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诱惑

英雄难过美人关40

fu44.com2014-07-16 11:31:27绝品邪少

第四十章 高僧

“抵天柱而枕龙眠,牵大江而引枞川”,从地势上看,龙眠山仿佛一望无际的原

野之上横卧着的一条巨龙,把大半个桐城环抱其中。

入秋后的正午阳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阳穿透天空中棉絮般的卷云,将笼罩在

大地上的薄凉空气微微蒸暖,山风吹来,清凉宜人。叶片间筛下的点点金光,伴

随着缕缕清风浅浅摇曳,是一片秋色中闪亮的点缀。

昭明寺始建于东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建在龙眠山的山腰,全盛时期,有六楼

、十二阁、三十二殿堂,僧徒达八百余众。从山顶上看,山下云林漠漠,整座寺

宇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之中,显得古朴壮观,气象恢弘。

方学渐昂头阔步,带着大小老婆迈进寺门,眼前壁瓦丹柱依旧,画梁飞檐依旧,

斗拱层叠依旧,却比一年前好像破旧了许多,角落处墙体剥落,十几尊佛像金身

暗淡,院中杂草丛生,一派寥落荒芜的景致,不由暗暗摇头。

知客僧虽然察觉他面貌熟悉,身架相似,怎想得到这个衣着阔绰,出手大方,还

带着两个如花美眷的阔少,就是以前那个衣着褴褛,皮黄骨瘦,挨了他们拳头都

不敢吭声的小叫花子方学渐。

方学渐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地在佛像前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取出两只五十两的元

宝交到知客和尚的手中,问道:“晦觉禅师可在寺中?”

知客和尚大惊失色,两只手掌各握了一只大元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嘉靖皇帝

登基之后,举国上下崇尚道教,鄙弃释道,和尚庙、尼姑庵烟火寂寥,门可罗雀

,昭明寺千年古刹,在本地还有一些影响,有好心施舍的也从没有超过二十两的


他不料这小施主乐善好施,天下少有,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纹银,当真喜从天降,

定了定神,急忙连声称谢,大赞他仁厚虔诚,定蒙菩萨保佑,日后金榜题名,高

中状元,出将入相,名垂青史,家庭和睦,子孙满堂,福泽无穷。

他恭维了半天,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方学渐的问话,咽了口唾沫,道:“方丈大

师在后院厢房坐禅,要不要小僧进去禀告一声。”

方学渐满脸微笑,看着他飞快开合的嘴巴,心想鸨母骗嫖客的钱财那是要用妓女

白花花的身子作为诱饵,做和尚的空口白话就能让客人把口袋里的银子大把大把

地拿出来,而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天底下言辞伶俐、油嘴滑舌的莫过于这些

和尚了。

他知道了师父的下落,不欲和这多嘴和尚纠缠,又塞了二两银子给他,道:“我

自己过去就行了,请厨房的师父给准备几碗素菜,我想和晦觉禅师一起进餐。”

知客和尚连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方学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熟门熟路,经

过药师殿、天王殿,巍巍殿宇,森森古木,过了刻石碑林,沿着一条游廊来到后

院方丈室。

方学渐打手势让大小老婆轻声,蹑足走到房门前,正要开口求见,忽听得隔门传

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渐儿吗?”正是抚养他长大的晦觉禅师。

方学渐心头一热,喉头微微哽咽,恭恭敬敬的道:“师父,不孝弟子方学渐来看

你了。”呀的一声,推开板门,抢步而进,随即跪下叩头。

初荷和小昭跟着进去,见屋中空落落的,一床一几二椅,陈设十分简单,蒲团上

坐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须发皆白,想来便是昭明寺的主持晦觉禅师了,急忙

跟着方学渐跪倒在地。

晦觉禅师脸露微笑,喜滋滋地看着他道:“起来吧,这两位姑娘是你的同伴?”

方学渐微感窘迫,扭过头看了大小老婆一眼,道:“师父,这两位…姑娘是弟子

的妻、妾。”初荷和小昭的脸蛋羞红,站起身来,和他一人一个蒲团,在地上坐

了。

晦觉禅师微微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道:“姜昌荣老师两个月前有封信来,

说你突然失踪,是不是吃不下苦,跑回这里来了?我等了十天,不见你回来,便

回信让他好好寻找一番,不想你偷偷娶老婆去了,难怪翻遍整个安庆城都找不到

。”

方学渐不想当着老婆的面提起自己的丑事,便尽量敷衍着过去。时至正午,不多

时厨房开饭,晦觉禅师请他们去隔壁用膳,掌厨的和尚奉上素菜白饭。

厨房得了方学渐的事前招呼,除平时食用的青菜萝卜豆腐,另外还加了“佛手鱼

卷”、“奶汤素烩”和“红烧卷鸡”三道素菜,汤汁红润油亮,口味鲜香滑嫩,

比起平时吃惯的大鱼大肉,别有一番味道。

吃的正欢,方学渐突然想到一事,抬头问道:“师父,才一年多没见,寺里面的

这些屋宇墙舍怎么感觉一下子破败了许多,以前富丽堂皇的,好像皇宫一样。”

晦觉禅师看了他一眼,用餐布抹掉嘴角的汤水,道:“你见过皇宫?”见方学渐

摇头,晦觉禅师笑了,道:“昭明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渐儿,是你的眼光变了

。”

“我的眼光变了?”方学渐仿佛有所感悟,又似乎仍是一头雾水,“我一直没有

变啊。”

晦觉禅师笑的更加慈祥,和蔼地看着他,道:“渐儿啊,你变多了,如果我没有

猜错的话,你身上穿的这件长袍是用上好的湖州丝绸做的,式样也是时下最流行

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方学渐恍然大悟,原来什么都没有变,昭明寺还是以前的昭明寺,“紫来茶馆”

还是以前的“紫来茶馆”,仿膳糕点还是以前的仿膳糕点,唯一变的是自己。锦

衣玉食,高楼大厦,娇妻美妾,富足豪华的生活起居让自己彻底变了。

用完午膳,方学渐想陪师父单独聊一会天,便找个由头支开了大小老婆。两人回

到禅房,方学渐关上房门,便“扑通”跪了下来,泣声道:“师父,弟子大难临

头,你一定要帮我拿个主意。”

晦觉禅师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口中说道:“渐儿,你先把这一年多的经历

跟我讲一遍,为师能帮你的一定……”双臂用力,却像扶在一座山上,方学渐的

身子一动不动,心想:好小子,一身内功只怕已有五十年的功力,不知道从哪里

拣来的?

