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大美人儿。”
千家女儿千家态,我房里的女人就是燕瘦环肥,千姿百态,可我从没见过身材
如此惹眼的美女。
一张玉雕粉琢的娃娃脸虽然透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却因为明艳如花,还是让人
觉得相当可爱。
细布的淡黄纱绫豆绿沿边对襟背子,白杭娟绣花裙子都是大家闺秀时下最时髦
的款式,却穿出了别样的味道,背子的对襟别出心裁地加了几条丝带,系在胸前,
不但勾勒出了一对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挺拔双峰,而且丝带被风吹得飞荡飘摇,更
平添了几分飘逸。
背子也不似江南那般长的遮住了后臀,却只到小蛮腰处,越发显得身材纤浓得
度。蜂腰轻摆,系着的那条葱绿丝带若隐若现,悬着的大小五六块玉佩叮当作响,
着实悦人耳目,只是腰间别着一把七寸短匕,似乎在警告登徒子,别打她的主意。
寻常女子身上添了这么多零碎饰物,早显得凌乱了,可眼前这个少女看着却是
错落有致的精彩,不为别的,只为她那高得出奇、几乎与我相当的身材竟是一副天
生的衣服架子,一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比别人多了几分神采,配着孩童一般的
天真笑脸和少妇一般的丰满身躯,自是出奇的动人。
“只是……怎么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我心头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思索,心下已恍然,这少女竟和我那已
经习惯了富豪人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妹妹有着几分相像,只是容貌更加娇美。
目光转到她身边那位比她尚高出半头的高大书生,细看之下,俊雅的他果然和
我也有着三分相似。
少女似乎浑不觉自己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起来。
那书生却颇为鄙夷地扫视着院子里唧唧喳喳的众人,只是目光落在我脸上,纔
微微一怔,转眼见那少女好奇地望着树荫下那个袒胸露腹的汉子,他面露不悦,轻
咳一声,拉了少女一把,冲我这边一努嘴:“去,坐那边去,快吃快走,省得回去
晚了老王他们又急了。”
那少女嘻嘻一笑,依言坐下,却坐在了老头身旁,正对着她方纔打量的那个汉
子,目光只是在落座的瞬间纔在我脸上转了一转,旋即又飘到了树荫那边。
书生见状,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挪动椅子,遮断少女的视线,她这纔收回
目光,瞧了瞧我的冰镇河鲜,又看了看老头的酸梅汤,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和她同桌
的是一个潇洒儒雅的少年。
我不由一阵气结。记得自从修炼了不动明王心法,气蕴神凝,自有一种动人风
采,只要我愿意,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吸引绝大多数女孩子的目光。
可眼前的这丫头竟似对我熟视无睹,不由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加之心火正盛,
于是暗运心法,脸上渐渐透出神采来。
“两碗酸梅汤?”兰丫头把纸笔放在老头面前,问刚刚落座的两人,又见我的
已吃了大半,便想问我什么,可目光转到我脸上,就似被粘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
半晌纔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哥,嗯……再、一碗吗?”原本甜脆的声音陡然
变得羞涩起来。
我展颜颔首,兰丫头心更是怦怦直跳,不等书生回话,逃也似的转身就走。那
少女却把她喊回来,指着我那碗冰镇河鲜说她也要这个,可等抬头对上我深邃的目
光,她神情突然微微一呆。
“到底是人老了,记性差了,可惜一篇好文,老头只记下了三几段,小哥你看
对是不对,可否将其余赐下?”那老头笔走龙蛇,顷刻就写满了一张纸,把它推到
了我面前,一看,却是一手漂亮的行草。
被老头横插一杠,女孩这纔清醒过来,冲我大方一笑。我虽然暗怨老头多事,
可得到卖弄学问的机会,也算失中有得,嘴上一面谦称不敢,一面却运笔如飞,等
兰丫头扭捏地端来各人要的东西,一篇文章已然写就。
不料那少女看了两眼就兴趣索然,身子一歪,一面掏出丝帕擦拭额头鼻翼的香
汗,一面又趁机去偷看那汉子,那汉子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便刻意摆出姿势,汗
珠从他脖颈流下来,阳光一照,那肌肉盘结的胸膛油光发亮,越发显得雄壮。
倒是那高大书生颇为好奇,凑到老人跟前把文章看了一遍,面容渐渐沉静下来,
目光在我和老头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却不说话。
“没道理呀!”老头翻看着我的文章自言自语,书生这纔忍不住道:“晚生看
这篇文章论证精当,道理分明,老丈如何说它没道理呢?”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可这样的文章竟然落了第,老头原本以为这位小哥的字
不大出色,不入考官法眼,可公子你来看看,这字笔力遒劲,章法有度,嘿嘿,这
样的卷子也落了第,真是没道理呀没道理!”
我心中一紧,这老头要我写下文章,原来竟是要看我的字!
说起来本朝会试,确有文章锦绣而字体难看以致不中的例子,可我显然与此不
同,在旁人眼里,自己不中真是没了理由。
可事实是我并没参加会试,一旦老头把此事传扬出去,我岂不犯了造谣惑众之
罪?!连忙笑道:“要不怎么说一切都是命呢!头场眼看就要结束了,自己却把墨
砚打翻,污了试卷,弄得心情大差,后两场文思全无,如何中的!”好在每科会试,
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可惜!不然,就是一位翰林公了。”老头一阵惋惜,见墨迹已干,便把纸折
好揣进怀里,笑道:“小哥年少,等三年未必是件坏事,他日金榜题名,小哥这副
墨宝老头就可以换上许多酒钱了。”然后冲前店喊道:“兰丫头,算帐了。”
见他欲起身离去,我心下顿起狐疑,他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过,如何得知我下科
是否榜上有名?
略一留心,突然发现,旁人都被那蒸笼一般的天气蒸得汗流浃背,可他坐在大
太阳地儿里,额头鬓角却不见一丝汗迹。
饶是我修炼不动明王心法已近寒暑不侵之境,可这么大热的天,脸上还是能见
到丝丝细汗,而寻常老人虽然心水枯而少汗,可若是一点汗都没有,不是心水尽竭
离死不远的话,就是练有佛道两家清心寡欲的功夫,修为已达上乘境界,而眼前这
老头,精神矍铄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邵……爷爷?
我心念电转,把知道的武林人物想了个遍,却没想起哪一个前辈高人姓邵。再
想来京后桂萼、白澜提起的朝中人物,心中蓦地一动,猛然想起来京第一天桂萼说
的那番话来。
莫非……他就是一言契合上意的龙虎山上清宫嫡传弟子邵元节?
