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退出房去,谷飞云起身闩上房门,脱下长衫,一口吹熄灯火,就在床上
盘膝坐定,运起功来。谷飞云自从在桐柏山望仙观练成「太清心法」,每天晚上
都是坐着练功,从不躺下睡觉,现在练成了「紫气神功」,自然更上层楼,一经
跌坐,就能进入浑然忘我之境。
时间渐渐接近二更,突然,南首窗下,响起极轻的弹指之声。谷飞云缓缓睁
开眼,只听窗外有人轻声叫道:「谷飞云,你出来。」
谷飞云迅速跨下床,披上长衫,一手拿起长剑,轻轻开启房门,走出长廊,
瞥见南首墙头似有人影一闪而没,这就长身掠起,一下纵身飞上墙头,凝目看去
,果见一条人影已在十数丈外,凌空飞跃,朝西掠去,也就施展轻功,一路跟踪
下去。
不过一会工夫,就已飞出下院围墙,那人影依然一路飞掠,去势极快,以目
前谷飞云的轻功来说,要想追上他也并非难事,但为了要看看此人把自己引出来
究竟有何目的?是以只使出五六成功力,和对方保持了十来丈距离,一直跟在那
人身后,并没有迫近上去。
现在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穿出松林,前面那条人影依然没有稍停,循着一条山
径奔掠如飞。谷飞云也不即不离的跟了下去,依然和他保持了十来丈的距离。
片刻工夫,已来到一处荒僻山坳间,前面那条人影奔到一棵大树下,忽然刹
住身,转过身来,这自然是要在这里和谷飞云见面了。谷飞云和他只差了十来丈
距离,自然来得很快,就在那人转过身来之际,也已到了他面前,停住身形。
那人朝谷飞云笑了笑道:「少侠想不到会是贫道吧?」原来他正是华山七真
的长真子。
黑夜之中,谷飞云目若明星,含笑道:「在下早已看到是道兄了。」
长真子微微一怔,又道:「那么谷少侠可知贫道约你到这里来,是什么事呢?」
谷飞云看着他,问道:「在下正想请教?」
长真子被他看得微感不安,勉强笑道:「贫道不是说过,有机会想见识见识
谷少侠的身手,此处即是白天,也很少有人会来,正好让贫道开开眼界。」
谷飞云笑道:「原来道兄还一直记着三弟那句话,其实……」
长真子不待他说下去,连忙摇手,笑道:「贫道和谷少侠一见如故,才约谷
少侠出来的,谷少侠不用再推辞了,贫道只是为了开开眼界而已。」他不待谷飞
云开口,举了举手中铁扇,又道:「谷少侠长剑不是带来了吗,贫道想以手中铁
扇讨教几招,我们只是友谊赛,大家点到为止,谷少侠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谷飞云看他说的坦诚,自是不好再推辞了,这就爽朗地道:「道兄既然一定
要在下献丑,在下只有奉陪了。」
长真子轻笑道:「多谢谷少侠,那就请亮剑吧。」他虽已四十出头,但皮肤
白皙,身材较瘦,看去依然英俊潇洒,尤其打开折扇,轻轻扇着,这份模样倒有
几分像王孙公子一般。
谷飞云看得心头突然一动,他和束无忌动过几次手,还有张少轩、秦剑秋在
和人动手之前,不是也和他一样,使人有一种洒脱悠闲之感?他莫非?长真子看
他望着自己出神,心头也不期暗暗一跳,眨动目光,轻声叫道:「谷少侠,你怎
么还不亮剑呢?」
谷飞云缓缓抽出长剑,抱胸而立,抬目笑道:「道兄请赐教了。」
长真子折扇随手划起,左足倏地跨上,口中说道:「贫道有僭了。」一道半
月形的扇光直划过来,身形轻轻一闪,忽然闪到了谷飞云右首,手腕一翻,迅速
带转扇势,变成了横扫,内劲嘶然,从扇面涌出。
谷飞云在他欺到右首之时,身子跟着斜转过去,直竖的长剑用剑脊朝他横扫
而来的扇面上压下。这一招并无招式,只因自己此剑削铁如泥,怕削毁了对方的
扇子,才改用剑脊的。哪知人影一闪,长真子忽然不见,不,一缕劲风朝自己身
后右肩射来。
谷飞云心头一怔,急忙施展「剑遁身法」身形轻旋,避敌还击,刷的一剑斜
划出去,这旋过身去,剑光也正好朝长真子追击过去。长真子肩头轻轻一摆,就
让过剑势,铁扇早已收拢乘势点了过去。谷飞云看他施展的身法,果然和束无忌
一般无二,心中更加明白过来。
老实说,方才还未交手之际,长真子折扇轻摇的神态,早已使谷飞云生了疑
,所以一直没有展露自己所学,只是随手肆应,要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花样?