他运起勤习苦练的“罗汉伏魔神功”,这才把跪在地上的方学渐架了起来,笑道

:“渐儿,你这身内功可强的很啊。”

方学渐会心地笑笑,扶着他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苦着面孔道:“师父

,事情就要从这身内功说起,有一天我在迎工山中采药,有一条小金蛇不小心爬

进了我的嘴巴……”

他把这两个多月来的遭遇挑重要的讲了一遍,该回避的回避,该修改的修改,该

加工的加工,最后集中起来的焦点自然是可爱万分的龙红灵老婆和万分可爱的秦

凌霜岳母,被凶暴残忍的天山缥缈峰的十八个黑衣使者绑架,威胁要他拿出一百

万两银子赎身,否则就要撕票。

这十八个黑衣使者个个武功高强,惊世骇俗,其中一个一拳就把一头大牯牛打成

肉酱,另外一个好像鸟一样,能够在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还有一个更过分,他

走过的地方,不管院落还是厅堂,地上半尺厚的花岗岩都会寸寸碎裂。

晦觉禅师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最后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灰色的瓦片,雪白的

眉毛微微抖动,口中喃喃道:“缥缈峰,灵鹫宫,缥缈峰,灵鹫宫……”突然低

头道:“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名剑山庄吗?”方学渐摇头。

“你这次上山,肯定去你爹娘的坟前扫过墓了?”方学渐点头,他这次回来桐城

,一半的目的就是带两个媳妇到坟前祭拜爹娘。

晦觉禅师口念“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渐儿,你的祖父方讳印为官廉洁

恬静,在任上兢兢业业,造福一方,死后两袖清风,连像样的屋子都没有留下一

间,也算古来少见的贤臣,我收留你,便是看在他的面上。”

“你现在是方家唯一的后嗣,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我把你送到名剑山庄学艺

,是想让你跟着姜老师学到些本事,可以谋一份衙役、护院什么的职业,娶妻生

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唉,天意啊天意。”

方学渐伏地长跪,哭泣道:“弟子愚昧,一直不懂师父的苦心,心存怨恨,在外

面惹是生非,让师父担心忧虑,罪过不小。”

晦觉禅师走过来,扶他站起,怜惜地抚着他的头,道:“傻孩子,师父这把年纪

,还有几天好活?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此去天山,路途多险,再

加灵鹫宫武功神奇,一定要小心应付,能忍则忍,少惹是非至关重要,你的内功

已有相当火候,只是不知道如何正确运用,现在师父送给你一样物事,你过来。


方学渐心中欣喜若狂,暗想师父是当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师兄,“晦”字辈高僧

硕果仅存的五人之一,拿出来的东西自然非同小可,“学而时习之”,一脚将半

尺厚的花岗岩寸寸踏碎,一拳把一头大牯牛打成肉酱,痛快绝伦,酣畅淋漓。

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恬淡神情,轻声问道:“师父,是什

么东西啊?”

晦觉禅师走到床前,把元宝形的木枕搬出来,放到茶几上,提起右掌轻轻拍下,

坚实如铁的檀木枕头“格勒勒”一阵响,慢慢碎裂开来,好像被数千斤的重物猛

地砸了一下。

方学渐暗叫“乖乖不得了”,咋舌不下,赞道:“师父神功盖世,这一掌之力只

怕不下千斤,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般若金刚掌’?”

晦觉禅师微笑着摇头,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之一的‘须弥山掌’,出

则无声,及如山至,劲守丹田,全用内力催动,和外门绝学‘般若金刚掌’是完

全不同的。”手上不停,又拉又扳,把碎裂的木片剔除,露出一只两寸多高的扁

平铁盒,看模样已十分陈旧。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这盒子藏的如此隐蔽,盒子里的东西珍贵可想而知,睁大

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将锁纽拉下,伸手慢慢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两

本发黄的书册,书页上蚯蚓似地写了三个奇怪的文字,他从小接触佛经,知道是

梵文。

晦觉禅师拿起书册上的一块米黄色玉佩,交到他的手里,笑道:“渐儿,这块玉

佩曾是一个江湖奇人的护身符,师父送你当成亲礼物,好好贴身保藏,说不定能

助你逢凶化吉。”说着,伸手把盒子重新盖上。

吐鲁番出产的和田玉可以分为五类:白玉、青玉、碧玉、黑玉和黄玉,其中白玉

即羊脂玉产量极少,最为珍贵,黄玉最常见,也最便宜,同样一块玉,价格往往

相差百倍。

方学渐见这玉佩雕成梨子形状,上面刻着一个淡淡的“莹”字,若有若无,如果

观察不够仔细,还真看不出来。这块玉佩虽然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但是小巧精

致,菲薄如纸,花一百两银子足可以买上四、五个,一点都不希奇。

他暗骂师父小气,转眼瞥见晦觉禅师正要把铁盒收起来,急忙伸手拦住,恳求道

:“师父,这盒子的两本书看上去好有内涵,能不能拿出来给弟子瞻仰一番?”