我不由仔细打量起老头来。龙虎山上清宫乃是道家符箓派领袖,相传藏有男女
双修的丹道奇术,虽然绝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觉得这老头眼神做派就还真带着那么点仙风道骨,暗忖,若真的
是他,倒是不必问我姓名,去打听一下谁的卷子被污了,就该能找到我的资料,当
然,失望也在所难免了。
此时却听树荫里传来一阵暴笑,接着听那精壮汉子朗声道:“得了,各位哥哥
都这么说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哥哥就等着瞧好吧。”
说着,他竟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这桌桌前,就那么敞着胸露着怀地冲那少女一拱
手,笑道:“这位小姐是纔到京城的吧。”
“滚!”
那书生厌恶地瞥了杜老四一眼,骂道。
老头见状,本已抬起了屁股要走,却又坐了回去。倒是那少女肆无忌惮地望着
杜老四,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们纔来没几天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暗自摇头,看着少女的肌肤体态,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可心智怎么和她的
那张脸一样都停留在了孩童时代?
不说别的,单她那口官话,没有半点京片子味儿,一听就知道是外地新近来京
的。
“这就是眼力架儿!”
杜老四也不理会书生,笑着对少女道:“京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又多,小姐
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如何能把这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回到家,别人问,去过滴水岩
吗?小姐说,没去过,再问,那去过碧云寺吧,小姐说,也没去过,别人还不得以
为小姐是蒙人啊!哥哥我对城里奔儿熟,干脆领妳四处走走。”说着,就要去拉那
少女。
那书生见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左掌快速截向杜老四伸出的爪子,他身高臂
长,身子只稍稍前倾,整个桌子四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听“啪”一声脆响,左
掌已然击在了杜老四手腕上,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书生掌缘在杜老四的尺关大穴狠
狠一划,随即小臂如灵蛇一般扭曲贴在杜老四的胳膊上猛然一带,杜老四猝不及防,
身子一下子就被带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他伸手胡乱一抓,正抓到
那老头的胳膊,而那老头似乎没八两重,根本吃不住他的劲儿,两个一齐跌倒在地。
金蛇缠丝手?!
我心中蓦地一震,这可是武当鹰蛇十二变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啊,这书生是从何
处习得的呢?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那鹰蛇十二变中的前
八变在江湖上也颇有流传,可这书生招式严谨,运用自如,显然是受过名师指点。
几乎摔了个嘴啃泥的杜老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全不顾一旁哼哼唧唧的老
头,照着桌子就是一脚,不想那书生眼明手快,双掌按住桌面,桌子没飞起来,杜
老四却抱着脚疼得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一转眼看见正瞧得眉花眼笑的少女,脸顿
时涨成了紫茄子一般,一个虎扑就想把少女抱在怀里。
却见从白裙里飞出一道红影,正击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他大叫一声,仰面跌
倒在地,看他肚皮上已被划开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那少女却毫不在
意,拍手笑了起来。
我正把那老头扶起来,见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丫头下脚怎么如此狠辣?!
树荫下顿时炸了营,杜老四的同伴抢上前两人就去探他的呼吸,却听少女笑道
:“不过划破了点皮儿罢了,死不了!哼,可惜挺顺眼的人儿,竟然是个呆瓜,人
家又没说不和他去,他着得什么急呀!”
众人听她还说风凉话,俱围了上来,大声鼓噪起来,可都看出这兄妹俩会功夫,
下手又那么狠毒,谁也不敢上前。
倒是那书生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似乎是怪她惹是生非,随即掏出一只锦袋扬手
扔进人群中叫嚷最凶的一个汉子怀里,沉声道:“里面是上好的刀伤药,还有二十
两银票,算我替我妹妹赔罪。”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却没一丝一毫的歉意。
那人把锦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周围立刻有人动了贪念,一撸胳
膊,就冲了上来,被那书生飞起一脚踢了出去,竟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
“不开眼的家伙,想讹人?”书生潇洒地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不问问你爷
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转头对少女道:“我们走!”抬腿就朝院外走去。
众人见他骤然换上一副霸王表情,又瞄了瞄他高大的身躯和斗大的拳头,不由
得气势俱沮,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来。
“那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兄妹俩眼看到了院门口,却见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左首就是方纔还在院
里的中年富商,可看到右手那个马脸老者,我目光顿时大盛,差点蹦了起来。
赫——伯——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无名岛没发现他的踪迹之后,我
就在江南发下了海捕公文捉拿他,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真是天助我也!
想站起身来立刻抓他归案,转念却想起了和他一起失踪的华青山和宋廷之,心
里盘算了一番,就想看看能不能从赫伯权的身上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定睛细看赫伯权须发皆白,腰弓背弯,看上去比在大江盟的时候不谛老了十岁,
更是全然没有了名人录上江湖名人的风采,想来这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带来的巨大
心理压力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说起来,他眼下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熟悉他的人,还真难认出他来,可我
和他曾经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自然了如指掌,而那时我却是易容装作了王谡,
就连在松江沉家那一战,我也是扮成了曾亮,他竟是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眼下正
好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他。
众人一见这两人进来,都纷纷叫嚷欢呼起来,“太好了,白师傅来了!”“白
师傅来了,小子等好吧你!”倒是两人身后的店老板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请求两
方和气说话。
白师傅?哼,既然想隐姓埋名,干么要显露自己的武功呢?我心中不由揣测其
中的缘由来。
却见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赫伯权的身上,冷笑道:
“凭你?你还没那个资格!”
赫伯权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让众人把那受伤的汉子抬了过来,自己却堵住了
兄妹俩的去路。
那书生轻哼了一下,大步上前,伸手扳向赫伯权的肩头。
赫伯权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头,只是那书生又使出方纔对付杜老四的招式,他
这纔轻咦了一声,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犹豫,而肩已经本能地一塌,身子向旁边一闪,
便摆脱了书生,手臂顺势挥出直奔书生的前胸而去,可力道却弱的连他三成功力都
不到,而且同样是鹰蛇十二变中的一招“鹰击长空”。
那书生似乎对这鹰蛇十二变十分熟悉,变招相当迅速,鹰爪变蛇芯,疾点赫伯
权的手里牢宫大穴,只是虽然如愿击中了敌人,却是闷哼两声,身子一连倒退了四
五步纔停下来。
众人想上前捡便宜,却被赫伯权出声喝止。
只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那书生顿露惊容,少女跃跃欲试,被他一把拉住,目
光缓缓扫视了众人,似乎在想脱身之策。
赫伯权来到杜老四身前仔细检查了伤口,脸色缓和下来,告诉众人放心,说只
是皮肉之伤,又转过身对那书生道:“你妹妹出手虽然狠辣,却尚有慈悲之心,此
事……”
众人听赫伯权似乎要放了这兄妹二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嚷起来:“白师
傅,不能放了这个小妖女!”“对,送她去见官!”“见官岂不便宜了这妖女?让
她服侍老四,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算完!”
