岩石游去,好不容易爬上岸,又把龙啸天
的身子拖了上去,筋疲力尽之下,仰头便倒。
黎明拉开了窗帘,太阳悄悄地浮出了水面,在天的尽头,血红色的朝霞和浓
密欲滴的紫色云朵,掩映着东方的曙光。西方的一小块天空却还没有从茫茫的夜
色中苏醒过来,依旧展现着海洋般沉静的暗蓝色。
耸立在前方的陡峭悬崖半含着睡眠不足的惺忪倦态,深谷之中涌出的白色晨
霭,如草原上的一排排羊群,在山脚下来回滚动荡漾。方学渐长舒口气,心中平
安喜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身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咕嘟了几下,他急忙翻身坐起,只见龙啸天吃力地
举起右手,精瘦粗糙的中指上戴着枚黑黝黝的戒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他的手臂不住抖动,颤巍巍的样子,好像举着一件千斤重物。
方学渐见他双眼圆睁,眼神却已变得暗淡无光,知道他重伤难治,离鬼门关
只一步之遥,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道:“龙庄主,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
么遗愿,我拼死都给你办到。”
龙啸天嘴唇微微一动,便有一道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来,两颗灰色的眼珠一
动不动地盯着方学渐,嘶声道:“这枚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袁紫衣一
死,你…你便是庄主,我…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地照顾初荷,告诉她,我…
做爹的,对不起她,只有…只有来世再……”喉头一阵滚动,声音嘎然而止,已
然气绝身亡,眼珠却兀自瞪得滚圆。
第三十二章 离合(下)
方学渐大惊,连叫:“龙庄主,龙庄主!”见龙啸天直视着他,身子僵硬如
铁,已没了丝毫气息。他心头一片茫然,失了主意,在尸身旁呆呆地坐了一顿饭
的工夫,脑子才有些清醒过来,取下那枚代表神龙山庄掌门信物的黑铁戒指,入
手分量不轻,居然有三两多重,正面镶嵌一条金色小蛇,形态灵动,犹如活物。
方学渐心底暗叫一声,想起那条被自己吞吃的小金蛇,该是神龙山庄信奉的
神物吧。他把戒指戴到自己的中指上,大小刚好合适,又从他的怀中掏出所有物
事,那《天魔御女神功》和十几张银票早已湿透,墨汁淋漓,不能用了。
《逍遥神功》不知道用什么墨水写的,除纸张湿软之外,上面的文字和图形
居然丝毫不损,堪称奇迹。方学渐手握十几张支离破碎的银票,心痛不已,心想
难怪开金银铺子的发大财,这银票见水就烂,不是白白就发了一笔横财吗?
他收好珍玩宝贝,劳累一夜,实在困倦得狠了,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仿
佛在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里,自己躺在一张老大的牙床之上,左臂抱着亲亲大老
婆龙红灵,右臂抱着亲亲小老婆秦初荷,同样的娇艳美丽,绝世无双,好比牡丹
比之玫瑰。四座绵软香甜的冰雪山峰,高耸如天山的博格达峰,紧紧依偎在自己
的怀里,微微起伏,逗人遐思。
薄绢细纱,露出冰雪般的肌肤,比象牙床榻还要白皙三分。一个口含西疆吐
鲁番的葡萄美酒,一个剥开广西南丹的新鲜荔枝,争着喂食自己。哈哈,李隆基
只有一个杨玉环,还要死要活的,自己却有两个,可不是比做皇帝还要风流快活
许多?
背脊靠在一人怀中,青纱衣袖中伸出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修长光洁,
好似两块西域和田的羊脂美玉,按在自己的肩胛之上,轻轻按摩,全身骨头顿时
酥软下来,犹如登天成仙,正是亲亲好老婆小昭的手段。
床前一人独舞,身着翠色纱裙,无一装饰,黑发如云,披在肩头,腰上绸带
结束,随着舞姿轻轻飘动,更显得舞者体态轻盈,似要乘风飞去。乐声悠扬,舞
女娉婷的身材婀娜生姿,如一朵风中摇曳的青莲,在全羊毛的波斯地毯上傲然盛
放。大腿修长而圆润,光洁的肌肤如天山绝顶万年不化的玄冰,晶莹剔透,在裙
子下时隐时现,惊鸿一瞥。
方学渐一时间看得心痒难搔,周身气血翻腾,旗杆高高挺立,张开双臂道:
“美人儿,来,来,让方大爷抱一抱,我要好好亲亲你。”
那美女舞姿不停,随着音乐慢慢行到床前,轻轻摆动身体,细腰圆臀,漾出
一圈圈荡人心魄的柔波,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姿容秀丽端
庄,柳眉细长,杏眼明澈,樱唇红润,瓜子脸膛,居然是自己未来的丈母娘秦凌
霜。
方学渐大吃一惊,张开双臂呆在那里,幽香扑鼻,美女近在眼前,不知道抱
还是不抱,正犹豫间,脸上突然一痛,“啪”的一声脆响,被人抽了一个耳光,
只听龙红灵的声音叫道:“小色狼忒也大胆,连丈母娘都想通吃,没有家教,到
床底下去面壁思过。”
他还待开口分辩几句,腰上已被重重地踹了一脚,身子腾空飞起,很快摔落
下去。这床不过三尺高,身子凌空飞翔,耳边风声呼呼,却似没有尽头。方学渐
遽然一惊,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却见自己面孔朝下,一团团棉絮般的浓雾从面
前飘过,身子正在迅速上升。
他骇极欲呼,扭头望去,却见平滑的山崖上凭空多出一个圆洞,一个年轻人
趴在洞口,瞪大了眼睛惊骇地望着自己,只一瞬间,方学渐的身子飞高十丈,那