晦觉禅师哦了一声,道:“当年达摩祖师在嵩山少林面壁修炼,九年功毕坐化,

少林僧众在他面壁处得到一个铁函,里面有经书两本,一为《易筋经》,另一为

《洗髓经》,便是这盒子所藏的两本书册,可惜书中全是天竺文字,你看的懂吗

?”

方学渐“哇”的欢呼出来,道:“原来这两本就是少林重宝《易筋经》和《洗髓

经》,果然十分地有内涵,师父,能不能借个一年半载,待弟子找来天竺番人,

把它们翻译完毕,再来完璧归赵?”

晦觉禅师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才一年没见,你是越来越滑头了,

少林僧中不乏懂梵文之人,这两本书册数百年前就翻译过来,不劳你费心了。《

洗髓经》中记载的是一种精湛的先天内功,学会之后,可以使人的五脏六腑、十

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等得到充分调理,洗清体内的一切污秽,从此脱胎换骨,丹田

真气在身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伸手投足,会有一道无形的力量迸射出来,

克敌制胜,正是你需要的。”

方学渐见他的意思是要将《洗髓经》传给自己,学会之后,内力收发由心,一拳

击出,裂石穿墙,威力无穷,从此登上一流打架高手的行列,再也不用怕别人欺

负自己,心中乐滋滋的,装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道:“师父,《洗髓经》如

此玄妙,那本《易筋经》呢?”

“《易筋经》是达摩祖师为了增强佛门弟子的身体素质,改善筋骨而编写的一些

锻炼法门,平常人练习可以强身健体,通内养外,调治百病。书中除了十二段锦

的健身体操,便是排打、药浴和运气等一些耗费财力和时间很多的方法,皮囊小

术,不提也罢。渐儿,从现在开始,我将分章节讲解《洗髓经》的精义,你要专

心听,三天内不准跨出这道门槛,做得到吗?”

方学渐跪下磕头,称谢不已,出去找到初荷和小昭,把事情原由说了一遍,又给

了知客和尚二十两银子,让他在后院腾一间屋子出来,供她们晚间居住。大小老

婆跟着他惯了,说要分开三天,哪里肯依,方学渐好说歹说,每人给了一样精致

的玉石首饰,这才勉强答应。

回房闭关修炼,晦觉禅师待他坐定,便开始详细讲解。《洗髓经》集合了佛家内

功之大成,深奥而神奇,要领悟掌握绝非一年半载可成,幸好方学渐内力根基深

厚,任、督二条脉络又通,真气流转没有什么障碍,只是不懂如何正确运用,好

像一个三岁小孩,口袋里有几十万银子,却不知道怎么花用。

任何内功,蓄气是第一关,通道是第二关,运用是第三关,丝毫勉强不来。很简

单的道理,如果你的口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却想买五百两的货物,唯一的办法

就是再积蓄银子。

武学中还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取巧法门,武当山上的道士用的最多。这法门

乍一听上去非常厉害,实际操作的难度却相当大,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在对方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使用,其实还是“四两拨无两”。

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准,差了那么一点点,一个拨不动,千斤

之力压下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头破血流,一命呜呼,可不是玩的。

通道就是流通渠道,如果你用十年时间积蓄下五百两银子,却在钱庄里打了五年

的存折,不能随时拿出来花用,这五百两银子还是没有多少用处。钱财这样,真

气也一样,经络的通畅是真气运行的保证。

方学渐无疑在“蓄气”和“通道”两个关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根基早已培好,

好比都江堰灌溉工程全面竣工,万顷大湖积蓄了汪洋巨浸,水到,渠也成,剩下

的一关就是怎样“开闸放水”了。

内力是一种增长缓慢、恢复也缓慢的神奇物品,用总量有限的真气造成最大的破

坏力,这是每个练家子梦寐以求的理想。事实就是如此,尽管某些伪善的小说家

硬是把主人公标榜得崇高无私。

方学渐依照晦觉禅师的讲解,用心记忆,认真理解,将体内真气按照《洗髓经》

记载的特定线路运行,一切窒滞之处无不豁然而解。他练完“足少阴肾经”练“

足少阳胆经”,练完“足太阴脾经”练“足太阳脾经”,足部六个经脉全都练成

,少阳少阴融会调和,内力便可以顺畅地到达双腿,收发由心,一步迈出,地上

的砖石便断了一块。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练完一处经脉,武功就上升一层,于外界事物,全然的

不闻不见,从天明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次日天明。待得晦觉禅师

将全书讲解完毕,他也将所有的经脉修炼完成,已是第三日傍晚。

方学渐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内力运转,无不如意,举手投足之间,

都似有一股澎湃欲裂的力量要从体内宣泄出来。他拜别晦觉禅师,信步走到大小

老婆住的禅房,隔着老远就听见房中传出的初荷声音,咯咯唧唧,竟然连听力都

长进了许多。

他刻意放轻脚步,猛地推开房间,瞥见一个嫩黄衫子的苗条身影站在窗前,凌空

飞扑过去,口中哈哈大笑,道:“亲亲小老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

隔九秋,九秋过去,让相公来摸摸你的小乳鸽长大些没有?”

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两只手掌从女子的腋下穿过,已不偏不倚抓住了两团柔软饱

满的物事,耳中只听小昭的声音说道:“相公,你…你抓错人了。”

方学渐惊恐地张大嘴巴,扭头望去,只见初荷和小昭好端端地盘腿坐在床上,那

么……那么怀中的这个女子又是谁来?

黄衣女子陡然间要害被抓,呼吸停顿,差点晕厥过去,蓦地回过头来,冰凉的额

头擦过陌生男子软中带硬的鼻尖,一张清丽的面孔完全扭曲,瞳孔收缩,眼中的

恐惧和慌乱好像劲风中的两朵火苗,想躲,却又无处躲。

方学渐“哎呀”一声,身子一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两只翻云覆雨大

魔掌,表情异常尴尬,抬起头来,不敢面对她内涵丰富的漆黑眸子,却清楚地感

觉到里面有一粒亮晶晶的光泽在慢慢聚集、抖动,宛如月色下海面涌动的潮汐。

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魏碑体书法,古朴的隶书字体端正大方,气势刚健有力,佛

曰:风不动,旗帜不动,是你的心在动。方学渐暗吁口气,佛曰:手不动,奶子

不动,是大家的心在动,如果按照佛家理论,刚才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场幻觉?