长真子展开身法,谷飞云也展开了身法,这一来,两人身形交互闪动游走,
两件兵刃却成了互相追逐的点缀品,好像只是虚相指点,根本谁也攻不到谁?长
真子心头暗暗称奇,忖道:「师父「灵飞步法」乃是师门独一无二的身法,谷飞
云使的又是什么身法呢?居然和师门绝技异曲同工,难分上下?」
谷飞云那天和束无忌交手,时间不多,只看到他几个动作,今晚和长真子交
手,是存心要看看他有何伎俩?何况当日和束无忌交手之时,和今晚的谷飞云,
在武学造诣上已有不可同日而语。
今晚他和长真子交手,等于是猫戏老鼠,毫不费力就能应付裕如,所以有时
间默默的看清楚长真子每一个动作,心头却也暗暗惊异:「通天教门下光是这一
套身法,用来对付各大门派的高手,就可立于不败的地位了。」
不过盏茶工夫,两人已经交手了五十几个回台了。不,其实不过是你使出的
一招落了空,而我使出的一招也同样落了空,没有一个回合真正的交过手。两条
人影交织之中,响起长真子的声音:「谷少侠请住手。」
谷飞云立即站停下来,含笑道:「道兄身法精妙,今晚开眼界的该是在下才
对。」
长真子目光如星,摇摇头,笑道:「我们一见如故,谷少侠怎么又和贫道客
气起来了呢?」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方才这一场,只是互相施展特
殊身法,没有真正交手,现在贫道想和谷少侠约定,双方不准施展特殊身法,再
较量一场,不知谷少侠意下如何呢?」
谷飞云心中暗道:「不知他又要使什么花样了?」一面含笑地道:「道兄既
然说出来了,在下也只好奉陪了。」
「谢谢你。」长真子笑了笑,又道:「不过贫道要换一件兵器了。」他把铁
骨折扇往腰间一插,回身走到大树根旁,俯身拾起一柄长剑,锵的一声掣剑在手
,朝谷飞云走来,说道:「贫道要使剑了,但仍是点到为止。」
谷飞云登时想到这位长真子,不知是不是他本人?因为他外号铁扇子,应该
擅长使扇,如今却舍扇使剑,这就证明了一件事,他使剑较使扇更有把握,如果
以此推测,那么他就不是真的长真子了。长真子看他又望着自己怔怔出神,不觉
微微垂下了头,一面轻声叫道:「谷少侠,你怎么了?」
谷飞云口中「哦」了一声,歉然道:「没……没什么?」
长真子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神采,微笑道:「谷少侠是不是想起了意中人?」
谷飞云道:「道兄说笑了。」
「那为什么谷少侠突然之间想出了神?」长真子目光斜睨,笑了笑,又道:
「我们不谈这些,开始吧。」
谷飞云点点头道:「好,开始,就请道兄先发招了。」
长真子长剑一领,口中喝了声:「谷少侠请。」剑光飞闪,人随剑走,一下
直欺而上,一片寒芒迎面飞洒而来。虽然只是第一剑,但他在剑招上的功力,果
然要比铁扇要强得多了。
谷飞云存心要看他今晚约自己出来,到底有什么预谋,自然不肯显露自己的
武功,看他挥剑攻来,也随手挥起长剑和他抢攻,只是并未使出什么剑法来。
以他目前的功力,纵然没有使出什么招式,依然可以随意施为,化解对方的
招式,有时也发剑还击,只是在运剑之时,也只用上了四五成力道,这样,正好
和长真子打得旗鼓相当,互有攻守,有时也会被长真子剑势逼退,有时也把长真
子逼得后退不迭。
如果有人观战的话,定会被两人的剑光人影,看得目不暇接,认为两人棋逢
敌手,相持不下,一时很难分得出高下来。转眼工夫,两人又已打了三十几招,
不闻一点兵刃交接之声!这才是高手比剑,进退攻拒,剑不相交,其实这是谷飞
云尽是避免和对方兵刃接触,为的是不愿削断对方长剑而已。
长真子这套剑法,分明已不是华山派的剑法了,快捷轻灵之中,含蕴了浓重
的杀气,几乎每一招都是狠辣无比的杀着,但都被谷飞云轻易化解开去,只是剑
招虽被化解,要想求胜也并不容易。
长真子心中暗暗忖道:「方才双方施展身法,他并不比自己高明,现在自己
和他已经打出五十招,自己虽然看不出他的剑法路数,但也不见得强过自己多少
,何以本教要把他列为头号敌人呢?」心中想着,飞快的击出三剑,果然又把谷
飞运逼退了两步,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往后纵出三步,口中叫道:「谷少侠请住