洞口沉入浓雾,望不见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那年轻人正是昨夜和自己恶斗一场的金威,那圆洞正是“万
蛇窟”开在悬崖上的一个通风口,龙啸天被困五年的地方。
金威修炼的是《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玄”是圆通的意思,《洞玄子秘注
十三经》的意思,就是注定要他在一个秘密的圆洞里经过十三年的修炼才能大功
告成。金威处身在此,也算上天巧妙的安排吧。
方学渐双臂伸到背后,摸到了两只粗壮有力的鸟爪子,它们抓着腰带,羽翼
开合的巨大气流在他耳中轰然作响,难道这只大鸟要把自己当成午餐来吃?想起
那铁钩似的爪子和尖嘴,心底不由一阵颤栗。
身子很快飞出悬崖窜上高空,天清山方圆百里,山峦连绵起伏,千峰竞秀,
万壑奔流,云海、飞瀑和密林,尽收眼底,被金色的阳光镀了一层绚丽的外衣,
巍巍壮观。无数细碎的云朵在明净的蓝空中泛起小小的白浪,空气清冷而甜蜜,
方学渐目睹如此美景,一时心驰神摇,难以自已,恨不得大喊大叫一番。
巨雕展开双翼,朝神女峰下滑翔过去,神龙山庄赫然而目,黑瓦白墙,屋宇
层叠,远看像一个小村落。方学渐心想袁紫衣被“姹紫嫣红”咬了一口,此刻多
半全身发紫,毒发而死。
如果龙红灵不来争的话,庄主的位置自己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了。当然,
庄主第一夫人的位置龙红灵也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的,至于第二夫人是小昭,
还是初荷,倒有一定的选择难度,颇伤脑筋。
巨雕在半空盘旋两周,突然俯冲下去,其势如箭。方学渐“妈呀”一声,山
坡屋檐迎面扑来,风声呼呼,眼睛被刺得酸疼,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他不敢再
看,急忙闭上双目,口中大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佛祖显灵,让自己化险为
夷,得脱大难,日后定当杀鸡杀羊,天天供奉。
风声骤然变轻,耳中突然听到一片惊叫声,有男有女,不下十余人。方学渐
心中大奇,睁开眼睛,只看见面前青色的一片,“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处极
坚硬的所在,疼痛入骨,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叫道:“哎哟,哎哟!”手抚额头,挣扎着要爬起,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
子欢愉的喊声:“牛头怪,牛头怪,是你么?”
方学渐全身猛地一震,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亲切而遥远,真
实而飘渺,仿佛相隔了千年万年,从另一个时空传过来的。
他坐到地上,抬起头来,练武场上有很多人,老老小小,俊丑高矮,紫衫金
衣,他都没有看见,他的眼中只有一袭白裙,一张清纯脱俗的容颜,一个曾在他
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的身影,欢笑着向他跑来。
方学渐一霎那心花怒放,泪水涌出,迷离了眼睛,双手撑地,向前爬去,口
中高喊:“荷儿,荷儿,真是你吗?”
“牛头怪,真的是你,啊,你的双腿怎么了?”初荷望见被“雪鹫”摔下的
人物和方学渐有几分相似,一时喜出望外,顾不得周围敌人环视,便跑上前去相
认,却见他一副“在地上爬”的狗熊模样,出言询问。
才跑出八、九步远,忽听娘亲一声大叫:“小心!”她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
说话,背心上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有些疼痛,她身子一颤,一股寒意袭上心
头,转瞬之间,寒意化成了千百道的汹涌寒流,沿着血管迅速地涌向全身。体内
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风雪,昏天黑地,没日没夜,血液凝固了,神经麻木了,毛孔
关闭了,连心跳都似停止了。
初荷的眼前一片恍惚,白茫茫的,像一望无际的雪原,她努力地笑了笑,她
知道他在看她,嘴唇已经冻得僵硬,她奔出两步,嘴巴使劲张了张,喉咙里的三
个字好像也冻住了,硬是滚不出去。
“牛头怪。”她心里喊着,很大声的,然后脚步也冻住了,身子直直地摔下
来,砰地砸在青石板上,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听不见风,听不见雨,也听不见
方学渐撕心裂肺的呼喊,天空变得一片空白。
方学渐的天空是漆黑的,他愣在那里,欢天喜地的笑容刻在脸上,心脏却在
一点点变得冰冷。他看见她僵硬地笑了笑,吃力地张了张嘴巴,向前冲了两步,
然
后重重地栽在地上,轰地一声,天就塌下来了。
方学渐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双腿,灰尘和
泥垢沾上了衣襟、头发和面庞,他嘶叫着滚过去,像一匹受伤的狼,眼泪滚滚而
下,洒了一路。
初荷躺在地上,脸白如纸,嘴唇青紫,头发上凝着薄薄的一层寒霜,方学渐
爬到她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掌去摸她的脸,脸腮雪白,光洁如玉。手上沾着泥,
他急忙到衣服上去擦,衣服上也都是泥,他号啕大哭,用力在地上捶打自己的手
掌,捶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