他心中一宽,正要以此为据,用佛祖“割肉喂鹰”的大无畏献身精神好生开导她

几句,脑门上早已挨了一个响亮的头槌,初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占了便宜,

还不快快向云霞姐姐道歉?”

方学渐摸摸头皮,一脸冤枉和无辜,向黄衣女子躬身行了一礼,道:“云霞姐姐

,你长的这么端庄秀丽,一定是观世音菩萨投胎转生,对人宽厚慈悲为怀,小子

刚才一时技痒,误抓……误抓你的那个地方,多有冒犯,还请大度原谅。”

云霞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见他道歉的样子一本正经,还算诚恳,骂也不是,不

骂也不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扑进初荷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方学渐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女人哭鼻子,登时慌了手脚,有心劝慰几句,却不

知道如何开口,转头瞥见小昭一脸狡黠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严肃地道:“小

昭,相公有些事情要问你,出来一下。”

小昭应了一声,下床穿上黛绿色绣花小棉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房去

。才出房门,腰上一紧,已被两条铁一样的手臂拥住,半分动弹不得,两片红唇

开启一线,就被一张火烫的大嘴含住,心跳一下加速,脑中刹时变的一片混沌。

暮色像一只体积庞大的乌龟,从山麓那边慢慢爬过来,沉重而不知疲倦,地上两

个人影重叠在一起,随着天色一点点变的灰暗、模糊,秋风吹过萧瑟的院落,墙

头的野草如醉汉一般前后摇摆。

两人靠在禅房墙上,唇舌相吸,如两只饥渴的吸血鬼,贪婪而迷恋,直到一个送

斋饭来的大和尚走路不小心,一头撞上廊柱,“乒乓啪啦”,碗碟筷子摔了一地

,额头更是肿起一个鸡蛋般的大包,连声叫痛,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相

视一笑,携手回房。

房中灯光轻漾,见两人进屋,初荷的目光露出调皮的笑意,道:“出去这么久,

你们跑到哪个地方偷食去了?可有什么好吃的带给我们?”

方学渐见那黄衣女子坐在桌前,一张匀称的鹅蛋脸,琼鼻小口,皮肤白皙,也算

一个七、八分姿色的小家碧玉,只是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嘻嘻

一笑,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连老鼠都饿的皮包骨头,不如我们下山去

吃?”

初荷和小昭这几天青菜豆腐,早就吃的厌了,当即拍手欢呼,云霞也没有什么异

议。几人收拾一番,方学渐回到方丈室去拜别晦觉禅师,临走前把三张一千两的

银票交给他,当作昭明寺的修葺费用。

四人一路谈笑,相携下山,凉风拂面,自有一番别样的畅快。说起云霞的事情,

初荷和小昭相视而笑,原来昨天下午,两人闲来无聊,到寺外游玩,却在一个山

坡上望见下面有一座老大的庄院,绿水环绕,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和奇峰怪石不

计其数,心中不免好奇,找路下去想看个究竟。

山路回环曲折,两人不熟悉附近的路径,越走越远,没找到那个庄院,却在山中

迷了路,好半天转不出来。日薄西山,两人走过一排松树林,隐约听见前方一个

女子的哭叫声,撕心裂肺,好生凄凉。

两人赶快几步,转过一片山坡,看见一个岩洞之前,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正在拉

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口中又哭又叫,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好几个

口子,却死死抱着洞前的一株枣子树,硬是不肯松手。

一个家丁心下不耐,提起大脚,用力地踹女子的后背,女子嘴角流血,哭的越发

凄惨。初荷心思单纯,如何看得下这样的不平事,奔上前去,几下飞脚把两个壮

汉打的晕头转向,满地找牙,救了女子出来,这女子便是云霞。

双美救人的真实故事在那两个家丁的嘴里流出,在地方上一传十、十传百,越说

越神奇,久而久之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两个仙姑在赶赴西王母蟠桃会的途中

,看见龙眠山上,两个力大无比的壮汉正在欺负一个弱女子,便飞身下来搭救。

那个女子因为沾染了仙气,后来嫁给了相国大人张居正,锦衣玉食,一生富贵,

死后还封了一品辅国夫人,荣耀无比。你不信?爬到龙眠山上去看一看,那个破

岩洞现在叫“双姑洞”,那棵枣树现在叫“枣仙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仙女,天底下哪来那么漂亮的小妞,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方学渐此时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小老婆将成为万口传诵的仙女,大摇其头,道:“

险、险、险,擅做主张乱跑乱跳,这么大座山,不迷路才怪,万一被毒蛇猛兽伤

到,深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医治?老实交代,这次是谁拿的主意?方氏家法伺候

,老规矩,五百皮鞭。”

“怎么又是你?亲亲大老婆,你还跟你打架,万一对方是两个超级高手,你这样

贸然冲上去,不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不要厥嘴巴,再加五百皮鞭。”

一直跟在三人身后的云霞沉不住气了,抬头说道:“你这人好没人情,动不动就

要用皮鞭打人,这一千鞭子打下来哪里还有命在?初荷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冲上来

动手的,又不是她找上门去和人打架。”

方学渐扭头过去,见她一脸倔强地盯着自己,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全是忿忿之色,

两排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年纪不小,却不失少女可爱的娇憨,笑道:“这是

家法,硬规定,改不了的,我这一千鞭子抽下来,倒真的会让你的初荷姐姐欲仙

欲死,痛苦无比,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没想过替她挨上几鞭?”