手。」
谷飞云依言住手,站在原地,含笑问道:「道兄可是不想比了?」
长真子轻笑道:「因为……」就在长真子倒纵出去之际,从大树上突然疾如
飞鸟泻落两道人影,这两人一左一右相距足有一丈光景。同时,正有一张巨网,
快速的朝谷飞云当头罩落。
原来这两人是两名青袍道人,双手各持着巨网的一头,巨网罩落,两人手中
握着的绳子也立时收紧。谷飞云依然站在原处,好像来不及躲闪,一下就被巨网
网个正着。他艺高人胆大,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挥剑斩断巨网的,但他没有这
么做,就是要看看长真子如何处置自己?不,也正好趁机探探长真子的口风。直
到此时,他才大声道:「道兄,你这是做什么?」
长真子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说道:「贫道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要请谷少侠
多多的原谅。」
谷飞云全身已被柔韧的巨网困住了,但他依然屹立不动,问道:「道兄奉命
行事,究竟是奉谁的命令?以在下想来,决不会是华山派掌门道长的。」
长真子一直看着他,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你不用多问,总之,你出道
江湖不久,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谷飞云故意一怔,矍然道:「在下懂了,道兄原来是通天教的人。唉,在下
还以为和道兄真的一见如故,想不到……」
「想不到被我骗了?」长真子脸有痛苦之色,抢着又道:「我……我没有骗
你,我们本来可以做好朋友的,只可惜你坏了本教在少林、武当的两处大事,本
教非把你缉拿回去不可,我……我……真的无能为力……」说话之时,他双目中
竟然起了一阵雾水。这一情形,应该可以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了。
谷飞云笑了笑,道:「好,在下相信道兄就是了。」
长真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脸上忽然有了坚毅之色,目光朝左右两名青袍道
人看了一眼,突然长剑疾挥,一下从两人咽喉划过,出剑快得如同闪电一般,两
个青袍道人连哼也没有哼出声,往后就倒。这下连谷飞云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不
由惊地道:「道兄,你这又是做什么?」
长真子已经俯下身去,低声道:「待我解开绳结,放你出来。」
谷飞云大笑道:「哈哈,道兄真以为区区一张网困得住在下吗?」
长真子急道:「这是人发、钢丝和桐油浸的麻绳混合结成的,你……」
谷飞云道:「道兄不信,且请退后三尺。」
长真子还没有解开绳结,闻言不信的直起身来,望着谷飞云道:「不信,你
就试试,这绳网连最锋利的刀剑也未必削得动它。」说着,果然后退了三步。
谷飞云连剑也没使,双手突然向左右一张,紫气神功立时暴涨,但听一阵绷
绷断裂之声,困住他周身的巨网,在这刹那间,已经寸寸断落,谷飞云脸含微笑
,举步跨出。
长真子失色道:「谷飞云,原来你方才是故意深藏不露的,算我救错了你。」
谷飞云拱拱手道:「道兄出手相救之情,在下会永远记在心里的,其实你这
两个手下,早已被在下制住穴道了,不杀他们也并不碍事。」
长真子冷冷地道:「好,你可以走了。」
谷飞云关切地问道:「那么道兄呢?」
长真子道:「你不用管我。」
谷飞云道:「在下猜想,你并不是长真子,如今杀了这两个人,你已经不能
回去了,不如……」
「不成。」长真子坚决地又道:「我非回去不可。」
谷飞云一把握住长真子的臂膀,说道:「你应该知道……」
长真子急道:「你快放手。」他在一急之下,这句话竟然变成少女清脆的口
音,而且声音之中还带着些颤抖。
谷飞云不由得一怔,急忙放开手,望着他道:「你是姑娘?」
长真子点点头,低下头去,幽幽地道:「我叫辛七姑,是教主座下七弟子,