我当然明白赫伯权的心理,本来出头管事大概就是抹不开那富商的面子,一见
到那书生使出了江湖功夫,他更是把自己的功力藏起了大半,见官?恐怕打死他也
不肯去官府吧,可众意难违,他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
“京城物价腾贵,不比寻常地方……”赫伯权沈吟道,似乎是想用银子了事。
那书生脸色一变,方想说话,少女却俏脸生寒,突然插言道:“好,见官就见
官!”态度竟是极其坚决,只是话音未落,她眼珠飞快地转向了在人群外看热闹的
我,展颜笑道:“这位大哥哥,你可愿意给我做个见证吗?”一颦一怒,就只在一
眨眼的功夫。
围着兄妹俩的一干人齐齐转头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第二章
“大明律,殴人至伤者,轻则笞,重则杖……”我朗朗上口,众人都得意起来,
随声附和。
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着我骂道:“好小贼,亏你还
是个读书人,怎么连半点气节都没有!”就要冲上前来打我,却被她哥哥一把拉住,
气得她直跺脚,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我真是瞎眼了!”
我却把话锋一转,道:“然,我朝最重妇女名节,妇人抗暴致他人死者,不仅
不咎其罪,反而要彰其贞洁。前有五河孙氏抗辱杀继母子李州儿而获官府旌表其贞,
后有……”
“真的?”
少女立刻眉花眼笑,没等我话说完,就抢着问道,见我点头,她身形猝动,如
穿花蝴蝶一般绕过身前两人,来到杜老四身前,抽出短匕,当胸刺了过去。
却听“当”的一声,杜老四胸前突然现出一支精钢的烟袋锅子,正打在短匕的
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不由怒视赫伯权道:“流
氓!护着一个地痞,老头你就是个老流氓!”
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风情,一帮子指着我破口大骂的汉子都停了下来,呆呆地
望着那女孩。
赫伯权却是充耳不闻,徐徐点着了烟袋,狠狠抽了两口,又瞥了我一眼,才转
头和那富商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说,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真进
了官府,保不准谁输谁赢,想来他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便极力游说那富商罢手。
那富商面色阴沉,良久不语,赫伯权似是无奈,遂低声道:“此地人物繁杂,
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欢那丫头,我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弄来,岂不省了许
多麻烦?”
那富商洪公这才面色稍霁,冲众人笑道:“儿呀,别跟人家一姑娘家的过不去
了,像是咱们京里人没气量似的,多跌份儿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身边少
年道:“去,给姑娘压惊。”说罢,扭头就朝院外走去。
围住那兄妹俩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罢手,俱面面相觑,却也不敢
再动手了,悻悻随他而去。
那少女接过银票,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老板,目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顽皮,柳眉一弯,笑道:“你这书生胆子倒不小。”
“色胆包天嘛!”
虽说这女孩容貌绝美,可自从听到宝亭与解雨的一番对话,我已暗生警觉,自
己万不可再轻易招惹情债了。
竹园眼下还算和睦融洽,是因为我对房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几乎毫无保留地投入
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难免有轻重厚薄之分,一旦闺怨因此而生,阖家不得安宁。
何况看了这对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烧,也明白这少女一旦沾手,很
可能甩都甩下掉,反不如兰丫头这个小家碧玉更适合做一夕之欢的对象,我没拔腿
就走,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赫伯权为了这个女孩而陷入囹圄,进而打草惊蛇,吓跑了
宋廷之和华青山。
可淫贼当惯了,心中警惕,嘴上却下意识地轻薄起来。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再看那老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索性装到
底,一双贼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转转。
那少女眼睛一亮,却扳起面孔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轻狂?!
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却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书生却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对少女沉声道:“闹够了吧,还不
赶紧走!”
少女一拧腰,不高兴地道:“着什么急,我还想歇会儿哪!”
书生愕然:“不是你非急着要去的吗?”
“那……我现在不想见他啦,行不行?”少女撅着嘴嚷道。
兄妹俩争执起来,我却拉过老板问起了那个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位洪爷本名洪七发,是粉子胡同里有名的地头蛇,开了一家马车行唤做通达,
粉子胡同里的南北货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货运的,而且他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
城,别的一慨不管。
据说是买通了税课司,妹子又嫁给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做妾,别的马车行出
入城门总有麻烦,他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又守信誉,价钱虽然贵点,可商人们却看
中了他的好处,渐渐就垄断了粉子胡同的货运生意。
老板又说,洪七发为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个太过胡来的人。而那个杜老四
则与高七当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赌馆里讨生活的棍棍。
看俏丽的兰丫头尚且是处子之身,我对老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几分,瞥了那少
女一眼,心道,没有她肆无忌惮的撩拨,洪七发和杜老四恐怕都不会来招惹她吧!
那少女正向我瞧来,对上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头道:
“看你好像闲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
“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紧。”我马上拒绝。陪你逛衔?除了丰盛胡同周
围巴掌大的地方还认得之外,我对京城可是两眼一摸黑,就连皇宫大门朝哪儿开都
不知道,岂不立马就让你看出破绽,我并不是一个来京已近半载的应考举子?
少女一皱眉:“咦?你怎么又怕了?再说,京城里又不是没了王法!”
“倒不是怕了那些棍棍。”我一本正经地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生
得国色天香,光看你我就看饱了,时间一长,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岂不要饿死?”
“你这书生倒有趣。”少女噗哧笑出声来,竟上来拉住我的衣袖边晃边笑道:
“我不管,就是你了。”
饶我是个花班魁首,也不禁吓了一跳,认识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计其数,
只有一个武舞才这么大胆,而且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已艳名远播了,不想眼前的这
个女孩,举止竟也如此不拘礼节,看那张俏脸上明明写满了天真,可偏偏我眼角余
光就能看到那对随着呼吸起伏跌宕的挺拔双峰,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也不去挣脱
她的手,只是含笑望着她。
书生见状,唬着脸对我道:“我妹妹年幼无知,可你一读书人怎么也如此不明
事理?!”说着摺扇一合,疾点我的左肩肩井大穴,看那来势,真若被他点中了,
一条膀子少说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
“谁年幼无知?”
那少女勃然作色,松开我的袍袖,顺手从腰间抽出短匕回首击去,正点在她哥
哥的摺扇上,竟将摺扇齐齐切断!