大小老婆听他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如此风言风语,脸颊飞红,羞不可抑,云霞好

不容易明白过来抽鞭子是怎么回事,一张面孔更是红的像火烧云一般,轻淬一口

,低头不再理他。

方学渐心中洋洋得意,百般挑逗她说话,云霞就是不做声,连头都不抬起来,直

到问起她的出生来历,云霞才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隐隐泛出水光,凄楚之极,

静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从小就没见过爹爹,跟着娘亲相依为命,两年前娘亲

生病去世,家中没钱安葬,只得把自己卖给龙眠山庄做奴仆,一直服侍老奶奶的

起居,今年李老爷做八十八岁大寿,说是要双喜临门,好事成双,想娶我做他的

第十三房小妾,我……”

方学渐被地上的一块尖石绊了一下,差点摔上一跤,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在大小老婆的搀扶下立定身形,回头问道:“这个…这个李老爷多少岁数?”

“八十八。”云霞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轻的像蚊子叫。

方学渐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八十八岁的老乌龟,下面的鞭子居

然还能跳起来打人,也算超级稀有动物一个,他娘的,要发骚,也用不着找你这

样年轻漂亮的啊,纯粹是浪费宝贵资源嘛,这老乌龟有一点人性么?当真人神共

愤,天理不容,大小老婆,你们猜猜,这老乌龟还能不能活到八十九岁?”
第四十一章 豺狼

龙眠山古称龙舒山,山势蜿蜒起伏,岩壑幽邃,林木葱茏,遥遥望去状若一条蜷曲安卧的青龙。北宋画坛泰斗李公麟因爱龙眠山景色佳丽,携两个兄弟李元中、李亮功同时归隐于此,世称“龙眠三李”。

李公麟在山上建造了规模庞大的龙眠山庄,号龙眠居士,晚年自绘《龙眠山庄图》,苏轼为之跋,视为国宝。苏辙则作《龙眠二十咏》,一一品题山中二十处胜景,龙眠山从此鹊声四起,遐迩闻名。

李公麟在桐城置下偌大的产业,良田数百顷,豪宅数十栋,店面商铺不计其数,连城中档次最高的“龙眠酒楼”都是李家的私产。他替自己的后代安排好了一切,用不着他们为了生计而到处奔波,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地享受逍遥人生。

一帆风顺的生活,可以让人少吃许多苦头,却也少了许多生命挣扎轨迹中应有的精彩和刺激,难怪那只八十八岁的老乌龟,死到临头还要弄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寻一下开心。

四人这几天都没吃好,下山后要回寄存的马车,直奔“龙眠酒楼”,点了十七、八个菜肴,痛快地大吃大喝。席间,方学渐提出要帮云霞赎身,一来消除她的一抓之恨,二来这几天花钱如流水,囊空心痛,如果在偷卖身契的时候,来个顺手牵羊,反手牵牛,嘿嘿……

众人商量一番,觉得明的肯定不行,只能用暗的。对于这一类偷偷摸摸的暗黑行动,方学渐跟着龙大小姐出生入死过好几回,技巧熟练,自然成了这次代号为“杀龟四人行”的统帅兼马夫,酒足饭饱,载着三个美女回到龙眠山下。

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好马车,四人结束一番,云霞在前引路,沿着一条狭小的山道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面是一个人工改造过的树林,方圆数顷,遍植红豆杉、阔叶油桃、丁香和白蜡树等十几类树种,穿过暗影重重的树林,前面便是古老的“龙眠山庄”。

三更天时,星淡月弯,高高的院墙上老藤盘虬,爬满了各类苔藓植物,说不出是凄清还是庄肃。夜风丝溜溜地吹过,四周除了飒飒的落叶和间或响起的秋虫低鸣,听不到一丝人迹活动的声响,如此良辰美景,虽非月黑风高暴雨夜,也是杀人越货偷盗时。

偷东西自然要一个人望风,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么刺激好玩的事情,哪个甘心为人之后?云霞不懂武功,带着妨碍行动,首先被排除在外。因为她不懂武功,所以要派一个人保护她的安全,最佳人选自然是初荷。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初荷厥得半天高的小嘴,解下腰间的七星宝剑递给她,道:“荷儿,云霞姐姐,请把你们的肚兜解下来。”

两个美女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头恐龙似地看着他,问道:“干吗要解肚兜?”

“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要蒙面,万一被人发现,报告官府,仔细追查起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倒霉事情。这叫防范于未然,你们的肚兜透气性好,还有现成的绳子可以固定,那是天底下最实用的蒙面布,独一无二。”

“干嘛不能把你这件长袍的前后下摆剪下来,做十块蒙面布也仅够了。”云霞的一双黑眼珠直瞪瞪向他望着,眼神幽幽的,像猫眼石一般微微放光,显然不肯轻易就范。

“大姐,这件长袍是我花了整整八十两银子,请玉山县的第一裁缝师傅‘巧手刘三姐’赶做的,我成亲拜堂那天就是穿的这件衣服,意义非凡啊!再说长袍剪去下摆,成了一件宽袖马甲,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如果传了出去,我以后怎么见人?你们的肚兜只是借来用一下,少穿这一小会又不会冻死,你看,你的初荷姐姐多爽利,一点不含糊,小昭,这个你用。”

小昭一脸嬉笑,却把初荷奶白色绣粉红牡丹的肚兜丢还给他,拉着云霞的手臂躲到一个灌木丛后去更衣。方学渐的脖子伸的三尺长,恨不得钻到那片树丛后去瞧个究竟,少不了又挨一下大老婆的头槌,眼睛瞪圆,道:“喜新厌旧的坏蛋,我的肚兜难道不好?”