今晚我虽然想救你,但却是你自己破网而出,也可以说我并没有救你,对吗?」
谷飞云道:「但姑娘总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的,姑娘兰心惠质,不用我说也应
该明白,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我希望姑娘既有方才救我的勇气,就应该更有勇
气弃邪归正……」
「不用说了。」辛七姑眨眨眼睛,又说道:「少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不能
背叛教主,第一,我是教主从小扶养长大的;第二,我和教主为敌,天下虽大,
永无藏身之地。唉,谷少侠,你听我一句话好不好?江湖险恶,于今为甚,你不
可再和本教作对了,我……真替少侠担心,在江湖行走,你不认识人家,毫无防
备之心,但本教的人却决不会放过你的,像今晚这样的事还会不断的发生,你纵
然武功高强,也防不胜防……」
「谢谢你。」谷飞云看了看她,又道:「姑娘不用替在下担心,倒是姑娘…
…」
「不要紧。」辛七姑凄然一笑,又道:「今晚之事,我只要说被华山派的人
识破了,教主最多也只是责怪我任务没有完成罢了。」
说到这里,忽然举起双手,从头颈以下缓缓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然后
抽出木簪,放下一头秀发,只见她略带羞涩的道:「在我离去之前,让你瞧瞧我
的真面目,日后如果还有机缘见面?你或许可以认得出我来;二来,我走了以后
,你可以拿这张面具去告诉华山派的人作为证物。」
她这一揭下面具,站在谷飞云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十八九岁清丽绝俗的少女,
这时飞红着脸,螓首微垂,若不胜情。谷飞云几乎看得傻了,辛七姑被他看得更
不好意思,娇急的道:「你快拿去呀。」
谷飞云从她手中接过面具,问道:「你真的要走?」
辛七姑眼中又有了雾水,点着头,幽幽的道:「我非回去不可,谷少侠,我
……很感激你,把我当作朋友,但……但你忘了今晚的事吧。」
谷飞云跨上一步,一手握住辛七姑的手,诚恳地道:「辛姑娘,在下不会忘
记你的,我希望你考虑考虑我说过的话……」
辛七姑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流下两行清泪,咽声道:「我知道你的心
意,但我决不会背叛教主的,我……不能……你……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朋友就
好了……」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低低的道:「华山派超真子、长真子都被
押在祖师堂石窟里,四师兄孟时贤也在那里,最好你回去通知清真子就好,救人
之事,你千万不要去,否则这笔帐又记在你头上了。」
谷飞云道:「这么说,现在祖师堂的超真子,也是假的了?」
辛七姑道:「他是四师兄的手下,他们还不知道今晚这里发生的事,只要说
是华山派发现我的,就不关你的事了。」
她缩回手去,走近两个青袍道人尸体,蹲下身去,从他们怀中取出两管黝黑
的针筒,一起交给谷飞云,接着又道:「这两人是四师兄的手下,这两管是黄蜂
针,我如果不杀死他们,只要一按机簧,可以射出一蓬七十二支毒针来,这种针
霸道歹毒,你说我能不先下手吗?」
她不待谷飞云开口,又道:「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多保重……」说
完,掉头疾奔而去。
「辛姑娘……」谷飞云只叫了一声,但辛七姑已经飞掠远去了。
谷飞云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感到一阵惘然若失,只好把一张面具和两管黄蜂
针一起收入怀里,心中只是盘算着回去如何说法?至少不能说出辛七姑的名字,
更不能说她是女的。
谷飞云回到下院。从大门越墙进去。这时已经快三更了,华山派晚上自然派