书生只来得及抬手躲过锐利的刀锋,可袖子却被削去了一截。
“看我不告诉父……爹去!”书生气得脸都绿了,却拿自己的妹妹没辙,转头
冲我恶狠狠地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干嘛要告诉你!”少女替我拒绝,赌气道:“你若是和爹爹说,那干脆连你
在百花楼的好事一并说了罢!”
“你怎么知道的?”书生满脸惊讶,脱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妥,
不由大窘。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女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虽是讥讽,
可声音却轻了许多。
我心头却蓦地一动:“原来昨晚替白牡丹开苞的人就是他!”不由仔细打量起
书生来。
熟知风月的我当然知道要得到一个名妓的初夜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当年为了苏
瑾花了我多少心血!而看他虽然一表人材,可京城里人才济济,岂会少了这样的人
物?没有特殊的背景,一个刚来京城不久的书生要想获得美人的垂青,那可真是难
于上青天了!
“颇有些来历的兄妹,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底正在沉吟,却听邵老头干笑了两声,对那书生道:“文为心声,那位小
哥虽然言语轻浮,却不见得行止无端,再说令妹有自保之计,公子何必杞人忧天?”
我和那书生都诧异起来,俱不明白这老头话里是什么意思,那少女却颇为赞许
地点点头,流瞳轻转,将一张笑容贴近我的眼前,呵气如兰道:“公子高姓大名?”
甜脆的声音自然与她哥哥的威胁口吻大相迳庭。
“……李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假名,当然,李佟的路引就在怀里,
倒也不怕别人怀疑我的身份,随即问道:“那……姑娘呢?”
“怎么可以随便问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呢?”少女抿嘴笑道。
“我可是很认真的请教喔!”我随口道。
“嘻,那本姑娘就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的名宇——保密!”她狡黠地一笑:
“倒是我哥哥,别人都喊他赵公子的。”
赵公子?昭王充耀?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宁馨郡主呀?
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无奈,弄不好这兄妹俩就是代王的一双儿女昭王充耀和宁
馨郡主了,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慨就是前头不远的白府。
瞥了少女一眼,暗自头疼,若真是被这个疯丫头相中的话,真不知道她会干出
些什么来!
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若是我用李佟的身份吸引住她,会不会让她忘记那个从
未谋面的王动,从而让我可以顺利达成来京的使命,之后再来个金蝉脱壳,一走了
之呢?
反正大同江南远隔千里,想找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就算是代王府恐怕也没那么
容易吧!
可那老头若真是邵元节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我下意识地瞥了老头一眼,
他已和老板会过了帐,正准备离开,见我看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向院
外走去。
“赵兄!”我有心赌上一赌,收回目光,拱手对那书生道:“方才言语或有得
罪之处,赵兄且多包涵。不过,令兄妹非是凡夫俗子,行事特立独行,而在下也是
性情中人,做事不计谤毁,大家又都是外乡人,何不交个朋友?”
书生轻蔑地“哼”了一声,少女却白了我一眼,不满地道:“你干嘛要向他道
歉?”
“他是你哥哥嘛!”我笑道,随即压低了声音:“没准儿就成了我的大舅哥也
说不定,现在不和他套套近乎,日后岂不要找我麻烦?”
不待少女发怒,我偷偷一指正挑门帘而出的邵老头:“京城里的景物咱有的是
时间去看,可眼下一件趣事却下可错过,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吗?”
少女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就连那书生都下意识地往院外望去。
少女柳眉轻蹙,不解道:“他?怎么啦?”
“姑娘习过剑术,当知世上有剑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这老者正是
一位出世的剑仙!”
“啊?!”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想冲过去,却被我一把拉住,薄薄的夏
布遮不住藕臂的圆润滑腻,竟让我迟疑了一下才放了手,解释道:“你这么冒失地
去问他,他岂肯承认?自然要偷偷找到他的居所,一探究竟了!”
“这倒也是。咦,你怎么知道他是剑仙?”少女这才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
“法不传六耳。”我凑近少女,她个头只比我矮两指,我甚至连腰都不用欠一
欠,她宛如瓷器一般光滑自皙的脸颊就近在眼前,而从她衣领里散发出的幽幽香气
更是似曾相识,略一思量,就晓得这是六娘用过的京城同心堂绝品香水儿的味儿。
“你看那老者,寒暑不侵,分明练有上乘的内功。”
少女若有所思,书生闻言却是一怔,沉声问道:“你一举子,如何知道这等江
湖事情?”
我微微一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我书生本色,江湖本就
是江山一隅,我清楚明了,何足道哉!”
“那咱们还下赶快跟上去?”少女急道。
“姑娘若是这么出去的话,身后不跟着一队登徒子才怪,别说是剑仙,就算是
个聋哑之人,也从别人眼神里看出问题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少女忍着笑,可眉眼却都弯了起来。
替你易易容自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了,可这么一来,恐怕这对兄妹的疑心会更重。
当然,让她换上男装也是个好办法,可这总要让她自己说出来。
于是我并没有做答,反而唤来了兰丫头,在少女迷惑的目光里,我开始问她有
关邵老头的事情。
“邵爷爷当然不是本地人啦!”兰丫头漫无机心地道,或许在她的心里,还清
晰地刻着我施展不动明王心法时的潇洒风姿,让地下意识的对我毫无保留。
“嗯……大慨是一年前,对,那也是个大热天的下午,邵爷爷被我拉进店里,
以后,他每隔两三天就来我家坐坐,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羊杂碎的火锅,这可都
是我家拿手的绝活呢!”
兰丫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大眼睛火辣辣地望着我:“大哥哥,你……冬
天还能来吗?冬天就能吃到我家的羊杂火锅了。”
“我自己也不晓得……”
兰丫头的话竟一时勾起了我思乡的情绪,冬天,竹园也会支起丹甑,做上一锅
热气腾腾的八珍火锅,大家围坐在一起,放浪形骸,其乐融融。可看皇上眼下的架
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魂牵梦绕的江南!
“那邵老头住什么地方?”少女问道。
兰丫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却鼓动我道:“大哥哥,你要离开京城?京城不好
吗?我听邵爷爷说,你文章写得好,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要请教书先生呢!”