方学渐急忙拿起肚兜,凑到鼻子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香,好甜,亲亲荷儿,才三天不闻,你那个地方越发有女人味了,相公好喜欢。”

月光洒在初荷润丽的脸上,些微的红晕更增她的艳色,明眸之中跃动着微薄的火焰,笑道:“你不是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三日便是九秋,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变化的。”

方学渐怦然心动,一把抱住她的柔软腰身,张嘴咬住一只饱满高挺的雪峰,湿滑的舌尖拖着一丝发亮的唾液,从小巧敏感的山巅盘旋而过,惹得她的娇躯一阵颤栗,像一片风中抖动的杏叶。

“哎哟”,树丛后转出来的云霞看见如此缠绵的景致,忍不住轻呼一声,心儿咚咚跳,面上红霞飞。

两人急忙分开来,初荷羞赧地低下头,方学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见小昭的脸上已挂着一只明黄色绣杜鹃的肚兜,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模样儿真是说不出的俏丽动人,强忍住笑,也把初荷的肚兜围在自己的脸上,奶香扑鼻,抱一抱拳,拉着小昭的手掌,轻轻跃上山庄厚实的高墙。

小昭武功不行,轻身功夫差强人意,站在两丈高的院墙上也不觉如何害怕,庄中灯火寥落,楼宇层叠,瓦舍林立,黑暗之中也数不清这许多。

墙角密密种着几十杆湘竹,前面是一圃叫不出名字的花,开的很艳,香气却很淡。两人如飞鸟一般跃下,伏下身子,悄声穿过花圃,以墙角、树干为掩蔽,躲躲闪闪地快步而行,翻过一道围墙,见前面一排二层楼房,楼上一个房间的窗中透出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下展开轻功,奔到那栋楼宇的前面,飞上二楼,只听“噼啪噼啪”算盘响,原来是账房先生在算账。两人弄湿手指,在窗纸上轻轻戳一个洞,往里张望,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瘦削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盘,一手翻动账簿,全副心思正在算账。

桌上一支已点了大半的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注满了古铜高柄烛台的碟子。房中右边是一张单人小床,青色的蚊帐略微退色,左边靠墙处是一排排的桦木柜子,多数上了铜锁。

方学渐心想算你倒霉,向小昭比个手势,走到门前,一脚踢去。格勒一声,门栓断裂,身子像豹子似地窜进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已一拳击在他的太阳穴上。账房先生身子摇晃几下,口吐白沫,砰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方学渐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吓了一跳,刚才的一拳他没有使用内力,不至于当场毙命吧,急忙蹲下身去,探查鼻子,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从他的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两人翻箱倒柜一番,十几只柜子里全是一叠叠的账簿,有些封页陈旧、纸张发黄,翻开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南宋的年号,可谓历史悠久,数百年前的稀有古董。

拉开桌子上的两个抽屉,里面倒有三、四百两的碎银子,大的不过十两,小的不到二钱,大概是“龙眠山庄”当天的收入。方学渐大所失望,满心期望这里有一大叠、一大叠的银票,这区区四百两银子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伤心。

捏人中,浇凉水,弄醒那个账房先生,方学渐伸出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我是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银子呢?”

账房先生醒过来,睁眼看见两个凶神恶煞似的蒙面人,蒙面的布条别出心裁,一白一黄,上面都绣了一朵逼真的花卉,吓得全身发抖,张嘴呼喊,奈何喉咙被掐,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面孔涨红,手指点着右边的方向。

方学渐稍稍放松手指,账房先生说道:“银子…银子在老爷那里。”

“老爷住在哪里?”

“在后院,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奶奶的房里。”

“那些房契、田契、卖身契呢?”

“在老奶奶那里,后院最左边的那栋三层楼。”

“好,辛苦你了。”方学渐甜蜜一笑,一拳砸在他的头上,又晕厥过去。

这人还算听话,抽屉中的碎银子就没有动他一毫,省得他倾家荡产地赔偿。两人吹灭蜡烛,出房下楼,朝后院的方向跑去。过了几重厅堂、偏院,翻过一堵围墙,来到一个占地极广的院子,山石、清溪、柳荫、曲廊、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想来便是山庄后院了。

沿着左边的鹅卵石小道快步小跑,两人一个心思,找到那只老乌龟元配夫人的住处,先把云霞的卖身契给弄出来。行过七、八个假山,两座连着短廊的四角亭,前面一排稀疏的紫杉树,后面屹立着一栋三层高楼。

两人不敢肯定这高楼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栋,但方位在左,只得上去看一看了。携手上楼,两个起跃,直上三楼,房中没有灯火,不知道住的是谁,方学渐伸手去轻轻推门,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手而开,居然是虚掩的。

月色凄迷,把他的淡淡身影投入门内,屋中一片漆黑,方学渐一颗心怦怦乱跳,背脊发冷,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兆,左脚慢慢伸进去,右手扶着门框,慢慢推开,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方学渐浑身一个激灵,伸出去的左脚立时缩回来,真气运行双臂,双腿打开,摆下一个“起手单鞭”的防御招式,随时应对从屋子里扑出来的偷袭。

浓郁的血腥气从半人宽的门缝里飘出来,粘稠得好像一锅刺鼻的米粥,暗沉沉的房中鬼气森森,阵阵冷风从背后吹来,门扇格格作响,深夜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方学渐浑身的寒毛根根直竖,硬着头皮等在那里,绷紧的身子如一支拉满弓弦的利箭。四下里万籁无声,连自己的心跳也几乎听得见,薄冰似的月光照上他苍白的额头,黄豆大的冷汗不住滚落,丝绸肚兜湿乎乎的,贴在脸上,说不出是香艳还是受罪?