有值夜弟子。他刚刚飞落中庭,就有两名青袍道人持剑跃出,口中喝道:「什么
人夜闯华山派?」
谷飞云忙道:「二位道兄,在下是住在宾舍的谷飞云,不知贵派今晚是哪一
位道长值夜。烦请赶快通报一声,说在下有紧急之事求见。」
那两名青袍道人白天早已听说过今天来了三位贵宾之事,其中一人赶忙打了
个稽首道:「原来是谷施主。今晚值夜的是六师叔。谷施主请随贫道来。」
谷飞云说了声:「请。」
青袍道人便领路,一直来到西首偏殿,脚下一停。躬身道:「启禀六师叔,
谷飞云谷施主说有要事求见。」
只听偏殿中有人说了声:「快请。」求真子已经随着话声迎了出来,一面打
着稽首道:「谷少侠此时前来。必有见教,快请里面坐。」
谷飞云也不客气,随着走入,还没坐下,就道:「道长,此事十分急迫,能
否立即去请清真、成真二位道长前来?」
求真子看他手握长剑,神色匆忙,自可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故,一面说道:「
谷少侠能否先为贫道略作说明,贫道才好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前来。
谷飞云道:「自然可以,在下今晚发现有人劫持贵派超真、长真二位道长,
特地赶来报讯的。」
求真子身躯微微一震,吃惊地道:「会有这种事,不知是什么人将五师兄和
七师弟劫持了?」
谷飞云看他问个不休,心头已感到不耐,说道:「是通天教的人,救人如救
火。再迟就来不及了,道长快派人去请清真、成真二位道长才好。」
求真子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点头道:「谷少侠说得是。」接着又说道:「
那就请谷少侠稍坐一会儿,此事还是由贫道面报二师兄的好。」说完,往外就走。
谷飞云就在椅上坐下,一名青袍道人端着木盘送上一盏茶来。这回倒是不慢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求真子陪同清真子、成真子匆匆赶来。跨进门,清真子刚
叫了声:「谷少侠……」
谷飞云已经站了起来,说道:「三位道长,此事十分机密。外面……」
求真子道:「谷少侠放心,这里是敝兄弟值班之所,门下弟子未奉召唤,不
准入内。」
「那就好。」谷飞云抬抬手,请三人坐下,就把今晚二更不到,长真子约自
己前去一处荒僻山坳,如何要以铁扇跟自己比试,自己看他在未交手前,摺扇当
胸轻摇的姿态,已经起了疑窦。
求真子问道:「七师弟摺扇轻摇,如何不对呢?」
谷飞云笑了笑道:「在下和通天教门下首徒束无忌交过二次手,也看到张少
轩、秦剑秋他们的都是铁骨摺扇,在未动手之前,也都是摺扇当胸轻摇,故示潇
洒。」这话听得三位道长都不禁脸为之一变。
清真子道:「谷少侠请说下去。」
谷飞云就把自己如何和他比试之中,故意施展避剑身法?长真子也使出极为
精妙的身法,打到五十来招,长真子要求使剑,而且双方不准再使特殊身法。
但比试剑法依旧相持不下。他如何倒纵出去。此时从大树上忽然泻落两个青
袍道人。张开巨网。把自己网住。自己如何故意不动,要套问他这是做什么?
长真子认为自己落入他手中,得意的说出自己不该一出江湖,就和通天教作
对,破坏他们在少林、武当两处的大事,他奉命行事,要把自己押去通天教发落。
清真子身躯震动,骇然:「七师弟他会是通天教的奸细?哦,谷少侠后来如
何呢?」
谷飞云笑道:「在下早已从他施展的身法上,看出是通天教的武功,任由他
们网住,只是要他亲自说出来而已,此时长剑已无法施展。但在下身边另有一支
短剑,他话声甫落,在下已经挥动短剑破网而出。长真子骤睹在下破网而出,就
大声喝道:「放针,此人格杀勿论。」同时也立即挥剑攻来。在下目光一瞥,发
现两个青袍道人已经迅速从怀中取出两管黑黝黝的针筒,一时哪还容他们发射,
迅即把短剑交到左手,右手长剑出鞘,双剑同发,先解决了两个手持针筒的道人
……」说到这里,伸手从怀中取出两管针筒,放到桌上。
成真子目光一注,不觉悚然动容,失声地叫道:「这是黑、白两道列为禁止
使用的黄蜂针。」
清真子问道:「谷少侠,七师弟后来怎样呢?」
谷飞云笑道:「方才比剑,在下是有意要看看他到底有何花样,才和他打了