大概是想起我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又忙改口道:“也有好多上京
赶考的读书人在京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家附近就有人出租房子给他们哪,我爹也
说过,我家后院空着的那间屋子也该租户人家了。”
我心中忽地一动,是呀,住在白澜那里当真拘束得很,而且宜伦的态度颇为暖
昧,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况且一旦我接替白澜的职务,自然少不了
上京述职,总住别人家里恐怕不妥,莫不如在京里购上一处宅子,与己方便,与人
方便,也让皇上安心。
那少女听兰丫头说得热切,本就有些不豫,再看我沉吟不语,似乎心有所动,
更是蛾眉紧锁,脸色变了几变,正想说话,却见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才按捺下性子
听我道:“兰姑娘,我现在住的地方倒还清静,不过,屋主是南方人,不知道什么
时候就离开京城了,届时你可要帮我找个地方落脚呀!”
“那干脆让我爹把屋子给你留着。”兰丫头喜动颜色。
“也好。”我色心一起,便点头称是,掏出十几两碎银交给她,笑道:“三个
月内,我若没搬来住,再请你爹另找住客。”
“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兰丫头慌忙拒绝,我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若是
我住过来,自然就在你家吃饭,你不想多向着我一点儿啊?”
“谁向着你?!”兰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嗔道。只是那银子此刻却紧紧攥在手
里,似乎只有这银子才能把我和她联系到一起。
“不过,兰姑娘,粉子胡同这儿虽然生活方便,可毕竟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这附近有没有清静的佛寺道观,我白日里也要去那儿看书。”又自嘲地一笑,道:
“说起来惭愧,来京好几个月了,可考前要用功读书,落第又无面目见人,这周围
有什么景致我都不知道呢!”
“怎么没有!离这儿隔了两条街,就是城里有名的道观,叫……叫……”兰丫
头一时想不起那道观的名字,急得眼圈都红了起来。
“可是显灵宫?”
“对对,就是显灵宫!”丫头如释重负,却诧异地问:“咦,大哥哥你怎么知
道?”
“只是听人说起过,却不知离这儿这么近。”我心中已经隐约感到,这邵老头
十有八九就是客居显灵宫的邵元节了。
书生原本一副准备看我好戏的表情,可一听到显灵宫三字,眼神一紧,似乎想
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听我和兰丫头拉哩拉杂地聊起粉子胡同的事儿来,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
话,支开了兰丫头,道:“李兄,既然你有意一查邵老先生的底细,为何迟迟不动,
莫非你知道他的去处?”
少女随声附和,可听她哥哥话里的称呼陡然尊敬起来,却一时摸不着头脑,便
诧异地望了她哥哥一眼。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邵老先生,岂能知道他的住所,不过,不知道可不等于
猜不到。邵老先生来京一年了,粉子胡同的地头蛇洪七发却与他不甚相识,显然不
是来京做买卖的客商,赵姑娘你别笑,剑仙也是皮毛骨肉血,一样需要赚钱吃饭;
他来的次数多,说明他住在左近,通常久居一地,住在客栈的可能性不大,而客居
在亲戚朋友家里,兰丫头又没见他带什么人来,可见他是孤身一人在京。如此推算,
他极有可能寄宿在周围的佛寺道观里。”
少女恍然大悟,笑吟吟地道:“怪不得你问起了那个什么显灵宫的,这邵老头
是不是住在那里?”
“是不是要看过才知道,只是女儿家出入道观,怕……”
少女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书生:“哥,你去替我买件衣服嘛!” 第三章
“好一个潇洒美少年!”
少女身材修长,换上长衫,竟是相当合体。熟练地正了正头上的平定四方巾,
手腕轻抖,纸扇“唰”地张在胸前,青衫本就宽大,再被纸扇一遮,那对丰挺凸起
就几乎看不出来了,踱出的四方步似模似样,竟是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
此时我已经心知肚明,这丫头大概不是头一回易钗为弁了。
只是换上了男装,少女竟和我有着五六分相像,兄妹俩儿都惊奇起来,少女更
是围着我,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啧啧称奇。
直到那书生发话,三人才分两下出了兰丫头家。
“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能不能瞒过赫伯权?”和少女并肩走在大街上,我心中暗
忖,而两人前面十好几步,书生独自一人悠闲地朝显灵宫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两人鬼头鬼脑地跟在了书生后面,只是那两人的表情却都
十分迷惑,显然少女的失踪让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就匆忙
离去,想来是向赫伯权报告去了。
“咦,那人跟着我哥哥做什么?”
我略一提示,少女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凑近我道:
“不对,哥哥就在他前面,他干嘛还要东张西望的,莫非他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少女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厉芒,竟与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极不相称,就听她冷哼一
声,道:“他脚下虚飘无根,分明没练过武功,敢打我的主意,胆子倒不小!哼,
大概是给那个姓白的打前哨吧!”
“你知道就好。”我随口道,心头却不由一紧,这丫头虽然武功不济,可心思
活络的很,别再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才好。只是她提起赫伯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
惧意,也不知是因为她身份尊贵,还是另有倚仗。
“你一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怎么想起学那江湖上的功夫了?”我像是不经意地
问道。
少女刚想说话,却见几个差役抱着大包小卷的东西从前面一家货栈里骂骂咧咧
地出来,后面哭天喊地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嚷道:“……官爷,这都是客商的
东西,不是弥勒教的财产呀!”
“哼,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三天了,你们竟还敢私自供奉弥勒佛,真是胆大包
天,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没抓你们进班房。怎么,嫌自己命长,想进牢里快活快活?”
一个衙役一边出言讥讽,一边一脚把那妇人蹋开。
那妇人兀自纠缠,哭声很快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就连那书生也一旁冷眼观
瞧。
不少和那妇人相熟的邻里邻居一开始都纷纷指责那几个衙役,可一听说妇人家
里供奉着弥勒教的佛像,众人顿时调转枪口,同声挞伐起那妇人来。
皇上下旨禁弥勒教?一个弥勒教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心头狐疑起来。
上京路上的一个月倒不是光陪白澜看风景了,他口传心授,让我了解了许多江
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弥勒教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有蛛丝马迹表明它与被太祖高皇
帝明令严禁的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经过太祖、成祖两任皇帝的大力镇压,
它早就失去了元气。
教里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岳幽影还被我逼得嫁给了谭玉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
也早把它忘到了脑后,眼下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现在下旨查禁,不啻是唤
起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和兴趣。
我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邵元节那张干瘦的脸来,自古释道不两立,莫非是他给
皇上出的这个馊主意?
“你和哥哥也是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少女不满地嘟哝着。
“你一女儿家懂什么!”我低声回道:“京城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哥哥当
然要细心体会了。”心道,白澜被宜伦所拘,住在白府什么也听不到见不到,不用
多久自己真就成聋子瞎子了。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道:“那让他看好喽,咱们不理他,先去显灵宫!”