嗒的一声轻响,眼前火光一闪,小昭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点火引燃。她盯着血盆大口一般的漆黑门洞,惊惧的目光在火焰下轻轻抖动,方学渐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里面危险,你守在门口不要进去。”

左掌接过火折子,右手取下腰间的盘龙长鞭,猛地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身子如灵猫般扑出,一招“行云布雨”,长鞭纵横迂回,宛转如意,把身前的偷袭方位护卫得密不透风。

房门一开一合,“吱呀”摇曳,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凌乱一片,翻箱倒柜,蚊帐被生生扯下半幅,床前的地上湿了好大一片,灰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方学渐轻舒口气,点燃桌上的蜡烛,房中登时大亮。他收起火折子,走到床边,地上一大圈血迹殷红,触目惊心,还在活物般缓缓蠕动,一点点往外扩张。一张丝帛被褥破了十几个大孔,翻出的棉絮都是杜鹃花一般的红。

床上并头睡了一对男女,男的白发苍苍,老树皮似的皱纹布满整张面孔,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女子乌发蚕眉,两粒眼珠子突兀而出,看得出生前是颇有些姿色的年轻妇人。两人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蜡黄颜色,看上去异常地恐怖狰狞。

老牛吃嫩草,这个老头多半就是姓李的那只老乌龟,想不到这么快就得了报应,也算老天有眼。这个妇人年纪不大,显然只是老乌龟的姨太太,这栋楼房自然也不会是元配夫人的住处。

方学渐粗略地扫了几眼屋子四周,连两人临睡前脱下来的衣裤都被撕成一块块的,落了满地,屋中最值钱的东西想来已被先期到达的“同志”席卷一空。

他吹灭蜡烛,轻步出房,把屋中的情形向小昭简略说了。睁着一双星辰般美丽的大眼睛,小昭一脸的惊疑不定,最后拉住他的胳膊,轻轻吁了口气,好像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回落到了胸腔。

两人飞身下楼,拐过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架在荷花池上的雨廊,亭台轩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弯,极尽江南园林的秀雅风姿。

秋风像一个在黑暗中盲目飘荡的梦游者,哗哗地吹过湖面上的枯残荷叶,很快迷失在辽阔的远处。晶莹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就像一双双情人朦胧而灼烈的眼睛,空气甜蜜得像布满了花粉。

方学渐突然立定脚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注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万里,这一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现在好想亲亲你,把你抱着走过这条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种补偿。”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脸来,月色的清辉溶入她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水光在里面轻轻波动,突然踮起脚尖,隔着两只肚兜,在他的唇上点水似地吻了一下,柔声道:“相公,你还是背我吧,小昭喜欢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下去。”

霎时间,一股热流在方学渐的胸腔中滚过,滚烫膨胀,撑得他的喉头有些哽咽,急忙点头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下去。”蹲下身子让她爬到自己背上,两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小昭圆润的大腿,起身走上荷塘雨廊。

脚下的槐木板毕竟年代久远,踩上去咯吱作响。小昭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觉着他坚实的肌肉,闻到男子身上浓烈的温热气息,一颗女子芳心飘飘然,沉醉一时。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缠绵一刻时,前面脚步声响,两个臃肿的黑影从雨廊的另一头飞速地奔了过来。方学渐清醒过来,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只这一会工夫,那两个黑影就到了近前,每人背上两个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肿不堪。

黑衣黑巾的两人想不到在这雨廊上碰到两个蒙面的“同志”,飞掠的身子在三丈外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发,拔出腰间的长刀就砍了过来。

刀光霍霍,疾如闪电,两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马,瞬间逼近他的五尺之内。劲风扑面,方学渐长发乱舞,只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那锋利的刀刃割成了凝固的块状,压的他呼吸困难。

“起凤腾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声,接连退出三步,手中长鞭毒蛇一般窜起,宛转狂舞,瞬间使出两记厉害招数,把两个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昭原来站在身后,被他后背一撞,惊叫一声,飞出两丈远,啪嗒落地。

方学渐无暇他顾,手中长鞭电闪而出,使一招熟练无比的“风卷残云”,缠住一人的手腕,刚想拉扯过来,一掌毙命,眼前蓦地一花,一柄呼啸的钢刀破空而来,雪亮的刀光挡住了西沉的月亮。

他身子猛地窜出,头上的青巾徐徐飘落一块,瞬间被凌厉的刀锋绞成十几块,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方学渐低头躲过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结结实实地印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声惨叫,黑衣人如遭电击,嘴里一大口鲜血喷吐出来,身子飞回,“噗”地被后面同伴的长刀刺了个对穿,身子好像破了孔的水袋,血流“嘶嘶”飞溅。

方学渐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长刀之下,惊骇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带,长刀脱手,身不由己地跌撞过来,咬牙切齿地左手握拳,朝方学渐的口鼻击来。

方学渐哈哈大笑,反身一个勾踢,脚后跟准确地命中那人的下颌,“格勒勒”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飞起,咚的一声,穿透雨廊的屋檐,瓦片翻开一大片,破了个洞,脑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悬挂,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忽悠悠地飘来荡去。

方学渐有生以来这一仗打得最为漂亮,干净利索地解决两个用刀高手,一扫几个月来的颓势,心情激动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着屁股,猛地想起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飞,不知道受伤没有,收回缠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过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哟连声,身子软绵绵的,揉着又痛又酥的胸部,无力地道:“相公,以后你要后退,最好事前打声招呼,我的小乳鸽可禁不住你几下撞。”

方学渐刚学会《洗髓经》神功,一时信心爆满,头脑发热之下得意忘形,忘记了平日时刻注意的收敛和风度,被小昭娇媚的声音一唤,登时冷静下来,担心刚才的大叫大嚷会惊醒山庄里的人众,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两个黑衣汉子身前,伸手去他们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两叠银票、十多两银子、两块玉牌和一张画着图形的地图。

他不及细看,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入自己怀中,提起角落里的那四个藏着贼赃的包袱,脚步轻点,飞也似地往来路狂跑。出了雨廊,才转过太湖石,只听那高楼三层的房间里已亮起了灯火,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发疯似地跑出来,身子猛地撞在阳台护栏上,摇摇欲坠,扯开喉咙喊道:“不好啦,杀人啦,老爷和九奶奶被人杀死了,快来人啊……”