二三十招这回便不再和他客气了,很快就被在下用剑尖点了他两处穴道。在下和
通天教门下,交过几次手,深知他们渗透卧底的伎俩。一是像少林张少轩、武当
秦剑秋,甘心为虎作伥;一是冒名顶替,由他们的人假冒。长真道长外号铁扇子
,但他和在下动手之际扇招并不高明、和通天教主门下四大弟子差得很远,但他
使出来的长剑却反而较为纯熟,因此在下判断此人决不是长真道长,终于在他项
颈下揭起了一张人皮面具……」说到这里,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来,交到清真
子手上。
清真子仔细的看了一阵,愤怒的道:「他们果然处心积虑已久,这张面具做
得如此精细,无怪咱们都没有瞧出破绽来。」
说着,又把面具递给了成真子,接着问道:「后来呢?」
谷飞云道:「在下揭下他面具,就用剑尖指着他问道:「长真子是不是你杀
的?」他心中一害怕,就说出长真子并没有死,在下就问他长真子现在哪里?他
只好说出囚禁在祖师堂。在下又问他超真子也是你们的人假扮的了?他点点头。
原来,他一直在运功解穴,就在此时。趁在下不备,突然一个倒纵,拔腿就跑,
已经掠出十数丈外,在下估计追之不及。而且救人要紧。才拾取了两管针筒。匆
匆赶回来报讯。」他这番话,虽然略过辛七姑之事,但也说得毫无破绽。
清真子道:「事不宜迟,万一此人赶去报讯,贼党眼看行藏败露,势难再留
,说不定会对五师弟、七师弟不利,六师弟,你快去调集二十名弟子。每人预备
白色鹅毛一支,收在怀中,由愚兄和三师弟率领,前去祖师堂救人,这里由你留
守。」求真子答应一声,立即退了出去。
清真子朝谷飞云打了个稽首道:「今晚若非谷少侠智勇兼备,揭穿他们的阴
谋,假以时日,敝派不堪设想了,少侠这份大德,敝派会一直记住的。」
谷飞云道:「道长不用客气,现在前去救人要紧。」
清真子看了他一眼,才道:「救人之事,本来是敝派的事情,不好再烦劳谷
少侠,只是今晚之事,是谷少侠揭发的,不知可否和贫道一行?也好作个见证。」
谷飞云笑道:「在下自当随同二位道长前往。」清真子抬手道:「那就请吧。」
谷飞云道:「还是道长请先。」
清真子、成真子和谷飞云走出前进,求真子已召集二十名青袍道人。排成两
行,站在殿前,肃静无声。清真子走下台阶,颔首道:「你们都带了白鹅毛?」
二十名弟子应了声「是」。
清真子道:「很好,你们随我前去,一切须听我号令行事,立即出发。」说
完,就和成真子、谷飞云三人走在前面。
二十名青袍道人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分成两行,跟着三人鱼贯而行。清
真子因路上不便多言,而且救人如救火,自然越快越好,因此出了下院大门,就
一路疾行,一行人也各自加快脚步,往后山赶去。现在二十名弟子已可猜得到,
一定是祖师堂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片刻工夫,已经赶到山下白石牌坊前面。清真子脚下一停,朝二十名弟
子低声说道:「你们听着,待回听我号令,一旦动手,就要把白鹅毛插在道髻上
,不可忘了。」二十名弟子一齐应了声「是」。
清真子道:「好,我们上去。」他和成真于依然走在前面,一面以「传音入
密」朝谷飞云道:「谷少侠,贫道有个不情之请,待会到了祖师堂,想请少侠先
隐藏起来,最好是隐身树上,居高临下,可以替贫道等人监视行动,以防贼党乘
机逃脱。」
谷飞云点点头道:「道长吩咐,在下自当遵命,那么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射起,宛如离弦之箭,眨眼就失去了影子。
清真子轻叹息一声道:「三师弟,咱们空自勤修苦练了几十年。比起谷少侠
来,当真望尘莫及。」
成真子诧异地道:「谷少侠轻轻年纪,哪来如此高超的轻功?」
清真子道:「愚兄看他轻功身法,极似昆仑一派,只是听说岳大先生从未收
过门徒。」
他们虽是拾级而上,但一路石级极为平坦,是以走得极快,现在离祖师堂已
不过一箭来路,就不便再交谈了。快到前门,清真子脚下一停,回头吩咐道:「
你们上去一个人,前去叩门。」一名青袍道人越众而出,跨上几步?举手在门上