“这就是显灵宫?”少女望着落日余晖中那破败的青灰宫墙暗朱宫门大失所望
:“还是京城三大观哪,都不如我们家乡的真君观来得庄严气派!”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太奢华了,不免影响修真。”我对道家只是一知半解,
便胡乱猜测起来,那少女却点点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眉头一皱:“好象闭观
了哩!”
“天晚了嘛!”四周一望,这儿虽然远不如粉子胡同那么繁华热闹,可树荫下
依旧有三五成群的老少爷们在纳凉,路上零星几个行人,却没有一个在显灵宫门前
停留。
上前敲了半天的门,才见一个小道童开门,说进香的时间已经过了,让我俩明
儿赶早,然后就要关门。
任我和少女如何哀求,那道童死活不让两人进观,甚至少女说要捐出千两根子
修缮道观,都被那道童一口回绝:“敝观乃是宫观,一切用度均由户部下拨,不敢
乱收居士钱财。何况居士若是心诚,明日也是一样。”气得少女就想硬闯,却被我
拦了下来。
“他不让咱进去,咱不会偷偷溜进去吗?”道童的固执,愈发激起了我的好奇。
“可众目睽睽的,总不能翻墙而入吧!”少女嘴上说不行,可那神态看起来却
是跃跃欲试。
“当然不能!钻穴逾墙,那可都是夜半三更的营生。”
少女似乎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点头称是。离天黑透尚有个把时辰,这大块的
时光总要有个地方打发,而我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想不起来究竟该带着女
孩去哪儿消遣,倒是少女眼珠一转,笑道:“走,我带你去个朋友家蹭饭去——其
实下午我和哥哥就是要去他家做客的。”
听她意思竟是要去白府,我顿时吓了一跳,刚想找个藉口将她哄骗过去,却见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迷惑地:“咦?我哥他怎么还没来呢?”
我暗舒一口气,趁势说要回去找他,两人来到粉子胡同,却遭寻不见书生的影
子,一问,就有人说看见他一个人向东去了。
“向东?显灵宫明明是在西面,这个笨蛋向东作甚?”少女大惑不解却又异常
担心,一个劲儿地追问那人:“他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得到周围好几个人的肯定回答,少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我则越发肯定了这
兄妹两人的身份,充耀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查抄弥勒教的那一幕才想起藩王不可以暗
自交通朝臣的律令来,那邵元节身份特殊,骤然相见,天知道结果如何,不若让自
己的妹妹宁馨打头阵进退自如,大不了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
“是回长宁……客栈了?这可不像他的脾气呀!”少女望着胡同里穿梭往来的
行人,沉吟道,俄而她突然轻啐一口:“哼,我知道啦……”
“百花楼!”
我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道,可心中却涌起一丝忧虑,听洪七发的口气,他至少
对百花楼不算陌生,而那种私密的环境,也很容易被江湖人所利用,一旦把充耀劫
了,不仅一时半时难以发现,而且充耀的身份也将不保,从而吓跑了赫伯权。
“你……似乎有点担心……”我正若有所思,却听到少女同样若有所思的声音
:“奇怪,你和我兄妹素不相识,你担心什么呢?”
我遽然而惊,知道少女那张孩子般天真纯洁的脸不知不觉地让我放松了警惕,
一面暗骂自己大意,一面装出副窘迫的模样来。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还是个鲁男子,从未涉及过花衔柳巷不成?”
她果然会错了意,只是我纵横花丛近十载,竟被当做了一个雏儿,她未免错得
太离谱了,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已泄出笑意。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霞,瞪了我一眼,迳直向东行去。
百花楼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东头,离宁师姐家所在的缨子胡同和粉子胡同交
叉的路口仅有百步远,而就在这百步里,胡同两侧一溜都是红灯高悬、脂粉流香的
秦楼楚馆,数一数竟有七家之多。
“怪不得这儿叫粉子胡同呢!”我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初
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妓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话说
大隐于朝市,方师兄当初选定缨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自府,也隐含“最危
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个道理吧!
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熟路。唤来一中年龟奴,他见我俩衣着光鲜,自
是不敢轻慢,可待我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好是
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也
惹不起哩!”
我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
他该是个多大来头!”
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龟奴到近前,小
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面孔,
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我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见
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里
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仪的
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缠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来,一脸愠色的瞪着我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吟诗
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秀
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
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个姑娘也早从龟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的声音
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无
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知道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专
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和我从宜伦身上体会的那种皇
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此
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无
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学
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几
分爱慕。
我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又想
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穴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我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仙
扳回一阵。”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长
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中的‘不废
’……”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不
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压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不知道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了
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经的
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一
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
那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耳熟,我已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
“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色荒,外作禽
荒‘是也……“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两
开苞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色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有唱
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到:“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子,
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正好
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说
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
说得众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我斟了杯
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呢!”
饮尽杯中酒,我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调情的话儿,我便收回六识,心道,
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我三分相像,说话声音
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了起来:“这话是我哥的老师说的,正好被我听到了。”
“别是你哥哥的老师正在给他讲‘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吧!”
“猜对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师前几日才讲的东西,今儿就用上了。”
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脑筋一转,正想发问,却听隔壁“叮咚”响了几下,接着优美的琴声缓缓响起,
似春夜潮生,托起一轮明月当空,照彻宛转江流,一丽人似有无穷心事,在月下徘
徊独行,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指法……分明是孙妙一派。”
酒盏蓦地停在唇边,只一瞬间,我已经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谁。
“指法熟练多了,想来这些日子她是不辍练习,可这究竟为何?又为何来的京
师,投身到这污秽的风月场里?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修练不成?”
酒气上行,我心里几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竟要吐出来。
魏柔!
第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发生了变
化,这变化让我暗生惧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最后背弃了师傅的遗愿。
魏柔宁波请辞,我虽竭力挽留,心中却也暗松了一口气,沉醉在竹园众女的温
柔里,大慨可以帮我更冷静地对待魏柔吧!
三个月里,魏柔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为再次相见,我已心如磐石、
智珠在握,却没有想到,情愫一生,时空俱非其敌,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茧自缚!
就想一拳打破这木板墙壁,一脚踢爆那两个猥琐客人的脑袋,刚想站起身来,
却听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
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我心中倏地一惊,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认,
否则,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无疑。
心绪冷静下来,头脑顿时就恢复了灵动,记得六娘说过,魏柔外和内刚,此番
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门修行,大慨就是对鹿灵犀和辛垂杨不满的反弹吧,而我此刻去
惹动她的情怀,必然被她认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与我大计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与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声问云仙道:“可知那位弹
琴的姑娘姓字名谁,仙乡何处?”