天色阴沉得犹如丧服,秋风起处,满院落叶萧萧而下,女子的尖叫声凄厉而惊惶,远远传出,在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嘹亮和刺耳。方学渐暗叫不妙,知道经她一叫,山庄里很快就有大批壮丁家奴赶过来,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丛中没命价飞奔。

飞上后院围墙的时候,前后院子里都已经有不少灯光亮起,人声、敲梆子的声音隐约传来。方学渐心急如焚,额头上不住冒出汗来,跳下围墙,落脚无声,身子尽量伏低,像一头敏捷的非洲黑豹,借着偏僻漆黑的墙角、树影向前逃窜。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树苗、花卉,踏坏了多少花盆、篱笆,好不容易挨到跳进来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了拍小昭的圆臀,笑道:“宝贝老婆,总算安全了。”

身子一纵,一个“飞鹤冲天”式,高高地腾空而起,他的脚尖还没踩上墙头,忽听下面“着”的一声叱喝,三枚梭子镖在月色下光芒闪烁,化成三道蓝色闪电,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后疾速飞来。

这人等到这时才跳出来突发暗器,也够阴险狡诈的,方学渐想不到在这里碰上暗器高手,差点乱了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没有半点借力之处,无法侧身逃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势可谓千钧一发,万分凶险。

方学渐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两个包袱当在身后,一个扭头,叮的一声,牙齿一阵剧烈酸痛,生生咬住了那枚电芒一般的梭子镖。

方学渐稳稳地跃上墙头,双脚站稳,“呸”地吐出口中的钢镖,笑道:“下面的龟孙子听了,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今天暂时饶你一次,过些日子卷土重来,定取你的狗命。”笑声嘶哑,颇是勉强,后怕不已。

眼前蓝芒闪动,又是三镖飞来,他急忙纵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云霞,沿着来路,飞也似地跑了。

远远听见山庄各处人声鼎沸,铜锣、面盆敲得震天响,事情闹大,再不跑就危险了。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全速飞奔下山。初荷轻功卓绝,跑起来还不觉吃力,云霞小脚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况快速跑步?哎哟一声,跌翻在地。

初荷摇了摇头,回去扶她起来,抬头望时,方学渐已跑出几十丈远,只得搀扶着她勉强小跑。云霞脚脖子生疼,脸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强跟上,下身的直筒长裤却被路旁的荆棘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好几块雪白的大腿肌肤。

方学渐双臂提着四个大包袱,背负小昭,一路急奔,绕过山脚的一片灌木林,看见马车还停在原地,登时松了口气,吹声口哨,轻松地小跑过去,撩开车帘,正要把四只包袱扔到车上,漆黑的车厢中突然闪电般伸出两把钢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树干后“哧哧哧”窜出十几条黑影,刀光霍霍,指住两人身上的要害,一个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纵横江湖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今天会落在我的手里,你们这几天真够猖獗,短短三天时间,连盗安庆府周县七家巨户,杀人数十,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可也知道有今天么?”

提起脚来,踢中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哟一声,痛得眼泪汪汪。方学渐不料事情结束,大功告成的时候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钢刀架在脖子上,半分动弹不得,一时无法可想,只是听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待得小昭哀号一声,心中发急,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叫道:“周成大师兄,我…我是方学渐。”

那人正是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安庆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脚离小昭圆润娇嫩的屁股还有半寸的距离,听了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势力,讶道:“你…你是六师弟方学渐?”

方学渐见他果然是大师兄周成,这一喜非同小可,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学渐,你…你刚才说师父……”他猛地想起他刚才说的“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的话,莫非…莫非名剑山庄遭劫,庄主姜昌荣也死于盗贼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来看了他手中提着的四个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你失踪两个月,师父让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却自甘堕落,给这批盗贼团伙把门望风,快点交代,你肩上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连偷盗应天、扬州和苏州三府五十八户的‘绣花大盗’?坦白交代,处分从宽。”

方学渐见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师兄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这人是自己的亲亲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和那个听上去就强壮无比的‘绣花大盗’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师兄,我背上的这个女子是你的弟媳妇,不是什么‘绣花大盗’,我们这次来‘龙眠山庄’,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给一个良家女子报仇的,我们……”

周成不料他这么死脑筋,心中一急,脸上的汗就下来了。他这次带来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和副手成志明走的比较近,还有三人是本地玉山县衙门的人,知县派来引路的。

玉山县的衙役倒还罢了,成志明一直虎视眈眈,窥觑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机会在知府徐学诗的耳边打个小报告,说自己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肆意包庇师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学渐虽说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入门比较晚,除了节日两人平时见不上几面,交情有限,何况现在师父已经死了。安庆通判的职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宜,可是日进斗金的优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这个享福,丢了饭碗,以后哪里还会有吃香喝辣、万人恭维的好日子?

他一时权衡轻重,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一脸疾恶如仇的凛然神色,怒道:“方学渐,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贼子,打着‘豺狼当盗’的名头,勾结‘绣花大盗’,大行盗窃、杀人的丑恶之事,兄弟们,把他们用牛皮索捆绑起来,拿回安庆大牢,交徐大人发落。”

方学渐不料他反脸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个包袱早被两个衙役夺去,丢进车厢,另有四个官差取出牛皮索,上来捆绑两人的手脚。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转头走到一旁。

忽听头顶上一个女子叱喝一声,心状的梧桐树叶瑟瑟落下,不等他回过神来,头皮蓦地一凉,一柄利剑当头斩下,削去乌皂帽的一角,丝丝断发随风乱飞,薄冰一样的剑刃停在他的耳边,侵骨生寒。

初荷的声音,道:“狗官,放开我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