叩了三下铜环。
只听里面有人说道:「深更半夜,又是什么人?」
两扇大门讶然开启,并肩走出两名青袍道人,其中一人连影儿都还没看清,
就大声喝道:「什么人敲得这么急,是不是想赶着去投胎?」
上去敲门的青袍道人喝道:「大胆,在二观主、三观主面前,你竟敢如此胡
说八道?」
那两个青袍道人听说二观主、三观主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双双迎了
出来,一齐躬下身来说道:「弟子该死,不知二观主、三观主驾到……」
清真子已经知道他们早已全是贼党,并非华山门下,也用不着责怪他们了,
口中哼了一声,道:「你们还不快去通报五师弟,到大殿上来见我。」
其中一个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往里奔去。留下的一个连忙躬身道:「二观主
、三观主请。」清真子和成真子也没理睬他,大步跨入大门,身后二十名弟子也
跟着走入。
越过大天井,迎面就是祖师堂大殿了,殿中供奉着华山派历代祖师的神位。
清真子和成真子走上石阶,跨入大殿,先向祖师神位行了一礼,二十名弟子则列
成两行,站在阶下。方才开门的那个青袍道人跟着走入大殿,不待吩咐,点起了
两支儿臂粗的红烛,烛光荧荧,登时照亮了整个大殿。
只听一阵橐橐步履之声从回廊传来。接着从殿门走进一黑长须的灰布道袍老
道,他左手执一支拂尘,右手打着稽首,躬身道:「二师兄、三师兄请了,这么
晚了,二位师兄夤夜赶来,想必有什么事了?」他——正是华山七真的老五,祖
师堂住持超真子。
清真子注意看他神情面貌,并无稍异,只是细听声音就嫌粗了些。江湖上原
有一种变音术。就是摹仿人家声音的,但此人至少也花了不少工夫。才把五师兄
摹仿到没有被谷少侠揭发,自己和他几十年同门师兄弟都没有看出来。一面表情
凝重的道:「五师弟,愚兄得到密报,有通天教党徒,藏匿在祖师堂,石窟之中
,不知五师弟可曾发觉?」
超真子听得一呆,说道:「会有这种事?要是真有外人潜伏。小弟怎么会一
无所知?这种密报,多半是捏造故事,古人所谓谣言止于智者,二师兄怎么会去
轻信这些无稽之谈?」
清真子脸色凝重说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五师弟,咱们进去瞧瞧。」
超真子嘿嘿干笑道:「小弟奉掌门人令谕,住持祖师堂,师兄这话可是不相
信小弟?还是说小弟和通天教勾结了?」
清真子怫然道:「五师弟,你怎可这样说话?难道愚兄和三师弟不是奉掌门
人之命来的吗?」他口气稍顿,也稍稍缓和了些,又道:「掌门人因祖师堂石窟
地方辽阔,如果真要有人潜伏,五师弟和你八个门下人手不足,一时也无法搜索
得到,才要愚兄和三师弟同来,好逐一搜查,庶不致有误。」
「好吧。」超真子一手摸着垂胸灰黑长髯,嘿然道:「二师兄要搜,就请进
去搜好了。」
清真子严肃地道:「五师弟带路。」超真子一声不作,走在前面领路,清真
子紧跟在他身后走去。
成真子跟在二师兄身后,朝阶下两排二十名弟子挥了下手,二十名弟子立即
跟在成真子身后,列队而行。祖师堂一共有三进屋宇,第一进中间是祖师殿,第
二进中间是膳厅,左右为云房,第三进左首是厨房,右首两间也是卧室,中间却
是一个宽大的穿堂。
超真子走到穿堂前面,脚下一停,立即有他门下两个驻守穿堂的青袍道人迎
了出来,躬身道:「弟子叩见师父。」
超真子也没叫他们去叩见二位师伯,只是挥了挥右手,说道:「去打开屏风
门。」
那两名青袍道人奉命退下,走到穿堂里首,打开两扇高大木门,原来这里竟
是一座洞府的入口,露出一个比人略高,宽约三人并肩可行的黝黝黑的石窟。这
里,就是华山派历代祖师骨灰存放之处。这时随同清真子来的二十名弟子,已经
迅速点燃起气死风灯。
清真子喝道:「大家跟我进去。」
正待举步,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洞窟中传了出来,道:「不用进来了。」
清真子一怔,喝道:「是什么人?」这时,已从洞窟中潇洒的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