云仙摇摇头,一女插言道:“她昨儿才来的,琴弹的尚算动人,可惜只会些古
曲,时兴的小调却一样不会,怕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呢!”
“既然你喜欢,等一会儿叫她来弹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见我有点魂不守舍,
忍不住打断云仙的话,赌气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好弹完,传来几声巴掌响,就听方才
点琴的那个老者赞道:“姑娘指法虽然有些生涩,可意境高远,来日必成大家!敢
问姑娘芳名,与江南曲凤梧曲先生有何关系?”
“小女子姓陆名昕,客官您说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头一次听说呢!”
“哦?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脉正宗相传,敢问姑娘的老师是哪
位高人?”
“是孙妙孙大家。”
“孙妙?”那老者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几分讶意:“可是借居苏
州秦楼的琴神孙妙?”
孙妙大名竟然远播京城,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
“正是。”
“那……姑娘学琴多久了?”
“不足两载。”
魏柔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迟疑了一下之后,竟把自己学琴的时间前推了一年多,
看来即便是在一个与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环境里,她依日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这倒让我放心不少。
“不足两载就有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点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时日,
姑娘或许就能取代那个孙妙,成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来,她差远了。”少女鄙夷道,她
说话声音很大,隔壁顿时没了动静。
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不敢说话,生怕魏柔听出我的声音。
而隔壁两人看来也不是争强好胜之徒,只低低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家的纨裤
子弟!”就又请魏柔弹起琴来,铮铮咚咚的琴声随即再度响起。
“来来来,喝酒!”我知道魏柔一弹起琴来,就全神贯注,再也不理会周遭的
事物,便放胆畅饮。
几轮酒令下来,少女输多赢少,连干了几大杯,俏脸被酒气蒸得粉里透红,竟
是媚态横生。
“你这位朋友是个大美人呢!”坐在我腿上放浪形骸的云仙一边调整着姿势,
好让我那只在她胸前肆虐的大手更加方便一点,一边在我耳边腻声道。
少女紧握着酒杯,星眸闪动间,目光片刻不离云仙衣下那千变万化的凸起,喉
间不时地蠕动,显然已有点意乱情迷。
“酒是色媒人,诚哉斯言!”我心中暗叹,却听房门一开,先前那个被我支走
替我送信的龟奴探身进来,冲我飞快地点点头。
“走吧!”
“这就走?”少女竟有点恋恋不舍。
“是呀,不会再有人拿刀子来捅你哥哥了。”洪七发能在粉子胡同混下这么大
的名堂,果然不是一个意气之辈。
那个龟奴跟在后面,恭敬地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小的万金愿执鞭坠镫,
跟随公子左右。”
“洪七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让少女先行,转身问万金道。
“真如公子所言,洪爷给了我一百两。”
“嗯,我记着你了。”我只让他告诉洪七发说那一对兄妹身份贵不可言,让他
不要轻举妄动,自寻死路。
消息索价一百两,结果还真让万金赚到了这笔银子,想来他是个能说会道之人,
日后保不准会用得上:“你先在百花楼待着,届时我来找你。”
少女看我快步出了百花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竟真舍得
云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
大美女,庸脂俗粉岂能入我法眼?!”
夜色已深,显灵宫门外四周空无一人,少女望了望几乎丈高的观墙,示意我蹲
下身子,一双四寸金莲便踩在了我的肩头。
“这丫头好重呀!”我一面缓缓站起,一面暗自嘀咕,相比之下,玲珑、紫烟
几乎可作掌中舞。
“这么大的个头,还缠什么足呀!”心里一想,就觉右肩一沉,少女藉势蹿上
了墙头。
“李兄,借你的汗巾带子一用。”她话音未落,一条白色汗巾已落在了她手上
:“早知道你要用,我就从云仙身上顺手牵羊拿了一条。”
落在观里,才发觉这显灵宫远非其观墙表现出来的那么破旧,地面全是青石铺
就,正面大德显灵宫气势威严,两侧偏殿被森森松柏遮蔽,看不太清楚,可那飞檐
斗拱,透着飘逸灵动。
西侧两株松柏特异,树枝枯干委地,其擎若手,枝干相连之处细若丝发,枝头
树叶茂盛却倍异其他,十分神妙。
“没准儿这显灵宫还真拈了点仙气呢!”我和少女都注意到了这奇妙的景象,
对望了一眼,才穿过松柏,进了回廊,过了无极通明殿,便进了二进的道士居所。
偌大的显灵宫只有六个道士,却不见邵老头儿,我心下狐疑起来,难道我判断
错了,他不是邵元节?
可少女的一句无心之语一下子提醒了我:“咦,方才开门的那个小道童怎么也
不见了?”
紧锁的后花园月门当然挡不住少女和我,站在宫墙上,就能看到在青松翠柏中
一间小屋一灯如豆,而松柏形成的道家逆九宫八卦阵自然也难不倒我这个阵法大家,
很快两人就掩到了小屋左近。
“……弟子头目森森,丹房澹澹,上师……喔……上师~”
“且听仔细,华池律液入丹田,配合须归造化源。玉液搬上昆仑顶,能教衰老
变童颜。”
早在几十步外我已听到了燕好之声,出了大阵,那声音越发清晰,听到邵老头
诵出一段修炼秘诀,心中再无所疑,此人定是邵元节!
龙虎山上清宫讲究性命双修之术,邵元节与女弟子双修练道自不奇怪,可那女
弟子的声音,虽然谈不上熟悉,却绝不陌生!
练青霓?!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个清丽身影,她一身
灰白道服,容貌端庄秀丽,态度淡定从容。
她不是齐放的情妇么,怎么和邵元节勾搭成奸了?
我心中狐疑,屋子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上师~”、“玄玉过来。”、“上师,弟子守……不住了,要、要、要
……啊~”一阵阵婉转娇啼伴着“噗噗”“咕唧”的淫靡之声传了过来。
“师——”
少女功力不足,此刻才听到屋里的云雨之声,顿时惊叫起来,只是刚喊出一个
字,她已经机警地捂上了嘴,可满脸都是骇然之色。
屋子里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但毕竟正在欢好的高潮,耳目比平
常弱了许多,竟没听到少女的惊呼,那皮肉撞击之声自无稍停。
“原来她竟是练青霓的弟子!”
一个“师”字已经足以让我明白她和练青霓之间的关系,也最终确认了她的身
份。
大手搭上宁馨的肩头,心神俱乱的她竟毫不躲闪,任自我将她搂进了怀里。
“自己早该猜到的,代王封地大同离恒山不过五十里,充耀习得的鹰蛇十二变
又那么正宗,宁馨也不可能拜一个男人做师傅,江湖上还有谁比练青霓更符合这些
条件?”
“想不想看看你师傅现在的模样?”我贴着宁馨的耳朵小声道。
“不……想~”少女下意识地回道,等我已抱着她向窗下掩去,她才低呼了一
声:“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
我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宁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朦胧的灯光下,榻上四条肉虫交织在了一起,榻下道袍亵衣散落满地。
浑身不着丝缕的练青霓骑在邵元节的身上放肆的驰骋着,欲仙欲死的春情把秀
丽脸上的端庄驱赶得毫无踪影,略微有点发福的腰肢狂野地扭动着,带动双丸划出
一道道乳浪,双手更是捧着站在她身前的道童玄玉那鲜蕈一般的阳物贪婪地吸吮。
又有一长发少女跨坐在邵元节的脸上,双臂紧紧搂着玄玉的腰肢,香舌不住地
舔着他的脊梁;玄玉仰面朝天,闭目沉息,似在苦忍着什么。
练青霓雪白丰腴,邵元节干瘦如铁,少女玲珑新鲜,玄玉稚气未脱,巨大的反
差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连我呼吸都是一滞,胯下蠢蠢欲动;宁馨更是面色潮红,
呼吸散乱,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别慌,仔细看你师傅师姐的动作,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我贴上她的后背,
强忍着心头欲火,轻轻拉摩着她几处大穴,助她平静呼吸,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小
手,把它牵向我的下身。
她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反倒顺势倒在了我怀里,屋子里的一切太过淫靡,
似乎已经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心里紧张,握着独角龙王的力道就相当大,
仿佛她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屋里最先败下阵来的是那长发少女,接着练青霓的动作骤然骤然停了下来,琼
鼻翕张,星眸失神,腰腹挺得笔直,肌肤更是如染胭脂,身子轻轻地抖动起来。
十数下之后,她才长吸一口气,一下子瘫在了邵元节的身上。
“还是只差一点点呀!”邵元节惋惜道,任由那少女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晶莹
汁液。
“上师金刚宝杵法力无边,弟子自然抵挡不住。”练青霓偷偷瞥了一眼下了榻
的玄玉腻声道,白腻的大屁股轻轻一抬,只听“卜”的一声轻响,一只硕大无朋的
肉杵露了出来。
我眼睛顿时一眯,想不到竟在邵元节身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
看它头冠紫亮,杵身棱棱,宝相庄严,已达臻境,怪不得练青霓无法抵挡。心
中升起较量之意,胯下越发壮大。
“青霞,你可不要小看玄玉。”邵元节神目如电,练青霓的一瞥没能逃过他的
双眼:“他虽年少,却跟了我十年,期间日夜修行,服食红铅无数,内基极其稳固,
不用上你那春水玉壶一般的妙处,就算你口吐莲花,也是无济于事。”
“上师你坏死了,师弟这般厉害,也不早告诉人家一声。”练青霓粉掌轻擂,
撒娇地嗔道,那模样仿佛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哪里还像是一个四旬出头的一派
掌门?
邵元节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搭话,一双枯掌在女人肉感十足的娇躯上缓缓游
走,女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小眼却陡然一转,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窗户,
竟好似透过了窗纸,正对上我的目光,那眼神中分明有几分揶揄的笑意。
我寒毛倒竖,发现我的人竟不是练青霓而是邵元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功力?
而我身前的宁馨也是呼吸一顿,身子立刻就僵住了,抓着独角龙王的小手也一
下子变得汗浸浸的,显然她同样感觉到了邵元节的目光。
“‘老子一气化三清’?!”我再惊:“这不是武当掌门才可修练的内功秘法
吗?而且,他像是知道来人是谁,难道龙虎山道家秘法真有神鬼莫测之功?”
不过看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对于窗外有人,他也没有想让练青霓
知道的意思,这倒让我静下心来,一面附在宁馨耳边,细声安尉她,道:“别怕,
一切有我。”一面分析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霞?练青霓使用假名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那她知不知道邵元节的来
历呢?
我心念电转,邵元节虽然因为一言契合上意,才遵密旨居于显灵宫,可这一年
来皇上并不经常召见他,故而他受宠之事相当机密,只有亲近大臣才知晓,恒山或
是练家掌握此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倒让我觉得练
青霓是偶遇邵元节而萌动了双修之心。
“上师能在这显灵宫待多久呢?”练青霓爱抚着邵元节胸前嶙峋瘦骨,呢喃问
道。
“那青霞又可在京城待多久呢?”
练青霓幽幽一叹:“弟子倒想一辈子侍奉上师,却怕上师日久生厌,心中委实
难决。”
“青霞你天生异禀,本是我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呀……”邵元节也是一叹,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上师何出此言?”
“我正一道教主张彦頨大真人日前来信,让我回龙虎山议论教务,不日就要启
程赶往江西了。”
“上师不能带弟子同行吗?”
“龙虎山乃我正一道之灵山宝地,非我教中弟子不可擅自入山,青霞你可愿改
投我教门下?”邵元节目光炯炯地望着练青霓。
练青霓只微一迟疑,刚想说话,却被邵元节打断:“一旦性命双修,彼此心意
相通,青霞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勉强,若是有缘,日后总会相见。”
“那……就请上师指点金光大道。”
“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媾精,万物化生。这是提领道家双修术的总纲,
青霞,碍于门规我无法将它解释给你听,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等弄明白什么是氤氲,
什么是化淳,你就该知道媾精化生之道了。”
邵元节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宁馨更是一脸茫然,倒是练青霓伏在邵的身上一
动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弟子见状,便替师傅盖上了一层薄被,自己也穿戴整齐,和玄玉一起进了旁
边的厢房里。
宁馨这才回过神来,松开小手,转头羞涩一笑,月光照着她羞花闭月的娇颇,
纯真与妖媚水乳交融,竟是分外动人。
“这丫头真是个天生尤物啊!”
我正有些意乱心迷,突觉小腹一凉,大脑刚反应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早已
下意识地急速退后,瞬间就和宁馨拉开了两丈的距离,月色里她手里的那把短匕泛
着凛冽的寒光,刃尖上,一粒血珠凝而不落,宛如妖异的血瞳一般,只是她脸上却
露出奇异的表情。
一阵剧痛这时才从小腹传来,用手一摸,小腹上竟有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
鲜血已经浸湿了下裳,我不禁暗骂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一面飞快地点了四周的穴道止血,一面不解地望着宁馨。
宁馨脸色变了数变,迟疑半晌,突然高声叫道:“师傅,快来帮我杀了这个淫
贼呀!”